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个世界:河神(6)
漆黑的夜空里,一颗星子骤然发出明亮的光芒,而后又迅速隐下。那站在高处的人手中握着传来的讯息令牌,遥遥望着刚刚一闪而逝的星子方向,嘲讽地笑了一声。
“国师大人,陛下有请。”一道尖细而又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从男子的后方传了过来。
“嗯。”玄明沉沉地应了一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在灯火阑珊处,可以看到一张冶艳到极致的脸,雪肤黑发,眉如远山,眼若烟波,朱红的唇透出一抹荼蘼的风情,只是眉眼间的漠然压下了这惑人的姝色。
玄明悄无声息地走了下来。后边站着的内侍低着头,屏住呼吸,不敢瞧一眼。直到玄明的身影走到很远很远,隐没在黑暗中,内侍才呼出一口气,拭去额上的汗水。
宫中众人皆知,国师大人高不可攀,不可直视,不可亵渎。曾有侍奉的人,偷觑国师大人,心生不敬之意,而后莫名目盲,发狂而亡。遂宫中再无人敢直视国师大人。
灯火通明的承天殿里,皇帝李擎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着双眼,略显沧桑的面容,依稀可以看出年少时的俊朗和雍容。只是眼底的青黑显出他此刻糟糕而疲累的状态。
“陛下。”玄明直直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李擎,冷淡地唤了一声。
李擎听到声音,他睁开眼,那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眼中带着疯狂,浑然不似一名冷静的君王。
“玄明,近来,朕都在做梦,梦中有一幼龙在撕咬朕。撕咬着撕咬着,最后将朕吞了下去。”李擎的眼里涌出一股深深的惧怕。
玄明面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他认真地听完李擎的话,而后平淡地道:“今夜观天象,似有龙息,疑在黎城方向。只是黎城距离云城不远,云城是四皇子李瓒的封地,李瓒为陛下的血脉,身负龙气,无法确定是新生龙脉还是……”
李擎脸上现出一抹狰狞,他冷笑了一声,道:“宁杀错,勿放过!”
“陛下,黎城有溧水河神庇护。”玄明沉静地回道。
“河神?河神又如何!咳咳咳……玄明……”李擎的话还没说完,却骤然咳了起来,直咳得满脸通红,斑白的发因为这阵咳喘而微微凌乱。
好一会儿,他停了下来,喘息着看着手心里黏稠的血液,李擎闭了闭眼,哀声道:“玄明,我没时间了,玄明,我只缺一条龙脉了,补上这一条,就能成就长生大道。玄明……”
玄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李擎衰弱的模样,他透过李擎的眼,好像看到年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那个努力抱着它走过雷阵的少年,那个给它取了玄明这个名字的人。
李擎的意识有些恍惚,他拉了拉玄明的衣袖,无力地呢喃道:“玄明,我不想死的……”
玄明笑了一下,恍如荼蘼花开,轻声道:“李擎,你不会死的,我会给你找到新生龙脉的。”
承天殿里,这一句话清冷且杀意凛然,这一抹杀意直冲黎城方向。
黎城里,此刻一切都很安宁。只是黎城城主府中却是灯火明亮,大堂中,方大人焦躁不安地来来回回走着。
“□□,能联系上花秀姑娘吗?”方大人对着一边不断掐指算着的中年男子躬身问道。
李天河停下手中的掐算,他的脸色很难看,带着一丝暴躁,正是这一丝暴躁让他看起来更凶了。倒不是说李天河长得丑,相反,他长得很端正大方,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只是眉宇间的冷硬和煞气让他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
“花秀姑娘应该是身处某一处结界里,因而传讯令牌接洽不上。”李天河沉声说道。
方大人一听这话,不由地急道:“那,花秀姑娘的安危可……这可怎么办?”
