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一口气没上来
一听这只妖提起小缘，无过第一反应是仔细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这是一个几乎要被无过遗忘的名字，诚然他察觉到了高家村暗潮涌动的些许端倪，只是后来都京的事情又多又杂，还险些陷入无法回头的境地，无过也就理所当然把高家村和消失的高野小缘的事情暂时放下了，等他们离开都京后妙法也没有收到春舟的信件，自然也不知道高家村有无最新进展。
乍一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无过怔了怔。
他说是来找小缘的，那就至少证明他知道小缘不在高家村，进而或许可以证明小缘高野的情况。
极短的时间无过想清了这些，而还有一点更让无过在意。
“你为何找小缘？小缘一个内宅女子，你和她有什么关系？”无过眯起眼，上下打量这只妖。
那妖丝毫没有因为被质疑而感到冒犯，依旧是咧着大白牙笑着，两颗略长的犬齿让他多了点俏皮。
“你别这样瞪我，我其实是……”忽然那妖表情一变，笑容凝固了片刻：“我不跟你说了，你们清泉观来人了！下次再聊！”说罢，也不等无过反应，一阵风的消失了。
无过默了默，他此刻封印了自己的能力，和以往并无二致，所以他也无法判断清泉观是不是真的来人了。也很想弄清楚为何一听到清泉观的动静，那只妖就要消失？
果然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无过碰了碰鼻梁，心道也没有闻到血腥味啊，应该还未碰过人血。
正想着，一串急促的足音已至身后。无过不慌不忙的朝火堆里浇水，灭火。还没回头，就听身后响起一个响雷般的声音：“无过师弟！果真是你！”
无过不需要用眼睛确认，就知道来人是谁。
“守行师兄。”无过站起来，朝他作礼。
一个轻巧的影子从守行身后走了出来，“我呢？走了许久，无过师弟就把我忘记了？”
“守德师兄，无过怎敢忘了你。”
“嗯哼。我就知道，肯定是守行这壮得像堵墙的身体，把我挡住了。”说着他用脚踢了踢守行。
守行也不躲，反正这点力道对他而言就跟挠痒痒似的。
“这大年下，风雪天的，两位师兄怎会出现在此处？”无过折起兽皮询问。
守德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守行这个没心眼的，大手一挥，“咣咣”的拍在无过肩膀上。
“当然是来寻你咧！你师父说你应该就是今明两天到了，让我们俩来下山来接你。”
无过垂下眼，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无过师弟，师兄也不瞒你，说是来接你，实际上接到的命令是，但凡你反抗，不想回山上，就把你绑回去。”这时守德揉了揉鼻尖，太过直白不是他的说话之道，但他认为无过作为当事人，理应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无过点头，“是山上都知道了吗？”
“很遗憾，是的。皇城虽远，但和天下息息相关，即便是遥远的不名山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得到消息。不得不说，你们可真能闹腾啊，那皇城都有一百多年历史了，两朝皇帝的家，就被你们一下子掀飞了，差点举国大乱！这等事情，我们能不知道吗！”守德不由得摇头，“这次你们也太莽撞了。”
对比守德的担忧不同，守行不觉得有什么，还笑呵呵的劝无过：“你也别听守德胡吹，哪有这么严重咧。依我看这个王朝毁了，再换一个便是。江山是不会变的，国家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有主君。”
这倒是耳目一新，且豪放的想法。
守德居然很想点头，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这等反动的念头要扼杀在苗头里，可不能再给无过灌输这些东西了。于是他重重踩了一脚守行：“那被波及的无辜苍生呢！去去去，我跟无过师弟说正事儿呢，你去那边把无过师弟的行李收好。”
守德一指，守行嘴上骂骂咧咧不情愿，实际上还是弯腰收拾起来，无过想拦却被他大手扒拉到一边站好。
“你去听守德说吧，他还没教育够你，是不会愿意启程的。”
无过无奈的笑笑，守德意外的也没有反驳，他那天听闻这个消息便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为的也是提前告知无过消息。
“无过师弟，刚才是坏消息，还有个稍微不那么坏的消息。就是，你师父虽然恼怒，但也瞒下了这件事和你有关，整个清泉观只有你师父和我师父，还有守珏师兄，最后就是我们俩了，好像春舟都是不知情的。”
这倒是无过没有想到的，他迟缓的问：“这样大的事情，师父是如何瞒下来的？”
“无过师弟你本来就是悄悄下山的，平时也住得远，鲜少在大家面前露面。知道你下山的人本来就少，加上刻意隐瞒了你是清泉观弟子的身份，一切就好办得多。”守德凑过来，像是说悄悄话一样。
守行不耐烦地嗤笑一声，也没有催促。
“所以我们也要从后面悄悄上山，趁着现在天不亮，正是带你上山的好时机。闲话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守德拍了拍无过的肩膀：“你放心，我看你师父也没有要逐你出师门这等重罚的意思。”
