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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七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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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微的水渍声,  在寂静的断崖边显得尤为清晰。犹如泛舟般,他为撑舟人,以指代为长篙在清澈盈盈的溪谷中畅游。

    曲径通幽,  溪水汩汩,  沿着长篙飞溅而出。

    长篙逐水,  或快或慢,  小舟过处,  漾起层层水波,  久久不能平复。

    裴名看着铺在绿茵地上,  那雪锦布上的点点血迹,拿起方才擦药膏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沾血的手指。

    擦拭干净后,他戴上指戒,收起了瓷玉小盒:“我已将你的伤口愈合,  往后那处剑伤不用再上药。”

    宋鼎鼎神情呆滞,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紧蹙着眉,  眸光略显空洞。

    她的大脑微微有些麻木,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他的所作所为,跟神仙府的契约有什么关系。

    她只知道,  方才那一刻,  在他下达了‘别动’的指令后,  她的身体便蓦地僵硬住,再也动弹不了一下。

    身体不归自己控制,明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外界的一举一动,却像是牵线木偶一般,  任由他这个操控木偶的傀儡师,玩于股掌之上。

    这比鬼压床还让人觉得惊悚恐怖。

    宋鼎鼎涣散的目光逐渐回神,身体却依旧不能动弹,她感觉自己双腿悬空,似乎被人抱在怀里。

    眼前不断飞舞的萤火虫,闪烁着微弱的绿色莹光,月光洒在漫山遍野的山花上,流淌着静谧的柔光。

    她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忘了吧’,眼皮便渐渐沉重起来。

    为什么要忘掉?

    就这样在他手中丢了清白?

    凭什么这样对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契约内容吗?

    宋鼎鼎不甘心的咬住舌头,血腥的气息蔓延在齿间,可疼痛却没能让她清醒一分。

    她挣扎不过,终究还是阖上了眼,带着些无法言喻的愤怒,有一颗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滚落。

    这一夜,她睡得极沉。

    而裴名就躺在她身侧,像是在海岛的那一夜般,轻轻攥住她的手。

    翌日清晨,宋鼎鼎是被喧哗声吵醒的,朦胧的哭声越来越近,直

    至清晰入耳。

    她猛地惊醒,浑身被汗水浸透,脊背微微弯曲,脸上带着些迷茫之色。

    “阿鼎,阿鼎……”

    拍门声令她恍惚了一阵,脑海中似乎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她只是依稀感觉到,昨晚沐浴过后,无臧道君好像来过她房间。

    但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来找她又是为了什么,她已经全然记不得了。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拍门声越发震耳,宋鼎鼎回过神来,想要起身下榻,腿脚倏忽一软,莫名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疲乏感。

    她手臂撑着榻,勉强走过去开了门,那门闩还没刚放下,顾朝雨便冲了进来。

    她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唇瓣干裂发涩,整张脸煞白如纸,要多憔悴便多憔悴。

    “顾小姐,你这是……”

    宋鼎鼎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顾朝雨用哭哑了的嗓音,断断续续道:“吕察,吕察死了……”

    她鼻音很重,人中处挂着两条鼻涕,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令宋鼎鼎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她的意思。

    吕察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掉?

    这一路上,他虽然没怎么冒头,大多时间都闷在屋子里读书,但他作息规律,身体健康,猝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宋鼎鼎问道:“吕察人呢?”

