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有因有缘世间灭
相传罗汉寺和天缘居是离仙人最近的两个门派，个个都超凡脱俗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世，上一次出现是为了剿灭魔尊，这一次亦然。
他们就像是一把绝世神兵，出鞘即要见血。为了太平安稳，不见血不罢休。当真菩萨心肠，金刚手段。
无过呼吸一窒，他们此次入世的目的自然是消灭自己，估计如果可以甚至想要消灭全部魔。他心道魔全都被关在隔日山，他们把隔日山整个碾碎，从今以后便再也没有可以危害世人的魔存在了。
不过他不知晓的是，魔现在并不是被他关在隔日山，早就出来招摇了。这也是两大门派重新出山的一个原因之一，主要原因当然是听说无过这个魔尊从隔日山出来了，紧接着甘霖庄上下两百口人，一夜之间就没了……不清楚内情的人，很容易就理解为是魔尊犯下的有一个罪孽，就算春舟杀的人，但她也是魔，总归都和无过脱不了干系。
玄溪等人见罗汉寺和天缘居都到了，不由得警惕的回到了无过身边，虽然这个魔尊胸无大志，他们也是他的护法，要尽心竭力的保护无过。
梁氏拿出一只小竹哨，飞快的放在唇边吹了几下。发出只有魔才能听到的声音，魔尊座下有四大护法，三大掌司，两个老童子，皆是法力高强的魔。
这根小竹哨就是召唤他们的信号。
无过吐出一口浊气，趁这个空档，他转过身蹲在妙法身边，轻轻的摸了摸妙法因为事情超出预料外彻底傻掉的脸。
“你笑什么？！”妙法皱眉：“现在是笑的时候嘛！”
无过没有听她的话，反而笑容越发柔和。
“一会你什么都不用做，找到机会抱着守德和春舟溜出去便是，等我解决完这里就回来找你的。好吗？”
无过手指抹去妙法眼角的泪水，红着眼睛的小猫咪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不好，你又要抛下我了，我不会上你的当的！”妙法拒绝，她就算再笨也明白现在的局势很不好。
“笨猫，你是妖，我是魔，他们是来除魔卫道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要，我不听你的狡辩，反正你就是又要抛下我了。我绝对不走！”妙法固执摇头。
“哎，你果真是来收我命的。”无过佯装苦恼的揉揉额角，眉眼却温柔的舒展，他将妙法的掌心摊开，握住她的小手，片刻后妙法手心多了一根柳条，细柳绕在她无名指上，像造型新奇的戒指。
“什么意思？”
“你握着它，它是我的一部分，只要它存在一天，就证明我还活着。我也可以凭借它找到你，再也弄不丢你。”他喉结滚动，语气艰涩的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柳条消失了，那便是我也亡了，到时候你也不需要再惦记我了。”
天知道无过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离了一般，妙法是天赐给他的礼物，是他孤寂岁月里唯一的温暖陪伴。他才重新找到妙法没有几天，现在即将面对永远的分别……
“我懂了，你就是嫌我烦了……”妙法鼓了鼓脸颊，抽噎了一声。
“我怎么会……”无过紧紧抱住妙法，“一想到要离开你，就像有一把锉刀分割开我的皮肉和骨头一样。”许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无过这种想的总比说的多的闷葫芦才敢把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倾吐一点。
妙法口中说着我不信，努力想从无过怀里钻出来，抬头。
无过摁住她的后颈，“现在别看我。”他深吸一口气：“听我的好不好？这件事情和以前不一样，你若真的卷进来，我也不一定能护住你。”
“我不要你保护，我就想和你同生共死，若没有你，那我一个人活着也没甚意思。”
无过顿了顿，妙法耳边的心跳声又快又大声，她说完也免不了耳根子发热，于是不再挣扎乖巧的靠在无过怀里。
无过身后三大掌司，两个老童子已经到了，情势一触即发，容不得他再儿女情长的耽误下去了。
