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哭着把我推开呢?
到蒋祺家的时候,已经超过了8点。
蒋祺原本计划着,下午去练功房还挺早,就先练一会,中途随便吃点,晚上再练一会就回家。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医院里一通跑,耽误了训练,也耽误了吃饭。
蒋祺本想在外面随便吃点算了,可徐荏不同意。
蒋祺这次没再把徐荏往外赶,默许徐荏把他送回家,徐荏哪能不紧紧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要是在外头吃了顿饭,蒋祺就不让他进家门了怎么办?徐荏深知机遇转瞬即逝,来了就要马上抓住,于是强势地推着轮椅回了蒋祺的家。
可是进了家门,还没激动多久,徐荏就犯了难。这晚饭总要吃,自己除了泡面啥也不会,不管蒋祺会不会,总也不能让他进厨房。搁往常,点个外卖,吃个泡面啥的,都能解决,可现在,自己刚说服蒋祺不在外吃,理由就是外头不干净,总不能转头就自己打脸。
徐荏假模假式地问蒋祺家里有什么吃的,装模作样地打开冰箱看了一圈,着实没看到有啥吃的,回到客厅和蒋祺大眼瞪小眼。
不是你非得回家吗?
谁让你家什么吃的也没有?
徐荏很纠结,究竟是应该现在表示:我后悔了,我们一起出门吃个饭吧;还是应该拿出手机赶紧点一个外卖。
他在啪啪打脸还是啪啪啪狠狠打脸之间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不小的动静引得客厅里两人齐齐往外看去。
“阿姨?”蒋祺有些意外。
来人是蒋祺的阿姨,似是没想到家里会有人,在门口愣了片刻:“阿祺你在家呢?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说着,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脚边,笑着热情打招呼:“家里来客人啦?”
“阿姨好,我叫徐荏。”徐荏是个记者,接人待物是拿手戏,但见了蒋祺亲戚,不自觉地有些紧张,一下站得笔直,下意识地张口想解释什么,“我们今天训练的时候……”
“今天稍微练了会,有点累就早点回来了。”蒋祺忙接口道,转头朝徐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徐荏别乱说。
徐荏闭了嘴,咬紧了牙关,暗自懊恼:就你话多。
阿姨倒是没在意,换好鞋,边熟门熟路地将手里的一兜东西拿进厨房,边说:“赶紧坐,别客气。”说完又习惯性地对着蒋祺唠叨:“让你别练得那么辛苦,身体累坏了可怎么办。”
蒋祺推着轮椅,跟着阿姨往厨房去:“不是让你别两头跑吗,怪辛苦的。”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都是顺手的事儿,家里不也得吃饭吗?倒是你,一个人住,也没个人照顾,我怎么放心。”阿姨将兜里装满了食物的饭盒一个一个拿出来,往冰箱里装,说,“你看看,冰箱里都空了,我要是不来,你不得饿肚子?”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们吃晚饭了吗?”
蒋祺转头和徐荏对望了眼,没答上来。
阿姨一看这样子就急了:“你看看你看看,还说我不用来,我不来你晚上怎么办?吃方便面啊还是叫外卖啊?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些都不健康。怎么能老吃呢?你身子本来就弱,这段时间训练又辛苦,不好好地补下去怎么办哦。你父母又都不在了,我再不照看你们点,将来去地府见了你妈,我都没脸见她哦。”阿姨快人快语,唠叨的话张口就来,收也收不住。边说边把菜都从冰箱里捞出来加热,又快煮了点米饭。
蒋祺似是被念惯了,也不跟阿姨急,悄悄地退出厨房。徐荏倒是认真地听着,听到了阿姨提到蒋祺父母,便回头仔细观察了蒋祺的反应。
大概是真的放下了,蒋祺脸上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许温柔。
徐荏大着胆子,凑近了蒋祺轻声问着:“你的父母?”
蒋祺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徐荏别说话,又指了指房间,回去换衣服了。他直接从练功房出来的,舞蹈服都没来得及换。
蒋祺换好衣服,慢慢地踱着步出来。
徐荏一直在思考蒋祺父母的事儿,乍然看到蒋祺立着出来,有些意外,愣愣地反应不过来。虽说之前见过蒋祺站起来,但自从到了丽城就只见过他坐在轮椅里的样子,难免不适应。
他愣了一会,渐渐从心底里漫上来一种喜悦,笑容就这么展露在脸上:“你的腿?”
