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茉莉（8）
从外面回来的管事看着屋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行人，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知道能放走他们的只有前不久才落脚的陆胥，但人都丢了，时间也过去一下午，这个时候去追也追不回来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去信告知上京那边夫人逃跑的事，幸许还有机会找到人。
上京里，宴清歌正陪着新帝在宫中宴饮。酒至兴起，新帝突然命温贵妃给诸位功臣敬酒，温贵妃虽心有不甘，但仍尊了旨意。一边的温相却心里有了些计较，他是三朝老臣，看透了宦海沉浮，知道皇帝是想给他示警，所以虽有不喜但也知道不能成了皇家的弃子。
宴清歌看着上位的新帝，他自然明白“凭君莫话封侯事”的道理，但漠北的将士不能白白牺牲，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行事老辣无情他也是了解的，皇室无亲情，自己为他打下了江山，但能否守住就看他本事了，草原上的雄鹰总是要飞的。
醉醺间暼见扶着自己出西侧门的小太监，长得很是眉清目秀，却生了双跟漠北的她相似的眼睛，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想过早早接她回上京，可是想到容少傅死前那双流着血泪的眼，他又迟疑了，想自己筹谋半生，从来都是胜券在握，可到了她那里，他不能自信能与她坦诚相待。毕竟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哪怕先帝的朝堂已经千疮百孔。
阿蛮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已经步履踉跄的主子，待小太监走远，宴清歌轻轻推开扶着自己的阿蛮，理了理衣衫，沉声问道：“漠北来信何事？”
“夫人已逃出庄子，正南下，而且……”阿蛮皱了皱眉，话在嘴里好几瞬，呼了口气，说道：“信里说夫人得了疯病，已两月有余。”
说完，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主子的眼睛，阿蛮看见城墙边的地上，一溜的尘土被一阵冷风卷起，消失在紧闭的宫门前，似乎过了很久，等在一边的汗血宝马不耐地踢了踢前蹄，冷着一张脸的宴清歌才淡淡地开口道：“起风了，赶紧回吧。”
阿蛮抬头看了眼像是无事人的主子，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砸吧了下有些苦涩的嘴，叹了口气便赶紧上前伺候着。
燕王府里的宝卿得知茉莉正往京城赶的消息后，恨恨地揉捏着黄妈妈不久前交给自己的信函，是从漠北宴家来的信。
王府里只有她一位女主子，以宴清歌对她的恩宠，所有人包括从漠北来的忠仆也深信她是燕王认可的女主人，所以任何关于漠北宴家的事都一一传递到她这里，她早已知晓自己那个大姐姐疯癫的事，但她没有说，像所有攀附自己丈夫的女人，她只希望夫君眼里心里只看得到她。
回到王府，宴清歌自开府以来头一次宿在外院的书房里，当嬷嬷传来消息时，黄妈妈担心地看了眼一脸落寞的小姐，安慰道：“王爷从皇宫里回来时说是已经有些醉意了，管事说王爷怕酒气薰着侧妃，所以便歇在了外院。”
“妈妈，那个女人要回来了。”
幽怨的嗓音让黄妈妈听了心下担忧，也是从大小姐定亲开始，自家的小姐便生了心魔。
自古虽有姐妹共伺一夫，但现下他们容家却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这让宝卿觉得耻辱，她想着也许让疯癫的那个人消失或许她就能解脱。
艳红的樱唇微微扬起，桌上青花烛台的火苗静静地燃烧着，印在她脸上的昏黄在此刻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怒火，诡异得像要把贪婪的人拉入阿鼻地狱。
南下的茉莉终于在二月里回到了上京，一路上顺利的让她意外，随后又自嘲的笑了笑，原本就是自己喜欢上了他，而他终归看中的是宝卿，那个他第一眼瞧上的人。但父亲终究是因他而死，她无法原谅。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因他而家毁因他而情殇，那就不要再见了吧，从此她还是那个容家宝珠！
茉莉和侯妈妈直接去了父亲的坟地，郊外山上一座孤坟就那样掩在林间，只有一块简单的墓碑，碑前置了些果子和清酒，应该是有人来过，茉莉想这应该是宝卿祭拜的，好歹她没有忘了父亲。跟侯妈妈一起修整了下周围的野草，做完这些事后他们便离开了，并没有察觉随后跟着的人。
走在小道上的茉莉望着远方蜿蜒曲折的路，她不知道她要走向何方，似乎哪里都不是自己想去的。看到茉莉脸上的迷茫，侯妈妈说道：“小姐，您母亲娘家是金陵唐家，唐家原本就是书香门第，虽然唐大人遭人陷害，但世家大族的根基还是在的，或许我们可以去金陵。”
茉莉本就没有方向，侯妈妈提起她便应了，但出行也要从长计议，主仆二人看着天色已晚，便回到城中找了个店住下了。
次日，因着是花朝节，茉莉推开房间的窗子，便看到街上的热闹，侯妈妈看她看外面看得入迷，便劝说道：“小姐不如出去走走？”
茉莉想着离开上京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想到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没来由地生出一些眷念之情，便点头应了。
茉莉出门时只拿了几件平常穿的衣衫，她最多的便是白底红花的裙袄，所以带走的也是那几件，比了好几件她选了件袖口比较宽大点的袄裙换上，侯妈妈给她梳了个百合髻，镜子里活脱脱的一位女儿家，许是出了漠北后心情爽利了不少，气色也红润了些，也没有再发病，侯妈妈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这条熟悉的大街小巷是以前她和蕊姐儿最爱逛的，来来往往的带着帷帽的女郎，三两个一群，可以看得到他们出门后喜悦的心情，不由得想起了蕊姐儿，不知道她过得是否还好，那样的地方应该是清苦的吧。
