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生旦净丑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讲究不成?”我问道。
“平日里我们叫老板,只有开腔的时候叫二爷,这是咱们君子茶社的规矩,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二爷是个业余的票友水准,后才发现二爷的老生是得了传承的,京津一家,京派的几位泰山魁斗来了咱们君子茶社,别的不论单就二爷的嗓口还是赞不绝口。”掌柜的自豪的说道。
“郭修齐跟郭登科见过面。”黄酥酥冷不丁的开口说道。
我猛然的回头看着这个丫头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黄酥酥盯着楼下戏台唱戏的二叔道:“天为乾地为坤,男为乾女为坤,生旦净丑,乾旦坤生,男人唱旦角是乾旦,女人唱生角儿即为坤生。民国四大名旦,皆为乾旦,那陈十三也是旦角出身,没入青帮前也曾红极一时一票难求,若不是他退出戏台子这四大名旦指不定会怎么回事儿,至于说是怎么退出的,黄家曾经查过此事终于是查出了点眉目,陈十三有个打小一同进入戏班学艺的同门师妹刘春兰,是当时有名的坤生,跟陈十三一起被外人视为珠联壁玉,后来这刘春兰被一个江湖草莽看重要买下她收为填方,班主和陈十三不肯被那草莽暴打一顿只能屈服,陈十三也被打成重伤,那草莽以一台戏班子的性命威胁逼迫刘春兰做妾,进门之后那刘春兰穿着一身蟒袍上吊死在了婚房,陈十三收敛了恋人尸骨退了戏台子入了青帮,拜在了上海滩鬼纹师詹德义为师,学得了一身刺绣的本事,一步步的成了青帮的白纸扇,这才得以血债血偿,但是杀的了那仇家满门却终究是换不回昔日的恋人。”
我问黄酥酥道:“这么说来的话,陈十三收了我爷爷郭登科在身边八年,并非是我太爷爷猜测的那般?”
黄酥酥点头道:“对,陈十三当时形态扭捏诡异,不过是乾旦所致,以致于郭泰来怀疑他取向出了问题,他留下郭登科的那八年,实则是把刘春兰的刘派老生唱法传给了郭登科,毕竟刘兰春的遗愿是女子唱旦,男子演生,我家里有一个留声机唱片被我奶奶视为珍宝,那是一段老生的击鼓骂曹片段,我奶奶时不时的就要独坐聆听,旁人不知我奶奶为何对那唱片如此看重,后来我才知道那留声机唱片里收录正是郭登科的刘派生腔,我不太爱听戏,却对这一段老生的唱法耳熟能详,如今一听你二叔这么唱我就觉得十分熟悉,仔细辨别下来正是那唱片里的刘派腔调,郭登科之后刘派的生腔已然失传,郭修齐没有见过郭登科,决然得不到这刘派的生腔唱法。”
那掌柜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黄酥酥道:“黄姑娘好耳力!曾经有过几个江浙沪的票友来到了君子茶社,听了二爷的唱腔之后便说这是小众的唱法,乃是民国初年一个刘姓女子所创,只是没过几年那女子便不再开嗓,这刘氏唱法已然成绝唱,他们没想到能在君子茶社听到这种唱法。。我当时并不通其中真意,原来这背后竟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我并不关心这什么生旦净丑,只是在想我二叔跟我爷爷见过面的事情,按理来说二叔算是继承了衣钵传承的人,我爷爷如果真的还活着并且不得不隐姓埋名藏起来的话,二叔是他最合适见的人,我就想这会不会是二叔和皇家决裂的原因?但是从这次二叔见到黄酥酥的表现来看,他办事说话可谓是滴水不漏让人难以猜透他的想法,起码到目前为止我没看到他接受黄家善意,也没有排斥黄家,不接受不拒绝似乎就是他的态度,可是就是这样才最让人难受。
我摇了摇头摆脱自己这焦灼的想法,便问黄酥酥道:“那个陈十三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是鬼纹师?”
