第五十二章 拨开云雾

    莲花区法院位于莲花区中心位置，蒋祺经常经过她，感慨于她的庄严肃穆，却从未跨进去过，毕竟谁会没事去法院里逛呢。

    当蒋祺第一次走进法院的时候，内心竟然意外地平静，哪怕他是以被告的身份被传唤到这里。

    法庭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在各类影视剧中法庭比都有篮球场那么大，事实上，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会议室。审判长、陪审员、书记员、原告、被告的牌子被放在了桌子前面，代表了各自的身份，其余就是旁听席位。

    但法庭并不会因为空间有限而显得局促，不仅红木色家具显得氛围极肃穆，主位正中墙上的国徽，也让人不由肃然起敬。

    庭审按时开始，在开庭准备和法庭调查结束后，正式开始法庭辩论。

    原告本就是律师，辩论时他的问题十分犀利刁钻，他并未提问那些蒋祺和律师朋友商定的问题，如是否明知该食物销售违反食品安全许可、食品生产许可等相关法律法规而对其进行推广，而是从蒋祺与娟姐的关系，及两人皆为残疾人的这一特殊身份入手。

    “蒋祺老师，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关注了你很久了，曾经也是因为心疼于你的境遇、折服于你的人品而选择对你无条件的信任。没想到，你竟然让我这么失望。整整36人中毒被送医，4人重症，1人死亡，直到现在半个多月过去了，重症侥幸活下来的三人还在医院病房里躺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失去了，你不会心疼吗？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个家庭就此背负沉重压力，你晚上能安心入睡吗？

    一直以来你苦心经营自己境遇悲惨、身残志坚的人设，将各种头衔挂在你身上，我想很多人都是跟我一样，被你的人设所欺骗，情不自禁买了你推荐的食品，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卖惨博取同情，借以达到自己提升销售业绩的目的，这是赤裸裸的情感欺骗，我要求赔偿我方精神损失费10000元人民币。”

    蒋祺从没上过法庭，从没在法庭上被原告这么直接地攻击过，他刚刚的淡定从容就像是一张轻薄的面具，轻易被撕得粉碎。他浑身轻颤，觉得自己是一叶扁舟，在江面上随风飘荡、孤苦无依。他忍不住朝着旁听席位上的徐荏看去，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关心和愤怒，几乎要冲上来。蒋祺忙敛了自己的神情，给了徐荏一个安抚的眼色，将视线又转回了庭上。

    面对原告咄咄逼人的指控，蒋祺的律师也愤怒了，马上提出抗议：“审判长，我抗议，原告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纯粹是人身攻击。”

    审判长敲了一下法槌：“原告，请注意你的言辞。”

    照理说，原告是一名律师，不该不明白庭审礼仪，他这么说无非是要挑起蒋祺的怒火，希望蒋祺怒中出错，也要让陪审员和旁听席上的人，在做出判断前，更多地受到感情的干扰。

    蒋祺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气，未置一词。如果他说话，便是着了对方的道，干扰了法庭的秩序，打乱了辩护的节奏，所以他没有反驳，只是定定地看向了律师。

    两人是朋友，在上庭前亦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对辩护的方向和内容都已经商议在三。律师对辩护是成竹在胸的，但他生怕蒋祺在对方强势的攻讦之下会顶不住。他想给蒋祺一点语言或行动上的鼓励，让他不要慌，哪知道蒋祺不仅自己稳住了，还反过头来安抚自己。律师心里不禁对他佩服万分，报以安抚的笑。

    律师起身，面向原告答道：“原告你好，你口口声声说是蒋祺老师的粉丝，那你就不会不知道，蒋祺老师一直致力于帮助残疾人，他的视频号里，都是其他残疾人的生活，他的初衷就是让更多人看到残疾人的生活，也让更多残疾人能阳光地面对每一天。”

    “飞跃山庄食物中毒案件还没有正式宣判，结果如何还未可知。听说您是一位律师，将另一个还未结案的案件强加到我们的案件之上，实在是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专业素养。”蒋祺的律师说完，暂停片刻。法庭上片刻的安静，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旁听席上传来细细私语声。

    原告原本想利用这闹得沸沸扬扬的案件将他一军，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顿时有些慌乱，开口欲言。

    但蒋祺的律师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抢答道：“对方律师说我方博取同情以达到提升销售业绩的目的，我方不认同，我方从未通过视频推广收过一分钱，自然并不存在虚假销售，故而我方驳回原告的指控。此外，针对原告在法庭上对我方在名誉方面的指控，我方要求对方公开道歉。”

    原告一下怔住了，他确实没想到，原来蒋祺没收一分钱。这么一下，他倒是有点歉疚之意隐隐地萌发。

    本就不是一个复杂的案子，审判结果很快下来了，当庭宣判对原告要求不予支持。

    走出法院时，徐荏已经等在门口了。蒋祺不顾一切地向他奔去，一下拥抱在一起。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光，只觉得一切都拨开云雾，连刺目的阳光都那么美好。