    顾朝雨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手臂,指向院子外的方向。

    这几日她孕期反应逐渐加重,嗜睡、尿频、呕吐、情绪反复,大多时候都是吕察陪在她身边照料。

    原本对于她来说,吕察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有可无,也不掺杂任何感情。

    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早已渐渐渗透进她的生活,成了她不可缺少的一种依靠。

    她嗜睡,他便在一旁陪着,安静地看书。偶尔在她做噩梦被惊醒时,一睁眼便能看到他的脸,听到他轻声细语的安抚。

    她呕吐,他也不嫌弃她,为了给她补身体,他昨日还跑去寺院外的山林里,在溪涧捕到了一条

    鱼,给她炖鱼汤喝。

    哪怕她无缘无故发脾气,吕察也不会生气,一口一个‘顾姐姐’喊着,哄她开心,将她照料的无微不至。

    顾朝雨从小便出生在贫苦之家,像是牲畜一般,吃苦受累,被爹娘奴役。

    最后等到她兄长快要成亲之时,家中添了幼弟,她便被娘亲卖给了皇城里的老太监做对食。

    她吃尽了苦头,终于逃出了老太监的手掌心,本以为遇见陆轻尘,她此生终得圆满。

    却不想,只是从虎口逃进了狼穴而已。

    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她拼命努力成为更好的人,拼命追逐着陆轻尘的脚步,但从没有得到过他一次的肯定。

    他常常奚落她,无视她的努力,打击她的自信,说她丢人,说她不懂事,说她无理取闹。

    她以为他们只是太熟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就算感情再好的道侣,也难免会有吵架争执的时候。

    直到这次进入天门秘境后,顾朝雨看着他对席梦思笑,收下席梦思的荷包挂在腰间,甚至明知她怀孕还跟席梦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终于无法再忍受他的自负、不忠,可即便是这样,她也只是想跟他好聚好散。

    顾朝雨恨自己太过了解陆轻尘,所以当她看到吕察的尸体时,第一时间便明白过来,吕察是死在陆轻尘手里。

    便是如此,她才更不能接受。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很多,吕察本就是秘境里的人,平日又不怎么见面,除了顾朝雨以外,根本没人在意吕察的死活。

    宋鼎鼎走上前去,蹲下身翻看着吕察的尸体,他的肌肉轻度收缩,出现轻微尸僵,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到两个时辰内。

    奇怪的是,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脖子上也没有勒痕,看起来不像是被人刺杀而亡。

    她抬起头,将视线直直落在人群中看好戏的陆轻尘身上,他恢复了些气色,双臂环在胸前,唇角带着一抹讥诮的笑意。

    见她看过来,陆轻尘挑眉一笑:“怎么,吕察死了,你准备赖在我身上吗?”

    这欠揍的语气

    ,不可一世的笑容,令顾朝雨情绪激动的冲了上去,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撕咬下他的血肉,死气沉沉的眼眸中透着一抹绝望。

    毕竟相爱八年,即便她能在人前冷静理智,与他提出分手,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难免抱头痛哭,悲痛难忍。

    原本腹中的孩子,她准备留下。

    当初跟着老太监时,她受了不少折磨,即使后来吃了不少丹药调养,也依旧是不受孕的体质。

    这个孩子若是没了,往后她想要再有孕,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谁料,陆轻尘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以为他只是傲慢自负,却不想他还又蠢又毒,不由让她质疑起,自己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她真的要生下和这种人在一起,共同孕育出的子嗣吗?

    顾朝雨越想,便越觉得窒息,像是陷入更深的泥潭,逼得她无法呼吸。

    “外来客,杀不死秘境里的人。”

    陆轻尘看起来似乎有些愠怒,他不明白她哭什么,更不懂她为什么这般激动。

    对于他们来说,吕察只不过是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男人,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厚葬便是。

    可她却为了吕察,当众揪起他的衣襟,用那样悲愤交加的眼神看着他。

    陆轻尘咬着牙,一字一顿重复道:“外来客杀不死秘境里的人,若是我杀了吕察,他早就复活了。”

    他抓住她的手,努力压抑着即将喷发出的怒火:“顾朝雨,你听明白了吗?我没有杀……”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宋鼎鼎一巴掌扇飞了他的手,打断了他愤怒难耐的自述。

    她将顾朝雨拉到自己的身后,看着陆轻尘的视线微微冷冽:“外来客杀不死,但利用这层秘境的许愿池可以。”

    “让我猜猜,你昨天并没有许愿,而你体内消失的婴灵,则是你让席梦思帮忙许下的愿望。”