“阿妙，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无过嗓音难得颤了颤，他忍住了眼眶的酸涩，松开怀抱。妙法下意识抬头看他的时候，一个温柔得远超世间一切提起就要翘嘴角的事物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无过的唇有点凉，温温柔柔的吻犹如细雨落在妙法的唇上脸颊，眼皮和耳珠。
“我真的很开心，但我舍不得。抱歉，阿妙，有缘再见。”
无过垂下眉毛，眼眶通红，下眼睫上盈着水光，妙法以为他要哭，没想到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妙法见之，只觉得有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心脏，酸涩胀痛。
无过没有给妙法反应时间，生怕自己再看一眼再抱一秒就更舍不得似的，直接一推妙法。妙法整个往后倒去，原本该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却感觉这一倒直接跨过了十万八千里，等她真正落地，眼前是一片鸟语花香。
妙法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摇着脑袋坐起身来，一只灵蝶落在她的裙摆上，妙法本能的伸手，那灵蝶一碰到她无名指上的柳条就惊慌的乱窜起来。
刹时间，整个草丛里的灵蝶全都飞起来，向四处逃开。妙法一愣，眼前这里有几分眼熟，就在她回忆时，几声脚步声打断了她。
“你把什么脏东西带到孤家里了，太失礼了。”
妙法回头：“鹿王！”
眼前雪白健壮的鹿，轻抬下巴，矜贵骄傲。他指的是妙法手指上的柳条，也指的是妙法拉着的春舟正在慢慢崩坏的身体。
一旦入魔，就只剩化为灰烬这一种结局了。春舟入魔的时间不长，所以消失得很慢，可到底也在缓慢消失。浓黑的气从她清雅秀丽的面容上升起，不过是几个眨眼的瞬间，春舟就化为了虚无。
妙法捡起留在草地里的累丝燕子珍珠步摇，这好像是守珏送给春舟的，春舟就算不戴，也会带在身上，宝贝得紧。
“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鹿王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守德，和丢了魂似的妙法，忍不住叹气。早告诫了让她远离凡尘，若她听进去了，何至于此。
但鹿王也深知，这世上大多都是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的，旁人多劝无用。
妙法右手握住左手上的柳条，缓慢眨眼道：“我等他来寻我。”
鹿王叹气，世上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自然也比比皆是。
一千年后。
清泉灭虫除害公司在闹市区的高级写字楼里独自占领了最顶楼的三层楼，有一部专用电梯可以直通顶楼，物业也不是大楼的物业，而是外聘的其他物业。外人从名字看是个普通的虫害公司，经营的大概是杀虫剂或者农药之类的东西吧。
九点半，妙法一手拎着新买的奢侈品包，另一手端着冰香草拿铁，多加三泵糖浆，手腕上有一只闪着钻的表。长长的栗色卷发随着她大步走动，晃出缱绻的淡香，上半身荧光粉的露脐紧身短袖，露出纤细的腰身，牛仔热裤，两条修长的腿白得晃人眼，还有一双椰子的新款拖鞋。手指上有两圈细柳盘绕，看起来像个纹身，又像个精巧的戒指。
她大摇大摆的跨进玻璃门，就听里面一声怒吼：“妙法！你又迟到了半小时！还有我说了多少次了上班不能穿拖鞋！”
妙法眉毛都没动一下，弯起擦了枫叶红唇釉的唇，唇上水光潋滟，笑容完美。
“你起床气好重哦，我今天没有任务啊。迟到一会怎么了，我昨天和前天还加了两分钟的班呢，你怎么不一一计算啊？”
男人抱胸，笔挺西装套装，头发理得短短的，很精神，眉间有两道浅浅的刻痕，看起来是个很爱皱眉的人。
“你就是上厕所回来晚了两分钟，这也要算加班？”他回呛。
“小气巴拉的。”妙法噘嘴，“这早就不是你的清泉观了，这么早难道要起来练功抄经啊？”
一说到这个，男人就不回嘴了。气氛有点僵硬，一只手臂熟门熟路的跨在男人肩膀上：“守德你也太严肃了，我们和政 府有关系，但又不是公务员。你也别穿得这么板正，天气这么热，穿点短袖多好。”
守德皱起眉回头，说话的男人比妙法还过分，棕色脏辫，黄紫色的篮球背心，沙滩裤，人字拖，颜色乱飞，五彩斑斓。
