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乞讨的父子
人流量大的地方有人乞讨本是寻常事，人们都见怪不怪了，可听到这个声音，江夏和季淮几乎同时转身，一齐跑了过去。
树荫下，是一对父子，父亲穿着暗红的体恤衫和半旧的西裤，看着还算体面，可他黑黄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透着悲伤绝望。
他身边的男孩十几岁的样子，骨瘦嶙峋，脸色苍白的泛青，与他细瘦的四肢引起强烈对比的是他的肚子，鼓鼓的，像塞了个小皮球。
他恹恹地伏在父亲臂上，面上只有两个字——麻木。
两个人脚边，有一个巨大的印着医院字样用来装片子的袋子。
那位父亲见到两个衣着光鲜的男女跑向自己，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机械地无奈地重复着：“能给点吃的吗？孩子饿了，孩子一上午都没吃饭……”
季淮见状，转头就往不远处的煎饼摊跑，江夏则留在原地疯狂翻包。
很快，江夏从包里翻出两颗巧克力球，她剥开糖纸，直接递到男孩面前，柔声说道：“先垫垫。”
黑色的巧克力球在高温下有些融化，丝滑的浆液泛着甜而不腻的奶香气。
男孩喉咙微微滑动下，有些犹豫，他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
江夏见他不动，把巧克力球往男孩嘴边送了送：“甜的，你尝尝看。”
巧克力的甜香似有魔力，越凑近越吸引人，男孩木木的眼神泛起一丝光彩，在江夏鼓励的目光中，他小心地用舌尖舔了舔那颗巧克力球。
似有柔软的丝绸轻吻了他的味蕾，真好吃，男孩想。
他就着江夏的手，一口把整颗巧克力球吞进了口中。
摊煎饼大婶的动作娴熟，很快就摊好一个豪华大满贯煎饼，季淮带着还烫手的煎饼飞速奔了回来。
他把那煎饼塞到孩子手里：“慢点吃，别烫着。”
男孩也不多说话，咽下巧克力后，慢腾腾地开始咬煎饼。
“谢谢！谢谢！”那个无助的父亲看见孩子有了吃的，忽地嚎啕出声，“谢谢好心人！对不起……我实在没钱了……”
一个父亲哭得如此凄惨，身边还依偎着一个病重的孩子，季淮从未见过如此悲惨无助的情形，鼻子一下酸了。
可江夏却很自如，她回头朝季淮腿就是一掌：“怎么就买一个？”
季淮语塞：“我……”
这时，摊煎饼大婶的外卖服务到了，她送来第二套煎饼和两瓶水：“哎呀，小哥，你跑得也太快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了。”
季淮接过第二套煎饼递给大叔：“叔叔先吃吧，不够还有。”
“谢谢……谢谢……呜呜呜……”男人似乎丧失了一切感知，只会傻傻地道谢，他接过煎饼，却不吃。
半晌，他握着那酥脆的饼，嗷得一嗓子捂住脸，似是一生的悲苦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男孩什么都不说，只默默地坐在父亲身边吃，眼里，缓缓地蜿蜒出两道清泪。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父亲的无助。
江夏拧开矿泉水递给他：“喝点水，别噎到。”
然后她转向那个父亲，柔声问：“叔叔，病历能给我看看吗？我也是医生。”
男人止住哭声，混浊的泪眼里腾起簇希望的火苗，倏尔又灭掉：“救不了了，确诊不了，大夫们都说确诊不了……”
“我看看嘛。”江夏坚持，见男人不说话，干脆直接拿过他脚边的袋子，自顾自的拿出那一沓比作业本还厚的检查单。
她也不顾忌，跟那对父子一样，一屁股坐到了马路牙子上。
没一会，她面前响起滴滴两声车鸣。
季淮不知什么时候把车开了过来，他从驾驶座上下来：“上车，外面热。”
“不了不了，我们这就走了。”那个父亲忙晃晃地摆手，语无伦次，“谢谢，谢谢，真的不用了……”
说着，他就要拉着儿子走，似要仓皇逃离这个城市。
“你们是去火车站吗？”江夏拦着他们，说着，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张火车票。
这时那位父亲才想起火车票放病历袋子里了。
“我们正好顺路，送你们去。”她不由分说地和季淮一起把抗拒的两父子推上了车。
宽大的真皮座椅软硬适度，坐起来十分舒服，可那对父子却始终局促地缩着，各种不知所错。
江夏边看病历和检查单边和他们聊着，从父亲的叙述中得知，他姓张，叫张天，儿子叫张睿，家住在石柱县的乡下。
“石柱县，坐火车到云津要四五个小时呢。”江夏说。
“是啊，好远的。”父亲张天轻叹。
“婶子在家务农？”
“嗯。”
“家里只有小睿一个孩子吗？”
“小睿还有个四岁的妹妹。”
兄妹，江夏一听这个，不禁回头看了眼那对父子。
张睿从未坐过这样平稳舒适的车，过了最初的拘谨，现在也敢扒着窗看看外面的风景了。
父亲张天轻轻抚着儿子焦黄的发顶，面上的神情温柔又哀伤。
一年前，他的家也谈得上幸福，有儿有女，有几亩薄田，还有一些牲口，他肯干，农忙之后就去市里打工，媳妇带孩子做家务，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直到那天，他接到妻子的电话，说小睿在学校晕倒了，流了好多鼻血。
之后，病魔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们平静而脆弱的家庭。
医院里的钱花得像流水，可儿子的病却丝毫不见起色，辗转至今，小睿的病竟连确诊都没做到。
去市里的医院，大夫说要去上级医院查，到了上级医院，大夫又说得去更好的大医院，得去云津，得去京城。
他带着儿子到了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在迷宫一样的医院大楼里带着儿子疲于奔命，各路大夫开出一张张他看不懂的检查单，像黑洞似的吸干小家庭的所有积蓄。
他从这个科室辗转到那个科室，不同面孔的医生见了一个又一个，这个专家，那个教授……
可他们自己都在争论不休。
他们要小睿住院，要抽骨髓，要待查。
查查查……
张天已经查怕了，而小睿的身体也像起了蚜虫的秧苗，一天天枯黄下去。
可到底该用什么药除虫，医生也在犹豫，只说试试，可他们这样的家庭，哪里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试试？
今天，他带着最后的希望领着儿子来到云津，得到的答复依旧是疑似，待查。
儿子抱着他的胳膊，只说了句：“爸，咱回家吧，我饿了。”
张天看着因为空腹抽血，脸色苍白的孩子，心都碎了，可他摸摸空空的口袋，这才发现，钱已经买火车票了，他甚至连给孩子买张饼的钱都没了。
回吧，他想着，这个家已经家徒四壁，债台高筑了，岂止是儿子饿了，家里的妻子和女儿也饿着。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再经不起一丝风浪了。
可儿子连走到公交站的力气都没了，高耸的医院大楼在他们身后，像冷血无情的怪物，将他属于人的尊严彻底吞噬。
于是，他哭着喊出“求人家给口吃的”的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