    “所以你在解开衣裳,发现腹部下坠,因婴灵留下的种种痕迹后,第一时间质问席

    梦思——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是不是你故意搞的鬼。”

    “你嫉妒吕察跟顾小姐亲近,便留着愿望,准备等到夜深人静时,潜入许愿池内,许愿让吕察死掉。”

    宋鼎鼎寥寥几句话,却已经将陆轻尘的整个杀人动机和过程都捋了清楚。

    当日陆轻尘解开衣裳,对席梦思说的那句话,声音不小,有不少人都听见了。

    此刻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宋鼎鼎的话,像是往陆轻尘脸上明晃晃扇了个大嘴巴子,惹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光凭你一张嘴,想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恼羞成怒般低吼道:“你有什么证据?”

    婴灵消失过后,灵脉却留了下来,陆轻尘此刻体内灵力充沛,说气话来更是底气十足。

    但宋鼎鼎也不是吃素的,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抬腿往他裆上就是一脚。

    陆轻尘哪里想到她会这样做,等他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躲避时,这一脚已经实实在在的落了下来。

    钻心的疼痛从身下传来,他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面目狰狞地松开她的衣襟,双手捂着裆,痛苦的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着。

    宋鼎鼎平稳落地后,抬手拍了拍褶皱的衣襟,冷笑着道:“是不是你干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她转过身,看着顾朝雨道:“你昨日没有去许愿池,对吧?”

    顾朝雨恍惚着,点了点头。

    她不想看见陆轻尘和席梦思,昨日下了马车,便直接住进了寺院女眷居住的客房里。

    见她点头,宋鼎鼎将手帕递给她:“若是因为许愿池的缘故,吕察才毙命,那你便去许愿池里许个愿,让他活过来。”

    顾朝雨知道,人都死了好几个时辰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垂着眸,看了一眼蜷着身的陆轻尘,没有多做停留,快步走出了寺院,朝着许愿池的方向走去。

    陆轻尘疼的额间冷汗直冒,想要拦住顾朝雨,却又起不来身,他泄愤似的,将憎恨的目

    光落在了宋鼎鼎身上。

    他咬牙切齿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有几条命跟我陆家斗?”

    宋鼎鼎居高临下的站在他身前,俯视着他扭曲的容颜,微微一笑:“等你有命离开秘境,再拿陆家压我也不迟。”

    威胁谁呢,等不到他走出秘境,她便先离开这鬼地方回家去了。

    没等陆轻尘再放狠话,她便回了屋子,等盥洗打扮了一番,整理好衣衫,门外传来了玉微道君敲门的声音:“本座刚刚问过寺庙里的僧人,住持在禅坐,让我们先去帮忙喂猪、放羊。”

    宋鼎鼎:“……”

    寺庙里忌杀生荤腥,在这里养猪又养羊,真是搞不懂住持的想法。

    但想拿到吞龙珠,他们就得听从住持的话,别说是喂猪放羊了,便是叫他们去掏粪坑,也没人敢忤逆住持。

    宋鼎鼎推开门:“喂猪这种活儿,你找别人来。”

    她就裴名那一件衣裳可以穿了,上次在大长老府邸中的猪圈里挖混沌锁,身上都被猪粪淹入味了,她可不想重温噩梦。

    玉微道君本就是过来通知她一声,并没有想将喂猪的活儿交给她,好歹知道她是个女子,又与裴名交好,总是要照顾她几分。

    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下她的话,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又停住脚步:“昨日之事,是本座判断有误。”

    这像是一种道歉,但宋鼎鼎并不觉得感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失误便自己担着。

    许是见她沉默不语,他又道:“往后再有这种事,本座定会仔细斟酌你的……”

    话还未说完,宋鼎鼎便忍不住打断道:“从第一层秘境到现在,你们有相信过我的话吗?”

