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无国界（上）
季淮闻言一惊，不知为什么，心头漾起微妙的波澜，好像冥冥之中，有熟悉的东西在靠近。
王远山见季淮的神情似是不信，赌气似的继续说：“她是个无国界医生，无国界医生，你听说过吧？”
季淮点点头，他在电影学院苦学的时候，各方面知识都有涉猎，他知道这个崇高而伟大的组织。
“我们第一次维和的时候，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王远山再一次陷入回忆，“那时候更苦，下了飞机，到了驻地，我们才发现那是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连草都没有两根。四十多度的天，我们在帐篷里睡了半个月，每到晚上，那虫子就跟雾一样，铺天盖地……”
“住还好说，但吃就不行了。不到一周，我们自己带的口粮吃完了，联合国的补给不及时，好容易盼到了，也都是罐头。蔬菜瓜果根本运不过来，半路就全烂成汤了，我们只能就着罐头，天天盐水煮挂面，没多久，大家都长了口腔溃疡，你不知道，我那时候馋绿叶菜馋的，见个绿玻璃碴子都想去啃两口。”
“凌队那时候还是排长呢，他看我们个个没精打采，就提出要出去找菜。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王远山眼中，现出深深的怀念。
军车沿着漫长的河岸行驶，王远山口干舌燥，他看着手边涛涛而逝的混浊河水，跟凌云初抱怨：“排长，这都五十公里了，咱连片大点的树叶子都没见着，怎么可能有菜啊？”
“就是，排长，有这功夫，咱们还不如去找找哪儿有卖豆子的，这天热，适合生豆芽。”另一个随队出来的叫田浩，是个湖南伢子，全营最小，也是最皮的一个。
凌云初热得心烦，懒得理两个抱怨不停的手下，就在人困马乏之际，他们眼前海市蜃楼般出现了一片绿色。
王远山拼命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不远处真的是一片罕见的绿地。
他和田浩兴奋地大呼小叫，直嚷嚷着快过去，哪怕是片草皮，他们都给它啃干净了。
行至近前，他们眼睛彻底直了，那竟然是一个菜园子！
里面，嫩绿的生菜一畦一畦，小西红柿红艳艳圆鼓鼓，像一串串小灯泡，绿色的黄瓜秧爬满藤架，风一拂动，长长的顶花带刺的黄瓜在叶子下若隐若现……遍地都是嫩嫩的，充满生气的绿色。
“咕噜。”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咽起口水，恨不得脚下生火箭，好一头扎进去。
但眼前两米多高的电网阻止了他们的脚步，显然，这片菜地的主人很警惕。
其实也不怪对方如此防范，在这片贫瘠战乱的土地上，这么大一片青菜地，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黄金，任谁看了都眼热。
果不其然，不待他们开口询问，里面的小平房就钻出几个人，他们举着枪，大声嚷着本地话，让他们快走。
凌云初尝试和他们交流，但对方完全不听，甚至还朝天开了一枪，暴躁得无法言喻。
说不通，几人只能悻悻离开。
重新坐上车的那一刻，田浩扁着嘴，哭唧唧地问道：“排长，我晚上能来偷根黄瓜吗？”
“你要菜不要命啊？”王远山吸溜着口水，依依不舍地盯着那片诱人的绿色。
“不要了！我要吃黄瓜！”田浩到底年纪小，哇得一声哭了。
凌云初也叹气，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可怜，不停安慰，说总能找到下一家，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几率小于等于零。
刚要离开，他们看见道路尽头卷起一道烟尘，一辆越野咔得停在他们车旁。
“警戒！”凌云初喝了一声，不等他们把枪举起来，那辆车上就跳下一个女孩。
长靴，黑衣，短发，面上缠着一条淡黄的丝巾，眼睛藏在一副大大的墨镜后。
“维和部队？”她开口问道。
“是。”凌云初用英语回答。
“来干什么？买蔬菜吗？”女孩看着几个人，换了中文，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口气。
“……然后我们买到了整整两大箱的黄瓜和生菜，她还送了我们一小筐西红柿。我们知道了她的身份，是无国界医生，驻地就在菜地的一公里外，因为她也买不到蔬菜，干脆自己雇了人种。”
“后来，她成了我们的蔬菜供应商，也经常来营里做客，我们空闲时，也去过她的医院帮忙。交往久了，我们知道她是个心胸外科的医学生，利用暑假来做无国界医生。”
“她的医术在那批医生里是数一数二的好，救了许多人，后来连我们受伤，都愿意去找她处理，搞得我们队医怨声载道。”
“……没想到，我们去年维和的时候，居然也碰到了她，她真是到处有菜地。”王远山说着，不自觉地笑起来。
“到处种菜……”季淮蹙眉，“你确定，她只是个无国界医生？”
王远山:“？”他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一直到医院，王远山也没能将这场对话继续进行下去，他似乎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数学题，眉头一会拧紧一会舒展，始终不得其解。
倒是凌云初的状态好了许多，即便这两天舟车劳顿，又做了一大堆新检查，他也不再是先前那副油尽灯枯的灰败模样了。
见到两人回来，他心情很好的招呼一声，季淮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关切道：“检查结果怎么样？”
凌云初点点头：“钟教授说还可以，符合手术指征。”
“下午手术？”季淮问。
“嗯。”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但事已至此，有些话，没必要再重复了。
但王远山听见这个话，眉头拧得更紧了，连耳朵都红了，一副cpu即将过载的样子。
凌云初看向他，不解地笑道：“看升旗是高兴事，怎么看得苦大仇深的？”
王远山闻言，抬起头想说什么，就被季淮打断：“我们谈到了一个人。”
“谁啊？”
“一个据说能当时给你手术的无国界医生。”
凌云初听到这个说法，脸上的笑意微微凝了下，少顷，他轻轻叹道：“……她呀。”
仅仅是两个字，竟像藏着山海般的遗憾。
半晌，凌云初看向王远山，似笑似嗔：“她不是个普通的无国界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