    原告律师倒是个真性情的人，虽然把蒋祺告上了法庭，但在得知蒋祺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发自愿，未收任何报酬之时，他真诚地在公开场合对蒋祺表示了歉意。

    徐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和方开星二人跑去找到了原告，狠狠地做了一篇新闻。原告也不抵触，配合地接受了采访。

    这件事倒也让发散了徐荏的思维，让他意识到，其实，他可以为蒋祺做很多。

    随着法院判决书的到来，几天后，推广的事儿渐渐平息了。市委宣传部网信办办事很快，将网上引发的负面舆论都压了下去。至于“丽城好人”称号，经过市委宣传部的讨论决定，还是维持原状。

    原本因为网上负面舆论太过于沸沸扬扬，“丽城好人”的称号被许多人叫嚣着要求撤销，但最后还是保持原状。

    这件事儿本就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蒋祺是“丽城好人”，代表的是丽城的门面，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丽城的对外形象。但往小了说，这事儿也没那么大，既没出人命也没出事故。在沿海城市，自家腌制的海鲜制品拿出来卖那可再正常不过了，蒋祺无非是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捎带着广而告之，都不是官方的账号，还真就不是什么需要上纲上线的大事。可能这么说有点政治不正确，但理确实是这么个理。说得宽泛点儿，机关单位工作人员，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多了去了。跟那些个比起来，这算是个什么屁大点的事儿？只是蒋祺的受关注度高一点，只是恰好卡到了这个时间点。

    所以，维持原则也是意料中事，这样才是最息事宁人的做法，要是大张旗鼓地收回称号，那才真是打了市委市政府的脸了。

    其实往深里说，连政府都没拿蒋祺怎么样，他其实不需要在自己社交平台上郑重道歉。但蒋祺上赶着去承认错误有他自己的考量，一方面是因为蒋祺有退路，最重要的还是蒋祺有着较高的道德准则。别人怎么样他不管，他自己必然行得正坐得端。

    不过网上那些事儿，蒋祺都没再关心了，问心无愧便好。

    徐荏这边忙着为蒋祺挽回声誉，蒋祺自己也没闲着。自从他把阿姨送回家，他心里就总悬着。这次的事儿一出，他没那么多精力天天关注着阿姨，果然就出事儿了。

    某日下午，蒋祺接到了阿姨的电话。来电显示阿姨的名字时，蒋祺心理就跳了一下。那日之后，蒋祺就再没接到过阿姨的电话，这个时间点打过来，必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再见到阿姨已经是半小时以后，在医院急诊室，已经完成了全面检查，正接受护士的治疗。阿姨脸上有伤，青紫色透出皮肤。好在冬天衣服厚实，身上伤不重。

    蒋祺看着阿姨的模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赞，一肚子的火气几乎要将他撑爆，只想现在就冲到那个畜牲面前去揍他一顿。

    阿姨握着他的手，脸上透出的是对生活的无望。她的眼睛看着蒋祺，眼神却是虚的，像是透过他看着别处。她平静地叙述：“阿祺，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二次打我了。”

    蒋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姨丈平日里看着老实，却有着赌博的恶习，一旦输了钱，就拿阿姨出气。阿姨思想传统，即使被打也从来没起过离婚的念头。从前蒋祺小，和阿姨离得又远，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怎么的，等蒋祺出了事，住到了阿姨家里，姨丈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不再家暴，还热心地接纳了蒋祺，对蒋祺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阿姨只当是姨丈良心发现，怜爱身世可怜的外甥，还转了性。

    可是，家暴这种事本就是有其一便有其二，永远无法杜绝。

    “阿祺，是阿姨太软弱，可是阿姨也没有办法，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怎么养活莹莹呢？再说她马上要高考了……”阿姨几乎哭倒在蒋祺身上。

    蒋祺已在心里规划好了未来：“阿姨，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又一次受了伤。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再让那个男人伤害你和莹莹一分一毫。我们马上和他办理离婚好吗？”

    阿姨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说：“好！”

    蒋祺动作很快，他第一时间把阿姨和莹莹接回自己家里住，就近有个照应。他很是庆幸当初坚持出来住，买了个房子，要不这时候真是太被动。

    离婚手续办得并不顺利。姨丈并不想离婚，他觉得蒋祺是害他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只希望蒋祺滚出自己的生活，让妻子和女儿回来。蒋祺并不予理睬，陪阿姨到公安局报了案。有医院出具的伤情鉴定，案子很快立了，只是处理起来还要时间。随后，蒋祺陪着阿姨到法院起诉，递交了各种材料。

    蒋祺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又一次走进了法院的大门。只是现在的心境和那时已完全不同，他内心无比坚定而坦然。

    离婚终于还是在蒋祺的努力下办下来了。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蒋祺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