茉莉没有戴上帷帽，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没有世家大族护佑的人，也没有族规限制，所以似是要彰显自己的自由和解脱，她这次没有听从侯妈妈的意见，抛弃了所谓的女子的矜贵就这样走在大街上，往来的男子见到这样清雅的女子，顿生爱慕之心，胆大的上前来见礼，可看到对面女子精怪般的神情，呆愣下忘了言语，茉莉见他如此，轻笑而过，这一笑更是让人难以忘怀。
当花朝节巧遇仙子的雅事在学子间传开后，宴清歌也在几个不拘小节的文臣议论间听到，从昨日探子来报的事项里，他想到所谓的仙子可能就是自己那位逃跑的夫人，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闷，他才意识到已经失去了那个触不可及的女子，望着高高的大殿，一向追逐权利的宴清歌突然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但已经入了局的人是无法脱身的，在这里他只能前行，而身后等待他的只有万丈深渊，他赌不起！
几日后，侯妈妈催她启程催了好几次，茉莉都只是敷衍的应付，无奈下侯妈妈提议他们可以在这里住上一阵子，逃走时候侯妈妈从她的嫁妆里拿了不少银票，这些足够他俩过一辈子了。
转眼快到三月里时，他俩住的店里来了一些官兵，说是要找一位夫人，侯妈妈看到还没来得及去报信，茉莉便被找到，那些人并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随他们回去。
茉莉出门时抬眼望了望日头正盛的天空，白闪闪的光刺得她眼睛一阵酸疼，人群里她似乎看到了许久没见的宝卿，如今的宝卿更是一身尊贵，茉莉从她眼里看到了毫不隐藏的恨意，她垂下眼眸，勾唇一阵冷笑，果然她容不得自己。
被带走的茉莉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有幸见到天颜。圣上召见了密报里燕王最在意的女人，看到容貌不输燕王侧妃的茉莉，对美丽的女人有着极致渴求的帝王当日便封了个美人。
皇后得知皇上新得了个美人，觉得荒唐但又无奈，只能依着他的命令盖了凤印。
一夜间朝堂上都知道圣上封了位美人，宫门外候着的大臣们无聊中又多了个谈资，而内里的知情人却拿眼觑着一脸肃然的宴清歌，然后朝着旁人一脸讥笑，一国之君强占臣子之妻原本就是昏庸之事，何况这还是兄娶弟媳，乱了纲常原本就不容于世道，但关乎皇家声誉，不免责怪于宴清歌身上，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宴清歌头上的绿帽，而当事人却一脸风轻云谈，见没有让位高权重的燕王拉下脸面，大家也就无趣地歇下了。
下朝后，阿蛮就见到自家主子蕴着怒气的脸，一到家就到后院里着人请侧妃过来，正在烹茶的宝卿听到宴清歌要召见她，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后整理了下衣衫，便随来人去了正厅。
宴清歌看着走进来的容宝卿，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他在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位侧妃，十六岁的年龄，正是灼灼韶华时，也是宝珠嫁给自己时的年纪，宴清歌对待不听话的人从来都是杀伐决断，半生的争斗让他突然有些厌倦，微微眯了眯眼，瞧着眼前端庄的不像真人的宝卿，厌恶地吐出一句：“阿蛮，府里的西院可以收出来给容氏住了，燕王府往后再无侧妃！”
宝卿听到“西院”两个字，身子一软，晕了过去，一旁黄妈妈赶紧扶住她，正准备跪地求饶，就看到进门的两个婆子把晕倒的宝卿架了出去，黄妈妈赶紧跟上去，出门时回过头看了眼一脸冷漠的宴清歌，知道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咬牙便离开了。
宴清歌回到书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女子用的多宝盒，里面放着一张叠的松松的画纸，可以想象珍藏这副画的人是多么小心翼翼，生怕用力过大折了画中人。他俊美的脸上这一刻洋溢着温情，轻轻摩挲着画纸，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庞，年轻的王爷此刻或许不知情根已深种，只道相思已成空……
美人入怀，新帝已数日不早朝，惹得群臣不满。西暖阁堆成山的奏折，全是劝谏新帝的折子。
几日恩宠后，茉莉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越发娇艳，让阅人无数的新帝愈来疼爱有加，为了能让美人时常在侧，又逼着皇后下了道手谕，从此容美人便成了皇帝的专宠，就连批复奏折也带着。
西暖阁内，一脸艳色的茉莉正坐在皇帝腿上，斜斜地歪在皇帝的怀中，看他批复的认真，抬起玉手揪着皇上的寝衣，娇声说道：“皇上，这折子有妾身好看吗？”
蕴着薄雾的一双含情目，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头上的人，一道喉结滑过，似是难忍，俯身便吻了下去，室内一片旖旎。
宴清歌有要事商议，到了宫门口，值守的太监犹豫着说道：“燕王殿下，不巧了，皇上歇下了，您卯时再来？”
宴清歌抬头看了下天色，才刚过未时，仔细想想也该知道什么事，心下有气，遂回道：“谢过公公！还请公公通传一下本王明日未时再来。”
说完看了眼远处的西暖阁，背着手便离开了。值守的太监看着已经走远的燕王，可惜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