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贺节
将近十月了,秋风凉飒。一袭黑衣的男子站在那边的树木阴翳下,专注而沉静地望着池水倒影。
陆启明步子有片刻的停顿,后继续向他走去。
秦悦风听到声音,转身望过来。
他道:“请你喝酒。”
……
这里正在最好的时候,云汐节。
观海城靠近东海但并不紧邻,名字里的那个“海”字,实则是在说此时天上的浩渺云海。
每年总有这样几日,云海自东方的天边尽头往向沿海陆地铺展,无边无际,清晨与日暮时分会如潮汐一样起伏舒卷,极为美丽壮观。这些云海因五行元力的特殊流动而生,与寻常云团不同,一眼望去非但不觉厚重压抑,反而十分清透灵动,随阳光不断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光晕,像是在仙境中了。
在这里居住着的人们享受并喜爱着这样的景色,便把这段时间作为节日来庆祝。
陆启明与秦悦风自秦府出来,沿着远离中央城主府的方向缓缓走往城南,看到一路的人家屋檐角落里皆添起了节日的精巧挂饰,楼台处处妆点一新。
街上行人很多,有本地人,也有从远方慕名而来的客人,大都换上了一身映衬节日的祥云纹新衣。有爱美的女子再加一件灵萝锦织的外披,色泽朦胧优美,眉目顾盼间果真如烟云笼罩,好似水墨画中人。再嫌素净的又会在首饰、衣带间配一缕亮色,城中处处便不虞单调。
再走着便临了河道。萧鼓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间有歌者婉转吟唱着新旧词牌。云海映照在水面,彩舟画楫再行于水上,一时间天上人间都难以分辨了。
陆启明与秦悦风收敛气息,且就随着人群自然地走走逛逛,不疾不徐。偶有对话时,只谈周身景物、当下时节。不提其它。
这时候今岁最早一批的柑橘正新近上市,就叫作“早红”,味甜而色艳。红彤彤的大圆柑橘,在街边的摊面上垒成四四方方的小塔形状,很讨人喜欢。
两个人转过一条巷子时,街角正搭着戏台。
卖糖人一路吹着黄铜皮的五孔短箫,音色与方才画舫那边的竹箫很不相同,入耳时嘹亮欢快,很有精气神。很快引了孩子来,卖糖人笑容可掬地停下吹奏,一边弯腰道着节日之喜,抬手一刀切一刀敲,乳白的麦芽糖便落下来。叮叮当当、欢声笑渐远。
烟桥街更繁华一些,多才子佳人。北段有处铺子,卖茶食果子,堂面高大敞阔,挂着“采芝斋”的金字招牌。迎街摆着玫瑰云片糕、九制梅皮、冰糖松子和橙糕。陆启明二人经临时恰好与一旁招徕的店伙计面面相对。
伙计一怔,迎上前喜道:“秦少爷……”
彼时秦悦风正侧头与陆启明闲聊,闻声神色顿时滞住。他僵立片刻,却身形一晃,就此消失在人群中。再转眼陆启明也随之离去,只余那伙计一人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之后陆启明在一处背宅的僻静小巷找到了秦悦风。
男子背靠院墙站着,枝叶影子在地上缓缓摇晃,墙面潮湿阴凉。他抬手遮住眼睛,低声道:“抱歉,刚刚我……”
陆启明摇了摇头。
少顷,秦悦风重新抬起头来,淡笑着叹了口气,道:“没事了,继续走吧。”
……
二人在酒家坐定时,推开窗可以望见不远处极广阔的一片湖水。
陆启明看了一会,道:“很像那天咱们刚出来时看到的模样。”
秦悦风略有些出神地点头。
确实是这样。大预言术后,他们经过海底浮上来时,是那一日的清晨。时风浪平静,海面无边无垠,抬头可以望见漫天云霞。
秦悦风又回神,蹙眉道:“但预言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启明,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他说的仍是陆启明不能看到预言的事。此事说来殊为难解,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挠即便是事后秦悦风通过各种方式告知陆启明预言内容,只要一旦被陆启明知道,秦悦风就会立刻感应到那些预言开始失效相当于预言作废。
“我就算了。”陆启明一笑,素来如此也就习惯了。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总有种隐约的感觉,或许……如果某天我真的能够看到预言了,反而不是好事。”
秦悦风便点头。他知道如陆启明这样的修行者,这种听上去虚无缥缈的感觉,实则是极为敏锐的,有时甚至比亲眼所见更加真实。停了片刻,秦悦风微笑道:“那便这样反着来假如某次作了极为糟糕的预言,就专门告与你知道,那么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陆启明笑了,道:“倒也可以。”
他在心中却是在想,那只是平添了不确定性而已,却不能保证事情究竟是会变好还是更坏。不过是因为清楚秦悦风的心情罢了。
陆启明道:“这些暂且不提。无论何时你需要动用大预言术的时候,来找我便是。”
秦悦风嗯了一声。
仰头再喝了杯酒,他忽笑道:“你与林有致最近还联系吗?说起来,我记得她当时去黑三角,有一半还是受了你的连累。”
“她啊。”陆启明神色有些复杂,后还是笑道:“其实后来我与她曾见过一次面。”
“哦?”秦悦风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道:“说说?”