无过勉强笑笑，他倒不认为师父要逐他出师门就是了。
“对啊，别担心了，真把你逐出师门，你就下山也弄个皇帝当当。反正都要有一个人坐那个位置，为何不能是咱们无过师弟？！”守行吹胡子瞪眼的，语气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无过想起自己在混乱中，说出的想要天下匍匐在自己脚下。
又是一阵自嘲的笑，第一次说时，他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样想。可第二次，当妙法被人欺负的时候，那种想要登顶天下的心情是无比的迫切的，那一刻他近乎偏执的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住妙法。
他为了妙法妥协，准确的说妙法是这个世间唯一能够让他动摇的，所以用妙法来做约法三章的约束条例，是最合适也是最合情的。
无过呼出一团白色热气，无奈于自己又想到了妙法，妙法和自己分别已有六天了，却好像从未真正离开自己。
有了守德守行，无过不再需要用双腿赶路了，回到清泉观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御剑飞行的时候守德捏了个诀，先一步回去告知他们回来了。
所以无过直接落到自然居，同时守德守行的工作完成，他们和守珏拱手，无声的完成交接。守珏也感激的作礼，又在心里记上了守德守行的好。
“你终于回来了。”守珏无限感慨的笑笑，他的笑容始终平和温柔，仿佛没有棱角，随性又自由。
无过听出守珏语气里的关怀，感激的扯了扯嘴角：“让大师兄担心了。”
“我可不担心你，你小子有大主意，能和妙法一起闹得这么大，大师兄惊讶之余还觉得有点佩服。”
守珏故意开玩笑，想让气氛轻松些，无过也笑笑领了情。
“别担心，问题应该不会很大。”守珏安慰着，为他开了门。
被守珏带进去的时候，自然居的书房里坐着面无表情的凌虚道长，以及严肃中略带惋惜的若云子道长好像都在意料之中。
“跪下。”凌虚道长冷硬的声音响起，无过腹诽，才不是问题不会很大啊，师兄们越是安慰，他越是知道师父是真的气炸了。
无过干脆的撩起下摆跪下，屋子里没有地龙，两位道长也功力深厚不需要烧炭盆，无过就这么直接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守珏看了直皱眉。
但他还是硬起心肠关上了门，无过师弟身体不如他们这些习武修炼的，想来很快就会被冻得脸色发青。这个时候适当的装装柔弱，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想到这里，守珏安心的离开了。
若是往常，无过跪一会凌虚道长势必要心疼的，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凌虚道长和若云子道长谁也没好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所以无过也只有静静的跪着。
跪了许久，久到无过的双腿从最开始冷和痛，到后面的麻痒，再后来就从腰以下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孽徒！你可知错？”凌虚子道长一拍桌子，桌子一震，咔的碎成两半，桌上的茶具全被他的内功震成粉末状。若云子道长正欲去取一只茶杯，没想到拿了个空，只能咂咂嘴罢手。
无过沉默，他是真的认真的回想了整件事，仔细的分析了缘由，最后抬起头，他面色青白，唯有那双眼睛亮得灼人。
“师父，无过无错。”
凌虚道长一听回答，好险一口气被把自己梗住。
“孽徒！还敢顶嘴！你们任性妄为，大闹都京，把整个皇宫都夷为平地了！！！还敢说自己没错！”
无过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回师父，并非任性妄为，而是被逼不得已。”
“咳咳，凌虚你先坐下，把剑拿出来作什么！这是你的关门弟子，又不是练武场的木桩子！无过你也是，不论如何，也该先给你师父认个错。”若云子道长见势不妙，赶紧跳出来揽住气昏头的凌虚道长，好不容易把人摁住了，又听背后无过的声音不高不低重复：“无过也很想认错，但师父教过我不可说谎，所以无过不可胡乱认错。徒儿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被逼之下的无奈之举，若要说整件事情有谁错了，那便是身居高位的皇帝，任性妄为，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若云子木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无过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然后他也体会到了凌虚道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的新奇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