蒋祺原本有些拘谨。他像是一心求表现的孩子,虽然悄悄训练了好久,但在父母面前表演的那一刻,心里总是忐忑而又期待的。他期待看到徐荏对自己行走的反应,又害怕看到他的反应。直到看到徐荏脸上的笑,才放下心来,笑说:“不是说了吗,我带了假肢。”
“那怎么很少见你站着?”徐荏赶紧将餐桌边的座椅拉出来,让蒋祺坐下,急切地问。
蒋祺说了声谢谢,道:“你也知道,在思归,工作人员也好,学员也罢,大多是脊髓损伤的伤友,他们大部分是腰部以下失去知觉,压根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想,我要是总在他们面前直立行走,总难免让他们觉得心酸。而且,这不是快比赛了吗,多适应适应在轮椅里的感觉,对比赛来说总也是好的。”
徐荏听闻,心又沉了沉:果然,自己在蒋祺面前活蹦乱跳的,他看着也难受吧。
像是知道徐荏的心思,蒋祺说:“你别多想,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伤友们都曾经坐在轮椅里,大家几乎是一个起跑线的,结果现在,我能站起来了,而他们却必须终身困在轮椅里,他们总多多少少会有些羡慕。但其实,真的这么介意的人也少,我问过几个关系好的,他们很为我能站起来而高兴呢。所以,我也一样,我很高兴你还是健健康康的样子。”
蒋祺就这么认真地看着徐荏,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带着无限热枕。
徐荏想,我怎么总是会被他的只言片语感动呢。
说起伤友,徐荏又想起一个事儿,这会儿见氛围正好,便拿出来跟蒋祺分享。
“那时候不是见你站起来吗,我特激动,忍不住就上网去查了查关于假肢的事儿。发现,伤了腿的人不少,带假肢的也挺多的,好像生活还挺便利,这真是科技改变生活。我转而又想,脊髓伤友真可怜,连带假肢的机会都没有。紧接着,我就开始发散思维,想着,有没有人为了戴假肢,把失去知觉的腿给裁了,换上假肢呢?”徐荏说着笑起来,“我是不是很傻?”
蒋祺也“噗”地笑出来:“大概也就你会这么想了。脊髓伤友腿失去知觉是因为脊髓受到了伤害,神经受损,无法指挥下肢移动,换了假肢也一样动不了。再说了,伤友们的腿其实是好的,谁犯傻了把好端端的腿给锯了,换上一点生气都没有的假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能做这样自残的事情。退一万步讲,万一几年后医疗技术得到了质的飞跃,脊髓损伤也能治愈了呢。换了我还就没机会被治愈了。截肢啊,也就只有我们这样出了事故,实在没办法了。”
蒋祺说着,脸上依旧温温柔柔的,带着浅浅的笑意。
徐荏想,你是真的看开了吧。可是,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哭着把我推开呢?
阿姨动作很快,半小时不到,热乎乎的饭菜就上了桌,赶紧招呼两个男孩子来吃。
阿姨是个热心肠,看着俩孩子狼吞虎咽的,满脸欣慰,伸手摸了摸蒋祺的头发,说:“慢点吃。”
徐荏闻言,向阿姨灿烂一笑,从小就是师奶杀手,这一笑简直笑得阿姨心都柔软了:“小徐是吧,阿祺还是第一次往家里带人呢。好,好,我们家阿祺给你添麻烦了。”
蒋祺抬头看了徐荏一眼,脸上泛起一抹红,没插话,低头猛扒饭。
徐荏总算是抓住机会自我介绍:“阿姨,我是蒋祺的高中同学,在杭城电视台上班,这次是来丽城交流学习,被安排常驻思归。”
“那感情好。阿祺这个孩子朋友少,出了事儿之后就把自己关起来了。阿姨知道,阿祺这是心里苦。小小年纪,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伤心哦,真是个苦命的孩子。”阿姨感性,说着说着,眼角都有些泛红。她牵起了徐荏的手,说:“既然蒋祺把你带回家,你们的关系自然不差,阿姨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尽量地多关照关照他。阿祺他真的太难了。”说着说着,忍不住拿手拭了拭微湿的眼角。
阿姨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带着粗糙的质感,但手心却很热,热意从手背一直暖到徐荏的心里。
徐荏待人处事一直很有礼貌,与人交流时总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但阿姨的这番话戳中了徐荏的神经,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蒋祺一眼。只见他依旧扒着饭,头埋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