“苍右，你也……”
“我叫了早餐外卖，快来吃啊！”
一个小小的身影飞过来，落在苍右肩膀上，巴掌大的小姑娘，穿的还是古代服饰，紫蓝色的头发，声音脆嫩，宛如小鸟鸣叫。
妙法自发自动的坐到会议厅的长桌上，将包装打开一个一个拿出来：三明治、稀饭、咸菜、沙拉、包子馒头、油条、炒河粉、小面、猪脚饭。
“谁大白天吃猪脚饭啊？”妙法笑问。
会议厅的椅子上凭空多出一人来：“我我我！包子油条还有小面都是我的。”
说话的人是个清秀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大模大样的翘起二郎腿把那些看起来就不是很早饭的东西拢到身边，也不管妙法自顾自开吃。吃开心了，猪耳朵和猪尾巴都冒出来了。
妙法嗤笑一声，打开了沙拉盒子。
人七七八八落座，除了苍右，妙法和少年，还有五个办公人员，一个光头脑袋上有六个戒疤的中年男人，也拿过一盒沙拉默默开吃。一个清瘦的老头，鼻梁上挂着墨镜，手摸摸索索摸到了稀饭，老头身边坐了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古铜色的皮肤，留了一点小胡子，短袖衬衫开了三颗扣子，露出精壮的胸肌，这男人很帅，是那种野性的帅，他默不作声的将手边的咸菜盒子推到老头手边，老头接过笑着道谢，男人知道他看不到也还是点了点头。
一个美艳的女人在他身边落座，女人很美，是那种妖冶的美，穿一袭红色紧身连衣包臀裙，风情妖娆的坐下，拆开了三明治包装。
她身边坐了个男人，穿中式玄色长褂，手里摇着扇子左右看看女人和妙法，随即啧啧两声：“今天也是妙法更漂亮。”
妙法和女人同时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
“闭嘴。”
两个女人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用现在的词来说就是禁止雌竞。
等大家快要吃完的时候，守德推门进来，他身后跟了一人，那人身材修长，比守德还高出一个头。长相俊美，是那种超越性别的美，白发，纯白西装，连眼珠都是白色的，看起来却并不恐怖，反而萦绕圣洁的光辉。
“鹿王大人！”众人放下手里的早饭，都站了起来。
“嗯，现在要叫总裁了。”鹿王弯唇，笑起来充满慈悲平和。
“好的，boss。” 妙法笑笑，她和鹿王相处时间最久，也是最没有规矩的那个，笑嘻嘻的问：“今天怎么想起来要来公司了？是不是又有要命的案子要交给我们。”
妙法所言正是众人所想，他们明面上是灭虫公司，灭的其实是作乱为祸的妖魔的“虫”，如果鹿王亲自来了多半都是大案子。比如上次那个，xx市地震，实际上是封印了大妖怪的封印被无意解开了。守德带人苦战三天才解决掉这个大 麻烦，重新将封印贴好加固。
“非也，今天是要介绍一个新员工。”
妙法一听不是大案子，也就安心坐回来吃喝，新员工她也不感兴趣。
只听玻璃门轴转动，妙法耳尖的听到一个沉重的足音，镣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她手指上的细柳猛然散出青色的光芒，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就见鹿王笔直的注视着自己，他还是笑。
“这是一千年的魔尊，接下来的日子要在我们公司就职，薪水照一般员工减半，另一半换成功德赎罪。直到债全部还清，才能自行决定去留。宝珊，你给办一下入职。”
被点到名的宝珊下意识点头，正要飞过去，就见手脚佩戴法术镣铐的魔尊展开了手臂，他和千年前没多大差别，长发用一根断簪梳起，青衫褴褛，赤脚，手脚上有不少伤痕，有深有浅，看起来形容狼狈。可他周身疏朗清隽的气场和往日并无不同。
宝珊身边窜起一个影子，比她动作更快的扑向了“新员工。”
“无过！”
妙法扑到他张开的臂弯中，埋头在他怀中，犹如倦鸟归林。
无过紧紧抱住妙法，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他们都找到了彼此唯一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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