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个鼎
鬼皇笑意不达眼底,一句不提修魂塔之事,面上带着些不以为意,隐约让人察觉出清冷,轻松的语气,像是在跟老友叙旧般。
裴名并不犹豫:“你亦有妻,情之一字,何须多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直言便是。”
他没有起伏的声线,让鬼皇唇角笑意越发浓郁:“孤要的代价,只怕你付不起。”
见两人目无旁人的交流着,立于山间等待已久的天君,再也耐不住性子,打断了两人:“孽障!速速将裴渊交出来,尚能给你留个全尸!”
这带着威胁与挑衅的话语,也没能让裴名多看天君一眼,天君脸色不大好,但碍于鬼皇在此地,也不好直接率兵冲上去将裴名如何。
毕竟,裴名还盗走了鬼皇的修魂塔,依着鬼皇睚眦必报的性子,裴名最后必定讨不了什么好便是了。
天君早已给裴渊佩戴了护心玉,倘若裴渊丧命,他便会有所感应。
而如今,那护心玉的灵力虽然羸弱,却依旧存在,这便说明裴渊并无大碍。
既然无碍,裴名在鬼皇手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又何必非要亲自下场,与裴名拼个鱼死网破。
即便不愿承认,裴名也与他有血缘关系,若是裴名能死在鬼皇手里,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往后裴名的身世就算真的公之于众,他也有说辞能为自己开脱。
说不准,他还能将这灭口,推脱成大义灭亲,再为自己赢得些口碑赞赏。
这般想着,天君的脸色渐渐缓和,挥手按捺住身后蠢蠢欲动的天族大将,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不再急着提起解救裴渊之事,只是与身旁的天族将军耳语两句,让将军趁裴名不备,先想法子潜入神仙府试探一番,找一找裴渊所在。
待安排完裴渊的事情,天君眯起眼睛,冷冽的视线落在了裴名身上,嘴角似是不屑的勾起:“孽障,你不光掠走吾儿裴渊,还行那鸡鸣狗盗之事,将鬼皇法器盗走……”
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话锋一转:“你曾将医修大族宋家灭门,天族念你灭魔有功,功过相抵,才未与你计较。谁料你死性不改,如今亦是冥顽不化,这条条桩桩皆是滔天大罪,你可认罪?!”
天君知鬼皇并不在意天族之事,便是裴名将裴渊杀了,鬼皇也不会助天族剿灭裴名一党。
索性,他便来一出火上浇油,将矛头对准了裴名偷盗修魂塔之事,借此激化裴名与鬼皇两人之间的矛盾。
而重提宋家灭门之事,只是为了顺带提起魔域被裴名一人血洗,提醒鬼皇,若是今日不除裴名,往后裴名定成祸害。
往日裴名能屠戮魔域,今日以后,待裴名养足精气神,就能拿鬼界开刀雪恨。
天君极少与鬼皇接触,虽然也摸不准鬼皇的性子,但他相信鬼皇是个聪明人,他话中的含义,鬼皇定是能听得出来。
他嘴角弧度上扬,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然而鬼皇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变了脸色。
鬼皇恍若未闻,面上表情纹丝不动,掌心中仍稳稳当当的盘着透亮的玉核桃,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停顿一瞬。
他像是在思量着裴名的话,眸光从上至下缓缓移动,漆黑的眼眸,最终轻轻落在了裴名臂弯中紧拥着的女子。
他一眼便瞧了出来,这具躯壳的原主人,已经离开了身体许久。
也就是说,裴名想要救回的女子,并非是躯壳的原主人,而是另一缕本不属于这躯壳的魂魄。
思及至此,鬼皇挑起眉梢,慢里斯条地侧过眼眸,看向了立于裴名身侧的那抹清魂。
他的视线实在太过凌厉,让人不容忽视,即便宋鼎鼎心思都在裴名身上,也察觉到了被注视的感觉。
她下意识抬起头,便与他视线相交,许是没有心理准备,她眸中的错愕与迷惘,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不等宋鼎鼎做出什么反应,鬼皇已经速度极快的收回了视线。
这短暂的目光相对,甚至让宋鼎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她看向鬼皇的方向,忍不住皱起了眉。
倘若说,他能看到她,倒也不算奇怪。毕竟是掌管生死的鬼皇,能看到阴魂很正常,只是她看不懂他的心思,更猜不透他想对裴名做什么。
从裴渊和白洲的话中可以判断出,他们对于鬼皇极为忌惮,裴名盗走修魂塔的事情,已是惹得鬼皇大发雷霆,才会亲自露面前来围堵裴名。
可裴名与鬼皇两人对话之间,鬼皇从始至今也未曾提起过修魂塔一句,甚至就连天君的刻意挑拨,鬼皇也像是没听到似的,直接选择了忽视。
这让宋鼎鼎捉摸不透鬼皇在想什么,人在面对未知的事情时,总是难免恐惧慌乱,她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但凡她在面对裴名时,冷静一些,就不会因为急着逃避现实,上了裴渊的当,害得他陷入如今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
此时再去自责为时已晚,而她面对现在的困境,却也只是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裴名任人鱼肉。
无力感令她有些眩晕,苍白的唇,被她齿尖狠狠咬住,越发越用力。
宋鼎鼎恍然间,想起了鬼皇那一眼对视。她垂下的手臂轻颤着,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足勇气,缓缓侧过身,朝着鬼皇的方向看去。
“别杀他……”她声音略有些颤抖:“修魂塔是为我而盗,我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鬼皇神色不变,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修长的手指轻转着掌心中的玉核桃。
