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个世界:河神(4)
景和下手并不算轻柔,他捻着细长的银针,指尖微动,一丝银色的光线从银针尾部穿出。那不是真的丝线,而是术法‘息合’导出来的灵力。
他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直接伸手扯起破裂的血管,银针飞转,将血管黏合起来。
在景和动手的这一刻,白泽的身子微微僵硬,他没有吭声,只是额上的汗水细细密密地布了一层,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此时更是难看,紧紧抿着的唇边可以隐隐看到血渍,应是咬破了唇舌,而放置在身侧的手蜷握成拳,关节处用力到发白,而后渗出细细的血丝。
白泽,或者说是拾壹的思绪有些恍惚,他想着自己进入任务世界的时机其实并没有很晚,来时恰是白泽继任河神之位的第三年。委托者白泽是这个世界里的河神,一个以半妖之身继承神祇道韵的人。作为溧水河神,他本该庇护溧水河畔的方圆千里内的百姓。
然而,最后白泽却让妖气浸染神智,覆灭了溧水河畔的数十万生灵。自然,他的下场便只能是让道门消灭。
白泽的残念出现在第九区的时候,意识还是清醒的,那时候问道需要什么时,他沉默了很久,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留下一句,泽披苍生。
白泽是半妖之身,在十八岁之前他名为白晏清,他的母亲是龙女,他的父亲后来知道了龙女的身份,却并未因此害怕疏离,夫妻两人倒是恩爱。
小时候,他的妖族血脉未曾显露出来,但随着年龄增长,慢慢的,他便开始发现自己的异常之处,尤其是偶尔会显露出来的湛蓝鳞纹。
年幼的白泽怕得很,却不敢和人说,当时的妖异之处并没有那么明显,因此倒是瞒了下去。而龙女却未曾想到自己出生时未有丝毫异常的儿子竟然遗传到了她的血脉。
白晏清有一名小青梅,就是花重锦。白家和花家是世交,同在官场为官。花家小姑娘花重锦见到白晏清第一眼的时候,就说喜欢这个好看的小哥哥。那时白家和花家长辈在场,便笑言让花重锦长大后给白泽当新娘子。
可白晏清那时候却是红着脸摇头。白晏清其实很喜欢花家小姑娘,但又怕自己的妖异之处万一显露出来,会吓到人,因而才摇了头。
彼时,花家小姑娘还红了眼眶,可第二天又欢欢喜喜地来找小哥哥玩耍。白晏清虽然面上不显,但见到小姑娘,心里确是欣喜的。
岁月匆匆,白家和花家看着极为般配的小儿女,便商量着干脆定了。
那时候也确实定了。
定亲的时候,白晏清十八岁,花重锦十六岁。花家仅有一名独女,想着多留两年,便打算待花重锦十八岁后嫁给白晏清。
却说为何到了最后,白晏清成了白泽,而白泽又成了河神,花家小姑娘却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一切的事情就从白晏清十八岁这一年开始说起。
这一年,白晏清的半妖血统彻底觉醒,恰好就是在花家做客的时候,深夜暴露出来的龙脉气息直冲云霄,虽然后来龙女及时压制了下来,可终究是晚了一步,让龙脉气息冲了出去。
普通人是感应不到的,但是那时候求道长生的皇帝身边的国师感应到了。国师要寻的便是这龙脉,一闪而逝的龙气给国师指引了方向。
第二日,龙女急着带白晏清回去封了血脉,便一家子匆匆离去。
而后来国师顺着那丝龙脉气息找到了花家。在花家里,国师问遍了花家上下,却无人可知,一怒之下,下了重手,花家满门,只活了被老管家和贴身侍女护着的花家独女。
花家小姑娘,眼睁睁看着一家惨死,花重锦带着一身血污去府衙申冤。却未曾想,这冤还未平,却来了一道圣旨,说是花家通敌叛国,且与妖族有染,死有余辜。
花重锦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投入了重狱。一切来得猝不及防,白家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圣旨下达后了。
白家上下疏通,入狱见了花重锦,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花重锦也是一头雾水。
后来白家四处奔走,想替花家翻案,却处处受阻。龙女天生的趋吉避凶的灵觉,让她觉得事有不对,她打算先把血脉暂封的儿子送走,却不想一家三口在临别的时候,遭了毒手,龙女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白晏清送走,这才让白晏清逃过一劫。
而后,流落在外的白晏清让当时的溧水河神救下,后来溧水河神陨落,便让身负龙女血脉的白泽继承了河神道韵,成了新一任的河神。白晏清从那一刻开始便成了白泽。
此后,不知花家小姑娘又是如何波折,竟能出了重狱,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半妖不比妖,半妖活不长,很大一个原因在于以人之身承受妖族血脉,极其容易浸染妖气后失去神智,难控杀性,最后自我灭亡。
白泽成为河神以后,才发现上一任河神陨落的原因,原来溧水河下竟埋着龙脉。只是这龙脉尚幼,上一任河神以神力喂养,堪堪护住。上一任河神没有龙脉血统,无法安抚龙脉,只得日夜以神力喂养,及至最后耗尽心力。
