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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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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神应港了?”

    中年男子站在船头远眺, 只见千帆林立,舳舻千里,旌旗隐有蔽空之势, 到处都是人马喧阗之声。

    “是, 这便是神应港”,正好也站在船头的文士服男子顺口搭话。

    “船怎么停了?”

    分明离码头还有极远的距离,船只就停了下来。

    “这位郎君,船只需要跟着旗语走”。

    中年男子这才注意到几乎绝大部分船只都停靠在分界线之外。整座码头高高的悬挂着颜色各异的旗子。

    “郎君请看,那些不同颜色的旗子便代表着不同的船只停泊地。油料布匹等均在靛青区域, 粮食作物在赭色区域, 至于香料茶叶瓷器这一类的贵重物品则在朱红区。其余的货船需停靠在皂色旗子下”。

    中年男子心思一顿, 这样一来, 整个港口货船大致上是什么盛行什么货物就知道了。甚至于可以聚集成专业的区域, 想要采购什么也可以就地交割。

    好心思!

    “可若是一艘船上有两类货品该如何停靠?”

    “那就看主要是哪些货物。况且到了停泊地之后, 还会有人对货物进行登记, 税收十税一。”

    十税一?中年男子一皱眉,商税也不过三十税一, “为何这里的税收如此高昂?”

    文士服男子答道:“除了税收之外,这里再无其他任何杂税和盘剥。并且这份税收还会由官府保障船队安全,确保进入琼州府的范围内不会有海寇匪盗。交了税之后便可以去官牙行开办的贸易会上与其他商人互通有无,还可凭借税证求购琼州一地的盐油糖和和各类瓷器布匹。”

    中年男子一惊,“你是说这里可以买到私盐?”

    “是”,文士继续道, “沈氏商行的盐洁白如雪, 价格不高并且产量极大”。

    中年男干涩着嗓子问道:“他们就不怕朝廷……”

    中年男子看着文士略带轻蔑的眼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矿工们的起义开始波及到了浙闽全境,朝廷数度围剿不成。更麻烦的是蜀中宣抚司佘崇明叛乱, 打出旗号“大梁”,自立为帝了。像是掀开了一个口子,各地起义纷纷扰扰,连绵不绝。

    与此同时,朝廷为了清缴以及镇压,开始加征“练饷”。辽饷、剿饷、练饷,三饷叠加,还有各类苛捐杂税。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只觉国将不国啊!

    “郎君唤我刘德义即可,敢问这位郎君来琼州所为何事?”

    刘德义觉得很奇怪,他原本还以为对方也是来琼州避难或是被琼州的福利政策吸引来的,可偏偏对于琼州一无所知,这就奇怪了。

    “我名‘董栋梁’,兄台唤我字‘乐湛’即可”,他说道这里满脸都是苦涩,“如今闽地征伐不断,家中娇妻幼子日日惊惧不已,我等被战乱裹挟着,无可奈何只好远离故土讨生活。听闻琼州生活尚算富裕,便前来试试”。

    他觉得自己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这话半真半假,毕竟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家族分配来的琼州。如今战乱不止,大族们都觉得世道怕是要乱。干脆将家中子弟分往各地。

    他不过是一个庶子,便拿了些钱财被打发来了琼州。与他类似的估计还有这船上好些士族子弟。

    刘德义眼中一亮,急急追问道:“这位郎君可有一技之长?”

    董栋梁一愣,颇有些傲气道:“我前年刚刚中举”。

    刘德义“哦”了一声,颇为失望。

    董栋梁颇为迷茫,“小弟可有不对之处?”

    刘德义叹了口气,解释道:“琼州本地是有人才引进政策,欢迎各类带有一技之长的人前来定居。从工匠到绣女,乃至于是携带着各类书籍前来或是家有秘方的人都行。可偏偏唯有这些个秀才举人与普通民众并无不同”。

    董栋梁勃然大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刘德义格外淡定,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买盐,可若是买盐途中能够认识一两个有特殊技能的人,并将他们引向琼州,那么他便能够收入一笔“介绍费”。

    积少成多也是钱嘛!