“你还记得我在武院有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吧,”陆启明笑道,“当时有些特殊情况……大约是我与在道院的一个朋友凑巧走了传送阵到黑三角,便见到了她。”
秦悦风道:“之后呢?”
陆启明道:“之后知道她在那里过得很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回来了。”
秦悦风一呆,叹道:“启明,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解风情。”陆启明苦笑。
“那,”秦悦风又道:“那位安澜公主呢?”
陆启明摇头而笑,道:“她确实是因为其他原因才来找我。现在你也知道了,所谓的九代吗。”
秦悦风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后道:“启明啊,咱们打个赌,我猜你今后有的是为这些发愁的时候。”
陆启明则笑道:“我可是实话实说。安澜与我是朋友,我清楚她确实没有别的意思。”
秦悦风有气无力道:“你……哎,算了。”
陆启明笑。
秦悦风抬眼瞧他,不禁摇头道:“也是奇怪,为什么现在明知道你是九代,但感觉上还是没有什么差别呢?”
陆启明道:“其实也真的没有不同,你认识的人也一直都是我。”
秦悦风垂眸笑着,忽又轻叹道:“多谢。”
风帘晃动,仍是秋日的凉瑟。陆启明手指转着杯沿,光线透过酒液微微闪烁。
“我这会儿有些羡慕还在武院的那一群了……”秦悦风喝着酒,沉默片刻,道:“启明,你知道我姐在哪里,对吗?”
“知道一部分。”陆启明道:“不知你了解多少,我就从头开始说起。你还记得那个名为宇文暄的小女孩吧?”
秦悦风点了点头,静静听着。
陆启明与他讲的很认真,他也听得很认真。时间就这样过去。
许久,秦悦风喃喃道:“我,我以前还怪她……”
陆启明缓声道:“悦容没有与你说过,她一直认为她应该站在幕后,至于那个位置,更适合的人是你。”
秦悦风静了很久,没有点头。
他道:“过几天的古战场,我就先不去了。”
“……好。”
酒楼下,湖水边,天光明朗。
面若桃花的少女,拿柔软的双手捧着店里刚出炉的雪白蒸糕,好像是把天上云朵摘了来吃。
男子怔怔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些带着节日气息的欢喜笑容,忽觉痛心。
他醉了般的趴在桌上,把脸埋入臂弯,低低道。
“启明……我害死了一个人。”
陆启明目光遥遥望窗外,沉默陪着他喝酒。
一阵风吹过,浅色花瓣逐水流去远。
……
隔日。秦悦风在拂晓前的寂静中孤身走出了观海城,踪迹无人知道。
……
ps:云汐节是我还是个豆蔻少女笑时候的幻想之一,翻看那时的笔迹,感叹真是天真烂漫的心情啊。而最开始想要写东海、节日这一部分的初衷,也原本是非常柔和温暖的色彩,没想到阴差阳错在秦门发生了这么多事,心情复杂。
第三卷也将近结束,算是有失有得的一卷。未来第四卷暂定名是“暗河”。 :.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