黄酥酥道:“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鬼纹师也算是一种流派传承,而普通纹身师傅跟鬼纹师之间的关系,就好似普通木匠跟鲁班教工匠的区别,普通的纹身师傅纹的是死物,而鬼纹师一派所纹的则有灵,古时候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自己独特的禁忌传承,只不过到现在大多传承都失传了罢了,上海的鬼纹师詹德义曾经也是名声甚大,而陈十三并无子嗣留下,郭登科只算是陈十三的半个徒弟,我本以为詹德义这一支的鬼纹师已然失传,直到看了你二叔身上的那九龙拉棺这才知道我把问题想简单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二叔身上的这九龙拉棺纹身,也应该是你爷爷纹上的。这爷俩一个老奸巨猾一个城府极深,谁知道他们暗中在谋算着什么。”
我听到他这么说家里人多少会有些不爽,就说道:“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谁家里还不能有点秘密?凭啥我们老郭家就该任人摆布宰割玩弄,就不能出来反抗一下?”
黄酥酥白了我一眼道:“我没说不让你们老郭家反抗,处事谨慎也没错,可是也不能任何人都信不过吧?黄家有什么对不住你们老郭家的地方?”
说完,黄酥酥好像把自己气到了,她道:“罢了,怎么着都是你们郭家有理,你们一句被坑怕了算计怕了便一切都情有可原,那郭登科不是个顶天立地的郭家男人嘛?一个女人为他误了一生,就不敢出来见一面?”
我耸了耸肩道:“姑娘,你可真是看三国掉泪——替古人担忧,老一辈的恩怨,你这个做小的跟着瞎操心,再退一万步来说你奶奶也没闲着啊。。”
黄酥酥一脚踹在了我的脚尖上怒斥道:“你懂个屁!”
我一看小丫头是真生气了也不敢继续拿她逗乐,再怎么说我们现在才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就赶紧陪了不是,之后问道:“别的不说黄家做事我是真的佩服,竟然连当年上海滩的陈十三往事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之前看书的时候我对他是又敬又怕,现在才知他也是个情种,后来他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黄酥酥淡淡的说道:“上海沦陷的时候,青帮大佬投诚日寇的投诚,撤离的撤离,陈十三手提花樱枪单枪匹马护送三千难民出城,送出城后一人返回在房顶街边巷子里与日寇游斗,斩敌六十三,中枪被擒,日寇一个军官爱听戏,只要陈十三唱一曲旦角便饶他活命,陈十三不肯,被活剖出心肝而死,临死不跪,那陈十三巷战过的那条街道名叫十三古巷,还立有十三祠,只不过十三祠早已被推倒,那十三古巷也拆迁改建。。”
听了这话,我收敛起心中玩闹和其他的杂念。
心中不由的对陈十三肃然起敬。
虽是男身女旦,然而一生快意恩仇,这样的人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也怪不得他有胆量接下鲁班教的恩怨,为我爷爷郭登科刺绣。
“改天有时间的话,带我去那个地方看看,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他上支香,且不说他的功劳,起码对我郭家而言,没有他或许郭登科早已成为了别人的躯壳。”我道。
之后无话,我听着二叔在下面浑厚的唱腔,便不由自主的想到我爷爷郭登科,想到那白纸扇陈十三。
民国时期,恰逢华夏五千年未有之变局。
那时候的江湖精彩纷呈。
江湖草莽,军阀诸侯,市井之间外八行说着黑话切口坐着刀剑舔血的营生,玄门之中有茅山禅宗这样的大派,有鲁班教这样的宗门,更有南瞎子北老拐中神通这样的奇人,还有那南方的憋宝蛮子。
那时候茅山刘少白有天师气象,白云禅师享誉天下,纳兰敬德李当心亦是禅宗高人,吃死人肉的金刚赤胆忠心,背负盖世鬼王的鬼手藏惊天秘密,风满楼一个读书人逆天改命。
那时候,一定非常热闹。
在这样热闹的背景下,郭登科到底是如何做到扭转乾坤?
我知道这其中定然无比复杂艰难,可是我那好奇心却越发的按耐不住。
没有人能忍住对这段往事的探寻。
想到这里,我心态反而宁静了下来,我走到了窗台边上,二叔上台之后就没有停下来唱,一直都是一人在台子上独角戏,而那掌柜的已经从一开始的自豪变成了担忧,他几次下楼想要劝阻二叔都未成功,到最后我听到二叔的声音都已经嘶哑,再好的技巧也顶不住一个人唱这么长时间,那掌柜的回到包厢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泪流满面道:“少爷,您去劝劝二爷吧?”
“这是为什么?”我问道。
“这是二爷跟鲁班教的约定,他做了君子堂的堂主不能再登台唱戏,但是只要二爷鸣金登台,穿上了这蟒袍,所有在京津之地的鲁班教弟子都必须来君子茶社。鲁班教的人不来,二爷就不能停!”掌柜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