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到了”, 季怀玉站在府衙门口淡淡道。可算是到了,他紧绷的心神一下子缓和下来。
“方永康,你带他去见先生和大人, 我去交公文”。
方永康点点头,示意李可之跟上。
李可之倒没敢探头探脑, 但他眼角余光扫来扫去,配上那副五官,竟隐有一股子贼眉鼠眼的味道。
这府衙倒也不大,就是正常的府衙规制。一进大堂,里头全是在案几上办公的人员。
季怀玉留在了大堂交接, 方永康带着李可之直入二堂。
二堂之内,沈游和周恪正分占两边批阅公文。方永康一进去, 即刻低声道,“先生、大人,李可之到了”。
两人齐齐搁下笔, 沈游笑道,“辛苦了”。
方永康强压着兴奋,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游和周恪呢!
“先生客气了”,说完, 他便退下了。
李可之一见沈游、周恪, 就心里酸的很。世人皆知沈、周的功业,却不知道这两人竟容貌优越至此。两人齐齐站在堂前,好一对璧人!
“二位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李可之即刻收敛心神,在这两人面前,李可之哪儿还敢走神。
“想来这位便是李可之李大人?”, 沈游笑眯眯的打招呼。
“某不才,正是李可之”,李可之躬身行礼,以示敬重。
“李大人请坐”。
“不敢当”,李可之是幕僚,担了个军需官的名头,尊称一声“大人”倒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总得谦虚谦虚。
于是李可之坐了小半拉屁股在椅子上。
周恪一面伸手倒了杯茶水给沈游,一面问道,“敢问此次李大人骤然来访,有何贵干?”
李可之笑笑,五官挤在一起,丑的越发别致,“明人不说暗话,我家主上被陛下逼得快要无路可走了,便想着来皂衣军看看能不能寻到一条新路?”
“哦?”,沈游抿了口茶水,玩味的笑道,“不知赵将军意欲何为?是想直接投降还是与我等合作?”
直接投降就不用说了,与皂衣军合作谋取佘崇明的皇位倒也有可能。毕竟,谁知道赵识是怎么想的呢?
“周……沈先生说笑了”,李可之险险把脱口而出的“周夫人”三个字咽下去,这才笑笑,“赵将军并无意争夺皇位”。
赵识要是想上位,他完全可以自己宰了佘崇明,根本没必要来跟皂衣军商量,除非他想引狼入室。
“我此行是代替赵将军,前来商谈投降一事”。
沈游面色波澜不惊,约摸是早就料到了。她笑道,“口说无凭,我要怎么信你?怎么信你家将军?”
谁知道李可之代表的到底是谁?谁知道赵识是真心想投降还是假意诈降?
“并无证据”,李可之无奈道,“周大人与沈先生皆是谨慎之人,更该知道,这样的大事,怎么会留下只言片语的信件呢?!”
就算是为了保密都不可能有纸张字迹。
“况且二位若是肯信,我便是带个口信都行。二位若是不信,便是有了信件,也不过废纸一张罢了”。
这话倒是真的,赵识无论如何都不会留把柄给别人。
“李大人总得给点证明吧,否则空口白牙,我不可能随便就信了你”,周恪笑容温和。
李可之叹了口气,就知道今儿要大出血。他问道:“周大人要什么证明?”
“割一城”。
“这不可能!”
李可之二话不说反驳道,“若是莫名其妙割让一座城池给皂衣军,只会让赵将军陷于险境”。
赵识本来就被佘崇明猜疑,要是这时候再丢掉一座城池,简直是明晃晃的告诉佘崇明,我打仗能力不够或者是我有异心。不管是哪一种,对于赵识而言,都是雪上加霜。
“割让一座城池,固然会令佘崇明不再信任赵识”,周恪微笑道,“可些许猜疑和极其猜疑,难道有很大区别吗?”
反正赵识都要反了,管佘崇明怎么看呢?!