国之将乱,才会新生龙脉。若新生龙脉顺利长成,则会出真龙之子,庇护苍生,恩泽四方。但若半途夭折,则会降下灾祸。
白泽继承河神身份后,自然知晓此等隐秘,也探查到白家和花家如此变故的原因。
那国师是一名妖道,当今天子昏聩,不思勤政,却想得道长生。恰得这妖道敬献邪法,欲集天下龙脉气息于一体,以人间真龙之身成就长生之道。正是如此,白泽觉醒那夜的龙脉气息是一切祸事的开启。
拾壹进入世界后,白泽本身的情况并不好,虽然神智尚在,可是半妖之身在如此近距离的新生龙脉的共鸣之下,已经开始承受不住体内的半妖血统。为此,他布下了定城界,以自身血脉进行供养,因为继任了河神,河神的道韵过滤了血统里的妖气,所以供养新生龙脉的血液倒是纯净,不至于让龙脉成长斑驳。
这样一来,既安抚了龙脉,又暂时缓解了自己的危机。只是偶有外泄的妖气侵染了一些误入此地的人。或许并不都是误入的百姓,妖道对溧水河的异样有所察觉,只是忌惮神祇的道韵,不敢轻举妄动,遂派了探子前来。
白泽斩杀了一些探子,偶尔让人看到,加之一些侵染了妖气的百姓疯了,便使得流言四起,说是河神已死,现在的河神是妖,因此才会出现此等怪事。
这里边,多少有些妖道的推波助澜,甚至连黎城周边出现的旱灾背后也有了妖道的影子。
彼时供养新生龙脉、庇护黎城让白泽无暇他顾,待黎城惶惶不安时,甚至闹到给河神娶亲,白泽才察觉到不对劲,只是他恰好发现自愿成为河神的新娘的小姑娘竟然是他找了许久的小青梅。
他想着,这样也好,既能娶了心爱的姑娘,又能借娶亲的喜气冲一冲妖气。只是未曾想到娶亲是幌子,杀他才是目的。
“唔……”扯动血肉的剧痛,让白泽忍不住痛哼了一声。他恍惚的思绪也迅速回笼。
景和的手才触到剖开的心口创面,便听到白泽的痛哼声,他顿了一下,看着这殷红而狰狞的创口,他也无能为力,只得从指尖导出灵力,轻轻地笼罩在半颗心上。这伤,完全是靠着白泽的妖族血脉才能苟延残喘下来的。
景和看了一眼又恢复平静的白泽,低声问道:“你的妖身是什么?”
“龙。”白泽嘶哑着声音,他吃力地又添了一句:“我的母亲是龙女。”
景和有些诧异,若是龙,纵然是半妖,心口处也是有逆鳞,一般的刀具是伤不到的。白泽这伤明显是有两次的动作。
“你的逆鳞呢?”景和手中的银针已经开始缝合胸腔外的大伤口了。
白泽勾了勾唇,眼底有很柔和的光,道:“送人了。”
语气里的随意,仿佛送的只是什么花花草草,而不是对于龙来说关乎性命的重要物什。
“哦。”景和掀开眼认真看了一下白泽,却没有再说什么。
待手中最后一道光线温顺地缝入血肉模糊的伤口,景和收起了银针。他换了药瓶,从药瓶里挑出透明的膏体,涂在还在渗血的伤口上,伤口上慢慢地开始凝住,而后他拿出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
一番折腾后,景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伤,我能做的就这些了,剩下的,靠你自己了。这段时间建议你躺着静养,尽量不要动用你的妖力,你的妖力现在低得几乎都无法自愈。”
他看到白泽额间一闪而逝的幽蓝印记,沉吟了下,道:“也尽可能地别用河神的神力,一旦动用神力,只怕你体内本就微薄的妖力会被冲淡,到时你这伤……”
“嗯,谢谢。”白泽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他现在很累,伤口依托着景和温顺的灵力以及灵药,倒是没有先前那般撕心累肺的疼。只是那股闷疼却是延绵不绝的。
“一些固本培元的药以及镇痛药,我给你留在床边,上面都贴着用法,你先用着。”景和瞅着那狼狈不堪的红色喜服,又淡淡地说了一句:“干净的衣服,房中的衣柜里有一套。”
“好。”白泽闭着眼,沉沉应了一声。
景和见白泽闭目休息,便满手血污地出了里屋。
在外间的李瓒听到声音,看到景和走出来,他急忙站了起来,问道:“怎样了?”
“伤得很重。”
“废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能治吗?”
景和垂了眼眸,接着说:“若不是半妖之身,这一刻他就应该死了。”
“他这伤,你倒是说说能不能治!”李瓒难得失了往常的冷静,直接打断景和的话。
景和把手放进水盆里,手中染上的血瞬间就将清水染红了。他将满手的血渍洗干净,拿过旁边的帕子,一点点地擦了。
李瓒看着这一盆的晕染开的血水,再瞅着一脸沉默,动作始终慢条斯理的景和,忍不住将语调都提了上来。
“你这到底能不能治?”
景和看了李瓒一眼,他的性子素来慢,就算再急,也是这么一种态度。
“我能用的药都用了,能做的事也都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
李瓒甚是无奈地撇了一眼慢吞吞的景和。只是这一眼,景和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他盯着李瓒直直地看着。
“你……”景和的双眼微微瞪大了些许,他一把拽住李瓒。
李瓒奇怪地看向景和。
“你的气运……”景和一时间有些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其他人看不到的李瓒顶上若隐若现的一幕。
“你怎么出来了?”李瓒还没听清景和的话,却看到换了一身黑衣的白泽竟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