    否则谁爱跟这种酸腐文人说这么多废话!他只是穿着文士服装装样罢了,又不是真的文士。

    董栋梁怒过之后稍显尴尬,对方到底是船主。不过是因为想赚一些才肯让他们上船来琼州。他也不好意思撕破脸皮,况且刘德义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只好转移话题,“船动了”。

    刘德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琼州了,他淡定道:“一会儿船会停在码头,董兄带着家眷下船之后自可前去问询官府中人”。

    “问询官府?”

    董栋梁一惊,刘德义秉持着和气生财的理念,只好跟着他费口水,“下了码头自动去港口官署内登记,届时便会有专人指导董兄如何行事”。

    两人正在说话,陡然间见到了一艘大型福船竟然前往了客船停靠区。

    前来琼州的多数是商人,或是前来买货,或是将神应港作为中转补给港,怎么会有如此大型的客船呢?

    “那是沈家的船只,通常以船队的形式出发。沙船载货、福船载人,另外配有各类战船”,刘德义颇为羡慕。这么大的一只船队,得花多少钱啊!

    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这样的家业。

    董栋梁当然听过沈家商行的名号。据说他们自金陵发家,开发了各类油料,紧接着就是盐糖,此后就是瓷器布匹香料等等。如今,沈氏商行靠着这几样东西,行销江南。

    说实话,这些东西几乎每家商行都有,董家自然也有。但是为何沈氏就是能够做到货品精美,质量保障,还时常有新品出现,迄今为止都是个迷。

    “此地的规矩可真大”,董栋梁看着客船区整齐有序的船只感慨道:“连沈家这么大的商户都要排队”。

    刘德义笑了起来,“沈家虽然主建了此港口,但沈氏商行之主法度俨然,曾言及不徇私情方能不毁公法。是故便连沈家的商船都要谨遵港口管理条例”。

    “那为何我在泉州港不曾见过沈家的船只呢?”

    董栋梁面上便带出些许不解和艳羡。沈家那福船又大又稳健,还是载客专用。但如果沈家有客船,他干嘛要挤进刘德义狭窄的货船上。

    刘德义顿时有点不高兴了,只好安慰自己“和气生财”,他笑道:“沈家的船只运送灾民和他们自己人,外来人想要花钱登船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况且沈家船只目前也不停靠在泉州港”。

    董栋梁丝毫没有感觉到刘德义的不悦,他继续好奇发问。刘德义也不好拒绝,两人一路闲聊,聊到货船都靠岸了。

    董栋梁这才辞别了刘德义,吩咐妾室扶上妻子,再戴上帷幕。一行七口人下了货船。

    “郎君,为何不提醒他们琼州不兴帷幕这一套?”

    刘德义瞥了眼管事,轻描淡写道:“人呢,总是要受些鄙夷嘲讽才能长大的”。

    “行了行了,赶紧去官署登记去”。

    董栋梁刚刚站上码头,只见前方全是长长的队伍。他下意识的安排了小厮前去排队。

    “干什么,干什么!你怎么插队啊!”

    小厮分明看见队尾就竖着好几块牌子“禁止插队”、“请本人前来登记”,可下意识的想打出董家名号好快快排到前头去。

    没料到竟被同一队伍的人阻止了。他怏怏不乐,只好排在了队尾。

    大概是有许多队伍,于是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好不容易到他了。小厮抬头一看,就看见前方摆着数张桌椅,尽数坐着同样服饰的人。

    怎、怎么有女子?

    小厮一愣,转念一想,多半是仆婢之流。这琼州可真不讲究!果真是蛮荒之地!

    “姓名、年龄、籍贯、前来琼州所为何事?”

    “我替我家郎君来的”,小厮赶紧示意自家郎君过来。

    还没等董栋梁过来,对面那个小儿淡定道:“这里并不能代替旁人排队,也不能插队。请你家需要登记的人自己前来登记。你下船的时候港口不是有人大声提示吗?”

    小厮脸一红,郎君觉得那是针对普通人的,他家可是举人老爷,自然不是普通人。

    对面小儿约莫是觉得话太冷淡,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有重病在身的人,可以申请流动户籍官员随你前去”。

    小厮看了看对方面前竖起来的小牌子上写着:“澹台明,一零三”。

    “澹兄弟,我好不容易排到这里,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澹台明格外淡定,“我姓澹台,无法通融,速速离去,请别挡路”。

    眼看着后面排队的人已经有些喧哗了,小厮没办法,只好先去找了自家郎君。

    这边小厮刚刚受挫,那边董栋梁也没好到哪里去。

    “夫君,为何总有人看我们?”

