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只小狗

    系统能接收到的玩家的心声只限于玩家想要和祂交流时所传递出去的部分，再多就是侵犯隐私了，所以祂并不知道千寻发呆的那几秒钟里是想了什么。

    “千寻，你还是不太舒服吗？”祂问，“我们不用这么急着开始的，菜单的收藏馆选项里有游戏内部的曲目收集，可以听听音乐再在这里休息一下。”

    之前那个可恶的bug提到过术式这个名词，回想起这点的千寻在沉吟片刻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我没事，只是在想……接下来我们不如去咒术区块好了？”

    系统当然不会反对她的决定。

    那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沉重的阴云忽然在横滨上空堆积起来。这座城市下了整整两日的雨。雨势不大，但足够阴冷，足够潮湿。

    对于黑手党而言，死亡是个很熟悉的名词，更何况死去的甚至都不是一个人。每天在这里有太多的生死，这座城市混乱不堪，曾经还很缺乏秩序，溢满纷乱，阴谋和斗争，城市本身见证的比他们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一只狗的死亡不过是在这平凡而乏味的生活中的某日或许会发生的一件小事，但这场突如其来的阴雨确实像是悲切的哭声。

    在事后进行集体整顿以及当日细节的检查时，中原中也才惊愕地发现这次的事件几乎没有掀起什么风波，最大的伤亡好像也就是在他们港口黑手党。

    太宰治那里就不用说了，他以前能把梦野久作关进禁闭室，再糊弄他一次也不在话下。本来他就是无出其二的谋略家，况且武装侦探社也没有那么无用，最后那边的人员虽然受了伤，却没有人为此失去性命。

    尾崎红叶当日没有留在港口黑手党，她有事出了差，等回来后才听说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中原中也知道她也很喜欢波本，他本来以为对方会说点什么，但最后她说出口的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真是个可怜的小鬼。”她像是对分别早有预料，但这样的分别还是太过突然，所以难免心生惋惜。尾崎红叶叹着气，嘴里的话却是对着他说的，“我以为你知道。这样的孩子能陪伴在身边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它们的生命都太脆弱了。”

    无所不能的黑手党干部此刻的神色带着少许困惑，他抿抿嘴，去向首领汇报这次紧急情况的结果。可在他说完后，森鸥外却散漫地岔开了话题。

    “中也君，遇上这种事，稍微休息两天也可以哦。你其实很喜欢那只狗吧？”

    “只是一只狗而已。”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尽管在属于“茧”的奇怪男性身上，调查进度完全停滞住了，他就像一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人。但对方想要利用自家干部，却被他的狗给阻止了的这件事，身为首领的他自然是全部知情的。

    他还知道自家干部后来仍然在固执地追查剩余的组织，这可能是一种极其直白的报复方式。中原中也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平静。

    坐在旁边的爱丽丝摆着一幅不大高兴的样子，她生气地把腮帮子鼓得很高，看到中原中也就哼一声转过头去，看样子对自己失去了作为玩伴的小狗这件事感到很不满，便把整件事都赖到了他身上。森鸥外对着他摇了摇头，还是给他放了假。

    难得从自家首领那里获得了假期，中原中也却没有太多关于应该如何利用这段假期的鲜明想法，他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准备换套衣服再出门。

    这套公寓里也已经到处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比如说散在地上还没有被扫地机器人清理掉的狗毛，堆积在墙角的宠物用品和狗玩具。

    他的视线停在那些未来不会再被使用的东西上，不自觉皱起了眉，最后只是用异能力把那些都收拾进公寓空荡荡的储物间里。

    ——对自己早就被占据了一片空间的办公室他也是这么处理的，但他处理完以后才发现细枝末节的地方太多了，以至于清除掉以后就像掰去了一块自己。况且他根本没办法完全清除掉，也不知道波本都把回忆藏在了哪里。

    偶尔他随手拉开办公桌抽屉，会在里面找到小狗趁他没有注意偷偷藏进来的零食，大概都是从基层的部下那里拿过来的。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港口黑手党的大部分人就都开始喜欢她了。不仅仅是受他管辖的下属，而是大部分，绝大部分。

    但在这次的事件之后，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再在他面前提起她。可能他们已经开始回避，之后很快就会忘记她了，中原中也没想过是记着比较好还是忘掉比较好。