李天河没有回话,他心中思虑,先前黎城的气息似乎有所不对,虽然时间很短,但那种夹杂着龙息的不稳让他心生不安。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溧水河神确实是妖,妖气蔓延,祸害四方,不仅浸染了妖气的百姓疯狂而死,甚至改变了当地的运势。
黎城周边已经开始出现旱灾了,他卜卦算过,这两年本该风调雨顺,骤然出现此等灾情,是因为妖气惑世,引发灾祸。这是人祸。
要想避过人祸,必须从根源剔除。李天河查到溧水河神是妖,根源就在这里,一介妖身,竟敢染指神位,莫怪坏了黎城运势。
因为溧水是河神的主场,一般情况下,他们无法进入,这才想着用河神娶亲的方法,试着让新娘子进入,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除了这妖神。
可想不到,新娘子是顺利进去了,可是却怎么也联系不到人了。
若是豆豆那边也探查不到,那少不得他得想法子进入,毕竟主意是他出的。
却不知豆豆探查得如何了?
“李天河!嘎……”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窗外扑腾进来。
方大人让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尚来不及转头去看,忽然感觉自己让人拽了一把,然后什么东西扑到自己的头上。
“李天河!你小子,知不知道豆大爷我差点被人掐死了!你得把圣葫芦补偿给我!嘎!”扑进来的豆豆对着扑到的人影,一阵胡乱的撕抓。
“哎呀,这,这什么……□□,□□……”方大人只觉得自己的脑门一阵疼,不由地闭着眼睛伸手挥着喊道。
“嘎!”豆豆停了下来,瞅了瞅爪下的鬓发,小眼睛看到站在方大人后边的李天河。
“嘎!豆大爷扑错了?”
豆豆急忙松开爪子,在方大人回过神前往后飞,然后一副端庄模样地立在后边走进来的景和的肩膀上。
方大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型,脸上还带着浅浅的血痕,颤抖着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景和一看方大人这模样,忍不住别开脸,瞅了一眼面无表情,一脸端庄的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别以为他进来得晚就没看到,是师兄拽了一把方大人,这才让方大人顶了位置,遭了这无妄之灾。
李天河一脸严肃地道:“方大人见谅,是豆豆失礼了。”
“嘎!不是,豆大爷明明……”豆豆扑腾着翅膀正要解释。
李天河忽而一个手势,下了禁言咒,豆豆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音。
方大人看了看豆豆,只得随意地给自己理了理发,尽量无视自己脑门上的疼,小声问道:“豆豆先生回来了,那请问新娘子可有消息了?”
景和看着豆豆气恼的模样,伸手帮忙解了禁言咒。
“嘎!豆大爷不是你想禁就能禁,想说就能说的。”豆豆傲娇地别开脑袋。
李天河脸色微黑,手中握拳,蠢蠢欲动。
景和无奈地笑了笑,温声回道:“方大人,打扰了,在下景和,和李师兄同出一门,新娘子安然无恙,方大人可以放心。”
方大人听到这里,长吐出一口气,而后又不安地问道:“那花秀姑娘接回来了吗?还有河神,嗯,河妖,不知除去了吗?”
景和听着这话,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好,他低声说道:“方大人,这事,怕是有些误会,待我和师兄商量过以后,再和您解释。”
“这,那花秀姑娘?”方大人忧心忡忡地开口道。
“您放心,花秀姑娘定然安好。只是还未接回来。”景和斟酌着语言,慢慢回道。
或许是景和这温和镇定的态度影响了方大人,方大人原本焦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他见景和似乎确有急事要和李天河商量,只是勉强笑着道:“那,□□,景大师,我就先下去整理一番,稍后再来。”
“好。”景和拱了拱手。
李天河没有应,只是点了点头。待方大人离开后,他才皱着眉头道:“景和,你不在李瓒身边,怎么来了这里?还有,豆豆,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豆豆估计在生闷气,也不回话,只是眨巴着小眼睛。
景和盯着李天河,忽然严肃地开口问道:“师兄,河神娶亲,是你出的主意吧?”
“是。”李天河没有否认。
“假借娶亲,实则刺杀。这也是你的主意吧?”
“是。”
“李师兄,师门有令,不得叨扰凡人!”
“除妖安世,人人有责!何况那也是花秀姑娘自愿的。”
“那是河神!”
“去他娘的河神!那分明是河妖!”
“他继承了河神道韵,那就是河神!”