    董妻颇为羞恼,蛮荒之地的人实在是不通礼数,怎能随意盯着人看!更别提整个港口男男女女随意通行,毫无半分男女大防的意识,这般女子,简直耻与其为伍!

    “夫人,她们可能是在看……您的帷幕”,妾室明月低声答道。

    董栋梁这才发现,脸露在外面的明月没人关注,可凡是路过的人却都要看他妻子两眼。今日港口风不大,甚至于微风徐徐、颇为舒适,带着帷幕防风就显得很奇怪了。

    “这些人不识礼数”,董栋梁有些不高兴了。

    这样的不高兴持续到小厮通知他们必须自己前去排队。董栋梁阴沉着脸,带着家眷挤挤挨挨,好不容易排到了队头。

    一看,怎么是个小娘子?

    “姓名、年龄……”

    “等等”,董栋梁阴沉着脸,后退五步,以示避嫌,“为何是一个女子来为我等登记?”

    女子梁满大概已经见过无数次这种初来琼州的人的质疑,她格外冷静,“你可以重新排队,前去男子登记的队伍”。

    董栋梁一噎,“你是谁家的仆婢?让你家主人出来说话!”

    “我的工号一一五,你可以前去琼州府衙投诉我。下一个!”

    “你是府衙的人?!”

    董栋梁整个人都要呆住了,为何府衙胆敢雇佣女子?女子也敢进府衙,这是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啊!

    他身后就是董妻,董妻看看眼前这个身板笔挺、眸光清湛的小姑娘,忽然有些茫然。这里好像并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样。

    “姓名、年龄……”

    “董穆氏,年方三十,家住闽地,前来琼州定居”。

    梁满抬头看着这个戴帷幕的女子,“我问的是你的姓名,也就是你出嫁之前父母为你取得名字,不是冠以夫姓的一个代号。”

    看着董穆氏茫然的样子,梁满一叹。

    她原来只在《琼州日报》上读到过关于外地女子的悲惨遭遇。可这些日子她考进琼州学院后轮值来港口登记,这才发现原来那些裹小脚、带帷幕、冠夫姓都是真的。

    “你别乱说话”,董栋梁隐有不好的预感,连忙阻止。

    梁满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对董穆氏解释,“我问的是你未嫁之前的名字。假如没有的话,你可以给自己取一个。”

    梁满的名字就是自己取得,取自“粮满满”,一个朴素但意头极好的名字。隔壁澹台明的名字也是他自己取得。

    自从取了这个名字,许多人都管他叫“澹、台明”。但他不以为意,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个能显现出他异于常人、极有文化的好名字。

    志向高超的人就得有一个卓尔不群的名字!

    “自、自己取一个?”,董穆氏茫然,“我爹娘唤我三娘”。

    她说道这里,有点失落:“我没有正经名字”。

    “不行的,三娘是排行,不是名字。况且天下那么多排行行三的小娘子,谁知道哪个是你?”

    “可全天下也有无数个梁满”,董栋梁看见了桌子上的小牌子,当即嘲讽梁满。

    梁满瞥了他一眼,“天下有许多个梁满,但我总自信除了名字相同之外,我与别的‘梁满’尽是独一无二之人!”

    他们来琼州的所有孩子,没有名字的或是想要改名的。其名字或是邀请沈先生及师长帮忙想的,或是自己取得。

    沈先生曾经说过,名字或许会相同。但精心取的名字寄托着家人或是你自己美好的寓意。其特殊性就在于你得意识到你是独特的那一个,你有自由的人格与意志。既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是谁的从属。

    “想好了吗?”

    梁满等了一会儿再问,可董穆氏还是摇了摇头。

    “这里有个箱子”,梁满已经遇见过无数这样的情况,“里面放的全是美好的字眼。你可以抽一张,让上天来帮你决定你叫什么吧”。

    董穆氏一看那个木箱子上面有个小口,估计正好够手伸进去。

    她伸出了一双保养的极好的玉手,取了一张纸——“清越”。

    梁满赞道:“清超脱俗,卓尔不群,好名字!”

    “那我便登记了——穆清越”。

    穆清越掩盖在帷幕下的脸上绽出了一丝丝笑意,她默念了几遍“清越”,只觉琼州似乎也挺好的。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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