李可之当即一愣,心里发苦。这就是谈判双方的底线不同了。
沈、周希望能够获得一座城池,一来这是赵识的投诚礼,向他们证明赵识是有意投诚的,而不是诈降。
即使对方真的是诈降,愿意付出一座城池的代价来骗皂衣军,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那沈游反倒要高看佘崇明一眼了。
二来这也在隐晦的逼迫赵识和佘崇明彻底决裂。
而赵识的底线虽未严明,但想来是绝不可能接受还没行动呢,就先割让一座城池的。
“这是不可能的”,李可之再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周大人、沈先生”,他肃然道,“我此行颇有诚意,还请二位不要消遣我”。
“谈判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沈游笑着打圆场。
“赵将军逃出川蜀,投入皂衣军麾下与赵将军跟皂衣军应外合,拿下川蜀,这功劳是不同的。自然,这价码也是不同的”。
沈游顿了顿,“与此同时,我们要承担的风险也不相同”。
“如果是前者,我们只需要坐等赵识上门就好,什么都不需要付出”,沈游微笑道,“可要真是这样的话,今日李大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说白了。如果赵识只想联系好后路,确保皂衣军愿意收他,他就肯反叛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派遣李可之来这里。
因为傻子都知道皂衣军收拢过那么多个降将,根本不差赵识这一个。况且赵识又极其熟悉川蜀的军事布置,皂衣军一定愿意收他。所以根本没必要派遣心腹幕僚李可之过来。
毕竟派遣的人越重要,被发现的概率越大。尤其是李可之这样丑的让人见之不敢忘的人,简直是明晃晃的目标。
沈游微笑起来,眉目熠熠生辉,“所以说,赵将军要选择的就是第二条路。他要和我们里应外合,拿下川蜀!”
李可之额间微冒冷汗。本以为周恪是难缠的那一个,没料到沈游比他还难缠。
事到如今,李可之也不扭捏,他直言道,“是”。
“既然如此,那我们要冒的风险可就大了”,沈游笑眯眯,“小股士卒进入川蜀,如同羊入狼群,周围全是川蜀兵,若是赵将军是诈降的……”。
“沈先生”,李可之笑道,“做事情哪儿有不冒风险的,全看这风险值不值得”。
“若皂衣军肯配合,就能够吃下整个川蜀和一员悍将。若皂衣军畏缩不前,只怕就得一直僵持,不得寸进”。
周恪朗声大笑道,“李大人说笑了。不管我们怎么做,赵将军恐怕都要反抗的。只要我们肯等,总能等到佘崇明杀死赵识、自拔爪牙的那一天。届时,没了身侧的能臣干吏守卫,只剩下一帮酒囊饭袋,拿下川蜀不也是手到擒来吗?”
谈判嘛,无非是抬高自己的优势,点破对方的劣势。
李可之早已模拟过这种情况,自然进退有据,他淡淡道,“皂衣军等不起的”。
“若不能尽快拿下川蜀,然后直逼金陵,一统南方,一旦让秦承章修生养息,他势必会蠢蠢欲动,若是佘崇明和秦承章联手,皂衣军顷刻之间就要被两面夹击”。
所以你们必须要尽快动手,破除这种僵持的局面,统一南方后再行北伐。
沈游眉头一动,对李可之越发的感兴趣了。这种分析战局的能力倒是颇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
“李大人似乎并不太敬重你们陛下?”
沈游、周恪说“佘崇明”不奇怪,可李可之对赵识都遵一声“赵将军”,却连连直呼“佘崇明”的名字,这未免有些怪异。
李可之即刻笑道,“二位说笑了。既然都要反叛了,那么佘崇明自然不是皇帝了。况且佘崇明此人,早已从一代枭雄变成了龟缩于皇位之上,玩弄心计的昏聩之人,哪里配得上尊称一声‘陛下’呢?!”。
“不见得吧”,沈游笑道,“你家赵将军派你来,恐怕不是让你这么说的吧?!”
李可之浑身一僵,对面那张美人脸,仿佛霎时间就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
既然已经被发现,李可之倒也没有强装。大家都不是傻子,已经被戳穿还要强行辩解,未免太过侮辱对方的智商了。
“是”,李可之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原本赵将军只是希望我能与皂衣军商谈一二。若是赵将军逃出了川蜀,诸位是否愿意收容他”。
果然,周恪了然。像赵识这样忠诚的人,即使迫于无奈要反叛,也决计不肯对旧主动手。
周恪直言问道:“他是不是还要求你在谈判的时候,要我们允诺,不会派遣他去攻打旧主,便是打下了川蜀,也要保住佘崇明一命?”