许是知道,鬼皇对她求饶的话不感兴趣,她抿了抿唇,继续道:“裴名乃天君与魔域公主的血脉,他活着,便是天君与天族的污迹,亦可以成为您牵制他们的把柄。”
“我明白,鬼皇大人或许不屑以此牵制天族。但以备无患,倘若天族有一天将您视作了眼中钉,用您的软肋来对付您……”
宋鼎鼎就此打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虽然原文中剧情的细枝末叶忘得差不多了,但这个在文中被一笔带过,仅仅在人们的谈话中出现过一两次的鬼皇,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应该算是除了黎画以外,最让人心疼的美强惨男配了,此人童年凄惨,曾被当过禁脔,后来遇到现在的夫人,两人历经万难,才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救赎。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美强惨男配,就好这一口的宋鼎鼎也不例外。
倒是没想到,那些看过的剧情,能在此刻派上用场。
她见鬼皇依旧沉默不言,心中禁不住打起鼓来——她口中的软肋,便是指鬼皇的夫人。而刚刚对鬼皇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好心提醒,但不难听出,她话语中也有些威胁之意。
就好像,倘若鬼皇不放过裴名,迟早一日,也会像裴名似的,因情所困,为这软肋将自己置于险境,成为天族的砧上鱼肉。
若非是别无他法,宋鼎鼎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这样的方式来为裴名博得一线生机。
心跳声犹如擂鼓,在耳边清晰地砰砰响起,她面上佯装冷静,实际上却连呼吸都已忘却,紧绷着神经,等待着鬼皇的回应。
她终究是没等来鬼皇的应答,那沉寂已久的空气中,却倏忽响起了裴名微冷的嗓音:“桩桩件件?滔天大罪?”
他轻嗤一声,眸中满是寒意:“你的记性怕是不太好,那宋家到底是因谁而灭,或许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本以为裴名满心都扑在宋鼎鼎身上的天君,听到这话,后背霎时间便冒出了一身冷汗。
宋家被神仙府府主一夜间灭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裴名继位府主已久,也从未就此事辩解过。
裴名背着这黑锅太久,假话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话。甚至就连罪魁祸首的天君,也将宋家灭门的真相忘却,将裴名当做了凶手。
当初那宋家嫡女为争抢宋家家主之位,竟用裴名身世之事要挟他,他久居高位,而宋家世世代代为天族效忠。
宋家嫡女愚蠢,她的父母亦是如此,为保住这个蠢货,宁愿背叛他,暗中协助裴名逃跑。
不再忠诚的狗,留着也是碍眼,在裴渊换心成功后,那宋家就成了他心中一大祸患。
天君铲除宋家蓄谋已久,待裴名锋芒毕露,一人闯入魔域屠城,又杀了魔域女帝后,他便想出了一招借刀杀人。
他摸清楚了裴名每日的踪迹,待裴名闭关之时,他派出属下扮作神仙府的人,闯进宋家屠戮了宋家满门,除那宋家嫡女运气好逃过一劫,其他无一人生还。
天君不在意裴名会不会出来为自己澄清,他早已想出了万全之计——在宋家被灭口那日,刚巧有天族之人留宿在宋家,那人在‘临死之际’逃回天族,向天帝禀告了宋家被裴名灭门之事。
有这天族的人证,再加上他刻意营造的谣言,三人成虎,没有人会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原本天君便对此自信满满,只是没料到,裴名对于那不利的传闻,似是根本不在意,他足足等了两三载,也没等到裴名对此事的澄清。
时间一久,若不是天君心里清楚,被派去宋家灭门的人是他的属下,他甚至都怀疑,裴名是不是也对宋家灭门出了一份力。
他敢自信地当着众人的面,重提此事,便是认定裴名会像以往那般,默认下宋家灭门之事。
不过,就算裴名不认,谣言压死人,此事过去已久,裴名空口无凭,想再翻案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思及至此,稍微有些心慌的天君,重新镇定了下来。
他冷笑道:“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依本君所见,你却是死到临头还嘴硬。此事已过去数年,当年人证物证皆在,岂由你空口白牙的狡辩?!”
天君越说越有底气,甚至已经在心底将自己催眠,认定了裴名就是灭门宋家的‘凶手’。
就算裴名再怎么辩解,他的名声早就臭了,拿不出任何证据,便没人会相信他的话。
天君原以为会将裴名噎得无话可说,但一直低垂着眼眸的裴名,却缓缓抬起了眼:“倘若我告诉你,当年被满门灭口的宋家,除却宋家嫡女外,还有其他人生还……”
他停顿一刻,没有温度的眸光落在天君身上:“想知道那人是谁么?”
天君在不经意与裴名对上视线后,望着那双幽黑无底的眼眸,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的骨骼与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紧绷起来。
他想到裴名会急着辩解或因无人相信他的话而发狂,却怎么也没想到,裴名会说出这样骇人惊悚的言辞。
明明除了宋家嫡女外出采药,躲过一劫,其他宋家人皆已丧命,他虽然没有亲自到场动手,却也是派出亲信确定过宋家死去的人数。
怎么裴名却能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仍有宋家人生还这样的狗屁话?
裴名到底是在诈他,还是确有其事?
要知道,若宋家真有人活着,那他天衣无缝的计划便有了破绽,不光给了裴名一个翻身的机会,亦可能让当年的真相暴露于众,令他与裴渊陷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