    “一次失误叫失误,接连十几次的失误叫愚蠢。而且我认为比起这个,你更应该为你昨日的言行举止,跟裴小姐道一声歉。”

    说罢,便是‘哐当’的一声响。

    宋鼎鼎用力关上了门,背靠着房门,听着门外诡异的寂静,身体缓缓向下滑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今日微微有些暴躁,

    明明玉微道君也没说什么,但她就是感觉烦躁。

    而那股烦躁,似乎并不是因为玉微道君。

    她将头埋在膝上,整理着自己浮躁的情绪,一直等到玉微道君离开门外,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打开了门。

    吕察的尸体已经被人搬运回了房间,陆轻尘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被席梦思搀扶走了。

    宋鼎鼎去问了一趟寺庙里的僧人,僧人道是许愿池三天可以重新许一次愿望,但前提是,他们要将住持交代的活儿都干完。

    好在这次住持在寺庙里禅坐,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来捣乱了。

    她出来晚了片刻,圈里的羊都被男弟子们赶上了山。僧人说,羊一共有八、九十只,若回来少一只,住持都要发火。

    听说裴名一刻前便上了山,宋鼎鼎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离开了寺庙。

    要上山,就要从寺庙的山脚处往上爬,她还没刚出了寺庙,便看到了寺庙外的不远处,腾空坐落起一座金灿灿的宫殿。

    这看起来像是纯金打造的宫殿,连屋檐上的瓦片,都是一块块金子制成的,在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金芒。

    宫殿外的树影下,宋芝芝坐在金子打造的躺椅上,手里摇着金子做的蒲扇,翘着两条腿,看起来悠哉极了。

    宋鼎鼎抽了抽嘴角,似乎明白了宋芝芝昨日在许愿池里,到底许了什么愿。

    她瞥了一眼,正准备爬上去放羊,却听见身后传来宋芝芝的叫喊声:“欸,阿鼎,你别走啊!”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宋芝芝:“怎么了?”

    “我跟你说,这寺庙是真灵!”

    相比起前几日被人榨干的肾亏模样,今日的宋芝芝看起来容光焕发,脸颊红润。

    她正愁找不到人说话,此刻看见了宋鼎鼎,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我来到此地之前,夜夜被噩梦缠身,简直倒霉透了。”

    “昨夜我歇在金殿里,躺在黄金打造的床榻上。上半夜又做了噩梦,惊醒后我对着寺庙拜了拜,后半夜竟然没再做噩梦!真是神了!”

    宋鼎鼎

    觉得,宋芝芝的重点在于炫耀她黄金打造的床榻和宫殿,而不在于她后半夜没有再做噩梦。

    但宋鼎鼎还是很给面子的应和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你继续补觉吧。”

    见她转身往山上爬,宋芝芝忍不住嘟囔道:“我还没说完呢,上半夜那个梦好奇怪……”

    在噩梦惊醒之前,她隐约听见梦里的大长老对她说: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本来还想找宋鼎鼎,陪她一起去寺庙里解梦。

    宋芝芝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索性也不准备去问了,她往躺椅上靠了靠,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

    山上的风景宜人,特别是有一处断崖上,空气清新,漫山遍野开满了山花。

    白绮站在树影处,看着远处白绵绵的山羊,抬手扇了扇风:“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裴名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缎雪锦布,雪白丝滑的锦布上,沾着大小不均的血迹。

    雪锦布摊在苍白冰凉的手掌中,他骨节明晰的手指轻轻滑过布料,似是在描绘血的形状。

    指尖在雪锦布上停顿片刻,他抬起手,将雪锦布又收回了储物戒中。

    裴名扔给她一块手帕,帕子上沾着血。

    白绮下意识的接住了手帕,在看到那素白的帕子上,沾染的血迹后,她不禁咽了咽口水:“这,这是什么血?”

    作者有话要说:  长篙【注释】:在小舟之上,用于使船在溪流小河中间无忧地滑行的、长度大的、用木质竹竿或用杉木做的船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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