“妖神继位,祸害苍生,所以才乱了黎城的运势。若是神,不会杀人,可妖不同,他杀人,乡野村夫已有人见到,况且妖气蔓延,浸染百姓,令人疯癫而亡。现在大旱将至,这都是因为妖气乱世。”李天河面上神情,冰冷而又生硬,语气里带着愤怒。
景和看着李天河,知道师兄素来嫉恶如仇,对妖可以说是毫不留情面,连豆豆这个掌门养的灵修,都有些看不顺眼。师兄话里的一些事,他说不清。可是他相信那个可以剖心蓄养新生龙脉的半妖河神。
景和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师兄,你知道溧水河下,养着一条新生龙脉吗?”
李天河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不由得否定道:“怎么可能?我先前查过,龙脉气息,一丝也无。”
“你查不到,是因为河神下了定城界,生生掩住这一条龙脉的气息。”景和沉声说道。
“就算如此,也说明不了什么?”李天河抿了抿唇,固执地应道。
景和想着先前看到的那残破的半颗心,他轻声道:“不久前,师兄应该感受到一丝龙脉气息的,甚至应该感受到黎城的运势紊乱了一番,那是因为河神受了重伤,新生龙脉感受到了,便急躁地冲出定城界寻找河神。”
他看了一眼神色略微松动的李天河,接着道:“师兄,你应该知道,龙脉一般只会亲近心存万民之人。”
“而且,为了安抚龙脉,稳定黎城及周边城土气运,他,他剖了半心供养龙脉。”景和的声音里带着不忍。
“嘎!是个狠人,这个半妖河神,豆大爷服了!”豆豆晃悠着脑袋,忽然开口长叹了一句。
“半妖?”李天河皱着眉,问道。
景和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白泽,也就是河神,他是半妖,妖身是龙,他这般供养龙脉,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李天河眼中微微发愣,良久,才轻声回了一句:“既如此,待往后遇到,我自会听他辩上一言。”
景和知道师兄肯这么说,已经是软和了态度。
“那花秀姑娘,你们没接回来?”李天河想到这里,不虞地问道。
“嘎!那河神说,若是花秀姑娘想走,他自会送人回来。”豆豆理了理翅膀上的羽毛,回了一句。
景和想了想,道:“听白泽的语气,似乎花秀姑娘和他有旧。”
“人和妖,不可结缘。”李天河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明日,我亲自去一趟。”
景和知李天河固执,怕师兄一言不合就动手,到时再伤了白泽可就不好了。他琢磨了下,道:“那明日,还是我陪师兄去一趟吧。”
李天河知道景和的顾虑,也不推却,只是随意地问道:“你若打算不回去,不用和李瓒说一下?”
听到李瓒,景和忽然想起来李瓒现在好像还在地上躺着……
他慢吞吞地起身,对李天河拱了拱手道:“我想起来有点事,得先回去一下,明早再来找师兄。”
话说完,景和便起了法阵,白光一闪,人便不见了。
屋子里徒留下李天河和豆豆,大眼瞪小眼。
“嘎,瞅啥子瞅!”
“呵……”
景和回到云城的时候,李瓒堪堪醒来,他揉着额边上鼓起来的一个包,龇牙咧嘴得嘟囔着:“我怎么睡在地上了?”
李瓒抬头看到骤然出现的景和,忽而想到了白泽,问道:“白泽呢?他怎样了?”
“嗯,我送他回溧水河畔了。”景和看着李瓒额角的红肿的小包包,有些赫然地道。
“他的伤?”李瓒倒是不在意这么一点小伤。
景和摇了摇头,道:“他的伤,好好养着吧。”
李瓒站起来,身形微微一顿,低声道:“明儿我想去看看他。”
景和想了一下,这也刚好,明儿他要陪师兄去,再带上一个李瓒也不是问题。他点点头,道:“好。”
夜幕深沉,几乎看不到星子了。
白泽拎着白布和水盆,将地上的血污收拾干净。因着无法使用术法,他只得一寸一寸擦过去。白泽靠着椅子坐在地上,他轻压了下胸口的伤处,绵延不绝的闷疼,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看着地上还残留着的血迹,他吃力地拧了白布,将那血迹擦干净。这些印记,得在天明之前弄干净,他怕吓着花重锦。
很累,不过这么一会儿动作,他便觉得体内气血翻滚不休,脉络之间处处撞击,痛彻心脾,眼中看出去一片模糊,白泽勉力将最后一点血擦干净,无力地靠着椅子。
忽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