李可之点点头。虽然这些要求看上去很奇葩,但赵识是真的干得出来。
“赵将军重情义,长于兵事。他最多提供些许关于川蜀的讯息,无论如何都不肯亲自动手”。
周恪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他饶有兴致的问李可之,“那我们要赵识有何用?”
李可之脸皮厚,他毫不尴尬道,“赵将军极擅长作战,若能得这一员猛将,皂衣军自是如虎添翼”。
“我们并不缺一个战将”,沈游微笑着反驳回去,“这些年里,南征北战,大量的将星不断涌现。算不上人才济济,但也算是储备了一些人才”。
这话倒不假,实战是打磨军事天才最好的利器。这些年里,源源不断的战争催生了大量的军事人才。若论起打仗,他们不缺一个赵识。
况且战场上,将军固然能够决定一场战局,但底层士卒的战斗力才是根基。
再好的战术,也得有人去执行啊!
真不是沈游自视甚高,而是川蜀兵和皂衣军的基层士卒毫无可比性。不管是体力还是纪律,或者是作战执行力,乃至于信念,都是巨大的差距。
在这样的差距下,由得赵识是破军星降世,都无可奈何。
但偏偏川蜀兵掌握着天险。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所以沈游才要在这里跟李可之废话,就为了能够让赵识偷运部分皂衣军进入川蜀。
沈游回过神来,只听李可之笑道,“沈先生说笑了。赵将军的不可代替之处在于……他与荆州李铎纠缠多年,对其了解极深。而李铎……恰好被征调去了金陵”。
李可之的脑子很清醒,他知道对于赵识,皂衣军图谋的只有两点,一是他拱卫川蜀,二是他与李铎数次对战。
真正不清醒的是赵识。哦,倒也不能说不清醒,只能说天分没点在政治上,还偏偏极重恩义。
赵识在政治上如此天真,但李可之可不单纯。他根本就没觉得皂衣军会答应赵识的请求。就算答应了,只怕也要狠狠刮下一层皮来。
周恪直接问道:“所以李大人是自己请缨前来的?”
李可之也不避讳了,他点点头,“原本赵将军只想着派遣忠心的哨探前来即可,我却自告奋勇前来皂衣军”
怪不得呢!
沈游与周恪对视一眼,心里了然。赵识只想派个人来打探打探皂衣军肯不肯收容他,压根没想什么里应外合。
这里应外合的计策是李可之背着赵识搞的。怪不得他无法答应“割一城”的要求,因为这事儿太大了,他根本没有办法背着赵识完成。
沈游确认了一遍,“所以李大人是想背着赵将军,与我们里应外合,拿下川蜀?”
底裤都快被人扒了,李可之也懒得装了。他点点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若能成功,自然是好的”,周恪笑道,“只是还是那句老话,李大人要拿什么来证明,你是真的想跟我们里应外合,而不是拿着皂衣军士卒的性命,做你升官发财的筹码?”
说白了,李可之既然敢背着赵识搞事情,那就说明他对赵识的忠诚是存疑的。这样的人,现在聊的好好的,到头来再反叛一次,似乎也是正常的。
“周大人说笑了”,李可之自知这种二五仔行为,绝不会受到周恪的喜欢,所以他自然也模拟过一旦被拆穿,要如何应对。
首先,总得表明自己改弦易辙的目的。
他朗声道,“我自知皂衣军不可能答应赵将军的条件,我若不这么做,今日这一趟就算白来了。若是事情谈不成,将军别无后路,只会陷于更危险的境地”。
“赵将军是我恩主,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赴死”
“其次,皂衣军的规矩大,我在来的这一路上已经见识到了。但我也同样见到了,活在皂衣军庇护下的百姓。”
李可之真心实意的感叹道,“我已经许久没见到过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的景象了”。
沈游面色古怪,“所以李大人是有感于我等治理民生得力?”
李可之笑着点点头,那张鄙陋的脸上,竟然隐隐透出一股子果决来。
“乱世里人命如刍狗。各路霸主们争相压榨百姓以四处争夺地盘,说一句苛政猛于虎都不为过,偏偏争来了地盘又不好生治理,以至于民生凋敝,哀鸿遍野”。
“唯有你们!广积粮、缓称王、高筑墙,将这九字要诀贯彻到底。这是要成王的气象啊!”
“都说良禽择木而栖,我此时不上船,更待何时!”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