    某次他从自己的部下身边经过，发现他们拿着手机在看她的照片，照片里的小狗很懂得该怎么找镜头，正在对镜头的方向微笑，还吐出了舌头。

    迟迟才反应过来干部从自己身后经过的几位下属匆忙鞠躬告罪，但中原中也没有多在意，他看了手机的持有者一眼，顿了顿才说。

    “……那是你的手机？把那张图发给我。”

    听到这句话的那位下属好似也吃了一惊，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动作很快地把文件传了过来。不止是一张图，而是一整个图包，里面还有好几段视频。

    这远远超过了他要的部分，但中原中也把那个文件夹留下来了。后来有一张合适的照片被卡进了相框，放在他的房间里，另一张跟着他的狗被埋进了地下。

    关于波本后来要怎么处理，他没有这样的经验，干脆就按照人类死后的流程来了。现代社会宠物也已经有了墓葬的服务，会选择这么做的宠物主人很多，所以他的举动并不显得突兀。

    换上一身纯黑色的正装后，中原中也驱车前往墓园。这个场所蕴满了那么多的悲伤，空气既粘稠又沉重。他向着目的地走去，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看到芥川龙之介，而且就站在波本的墓前。

    在这次的混乱后他还没在大楼里碰见过他，由于没有上前与他攀谈的意思，中原中也耐心地在远处等待，同时他也在静静地观察着对方。

    芥川龙之介撑着黑色的雨伞，没有带其他东西，只是独自在那块新立起的墓碑前自言自语了几句。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像掺杂着愤恨，但很快又恢复到最初的平淡。

    在那里站了好一段时间后，他才在雨声中默默离开了。

    中原中也知道波本人缘很好，但他不清楚芥川龙之介也和自己养的小狗有这种程度的亲近，他没有什么想说的，现在也没有太多值得说的了，在对方彻底离开以后，他才缓慢走到了那块石质墓碑前。

    墓碑上刻着很简单的英文，in memory of……他默默抚摸了一下那几个字母，指腹传来的粗糙质感将他再次带回到了当日。

    舔舐的动作用尽了最后的一分力气，小狗做完后就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她已经没有呼吸了。即便如此，在他怀里的躯体还是温热的，她流出的血还是温热的。

    波本向来很爱干净，简直到了不像是一只狗的程度，而且从来不会胡乱撕咬东西，也不会跑去玩泥巴或者做类似的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狼狈。

    她嘴边染着浓重的红色污渍，舌头还搭在外面没有收回去，中原中也冷静地垂眸看她，伸手想把那些血迹都擦干净。

    他为此执着地努力了几回，但那些鲜红的液体有很多已经凝结在原本纯白色的毛发上，没有办法，最后只能脱下自己的外套，轻柔地把那只还没有长大，但也不会再长大的小狗包了起来。

    水花被踩动的声响让他从回忆中脱身而出，中原中也隐晦地偏了偏头，看到是两个穿着藏青色水手服的高中女生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她们合打着一把透明雨伞。雨丝很细，落在伞上又顺着伞沿滑下来时很像是银白色的泪痕，雨水也打湿了她们深色的裙摆和制服鞋的鞋跟。

    两位少女的脚步都很小心翼翼，是在这个肃穆的场合中有意抹去了属于她们这个年纪的轻快。路过他身边时，她们向他微微点头致意，但又没有多注意他，轻盈地从旁边掠过去了。

    来到这里的人的心情可能都很相似，中原中也的视线无意识地追着那两个女孩子的身影，在并不相隔很远的另一块墓碑前，她们就站定不再走动。

    其中一位少女放下纯白色的花束，随后她们低语起来，像在为那块墓碑的主人低声祈愿，发出祝福。很快那个放花的女孩子情难自已般低低地哭了起来，另一位少女则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安慰她。

    中原中也凝神看了一会儿才看清，那块大理石的黑色墓碑上印的是有着黑白花色的猫咪照片，他在压抑的哭声中无言地移开视线，看回眼前的石碑。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伙伴，但波本和他过去曾经失去过的东西也都不一样，要计算起来，她或许只能被算进他的家人里了。

    脑海里不断翻起尾崎红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他开始想到自己最开始遇见波本时，她小的像是毛绒玩偶，想起她把狗粮和那颗球全都塞进自己手心里，想起她偶尔会睡在自己腿上。

    不是不在意，只是在不断循环往复的生活里有太多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那些东西像落叶般一层层落下来，遮住了他真实的心情。可死亡一经出场，又会将这些枯叶全都扫去，让那些情感重新浮了起来。

    中原中也想，他不会再去养一只狗了，因为他未来不会再像那样遇见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