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论色彩的继承权争论(五)
伊丽莎白和爱丁堡公爵迅速地达成了一致。
从本质上说,他们都是一类人。甚至伊丽莎白的浩荡野心很可能就继承自她的祖父爱丁堡公爵。
但是当他们要告别的时候,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爱丁堡公爵腿脚不便,由戴安娜搀扶着特意走下楼来送别伊丽莎白。
他原本没有这个计划,毕竟他在理论上应该服从于嘉丝蒂女王的限制令,被要求待在他的那片公爵领地上寸步难行。所以他在帝都的行程,必须要减少与他人的面对面接触。
可是他今天第一次发掘到了,在他曾经最看好的儿子埃德蒙留下的这一脉里,还有一颗被他多年以来始终忽视的明珠。
于是他决定表达对于这个沧海遗珠的重视,他亲自来送伊丽莎白。哪怕他不能一直送她走到这家高级裁缝铺的正门口,但他至少也希望能送她走到避光的玄关处。
然而维罗娜还坐在底楼的庭室里和崔丝塔莉夫人天南海北地闲聊,她很热衷于得到第一手的时尚资讯。
她使用着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手腕,崔丝塔莉夫人又有意捧着自己多年来的这位老主顾、赞助人。因此她们二人坐在一起,三言两语就将氛围打造得友善又热络。
而当维罗娜看到爱丁堡公爵——她的亲生父亲——从转角楼梯上缓步走下来,带着沉重的暮年老态而不改当年那种企图掌控一切的权威面孔的时候,她噔地一下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面色铁青并且不留余地,转身就往玄关的地方行进,一点儿多余的情感都没有留给爱丁堡公爵。
崔丝塔莉夫人不清楚状况,吓得坐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
伊丽莎白不知道自己的姑妈和自己的祖父之间有什么矛盾过节,看在光明女神的份儿上,他们可是血浓于水的父女关系。
“伊丽莎白,我在马车上等你。”维罗娜毫无礼貌地扔下了这句话,然后推门出去了。
伊丽莎白回过头去看爱丁堡公爵,她下意识有点儿不知所措。
“除去那个将要继承我的头衔和封地的长子,我其余的孩子们都恨我。”爱丁堡公爵摊开手,面露无奈,“我承认我的确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大家长,不容许他们背离我的意愿和期望走自己的人生道路。”
“我为他们各自都安排好了前程,他们的未来都是为了奈维尔家族的未来。他们的生命融入在整个家族的前进与发展中,我认为个人的喜怒哀乐向来是不值一提的。”
伊丽莎白很难苟同这样的言论,她的父亲埃德蒙从不这样教导他们几个孩子。埃德蒙向他们强调,自我的感情需求从来不应被忽视。你需要确保让自己成为一个幸福的人,然后再去为其他人创造幸福。
但她还是得体地给了爱丁堡公爵一个干净利落的拥抱。
“祖父,祝愿您身体健康。”
“也祝你心想事成,伊丽莎白。”
爱丁堡公爵拍了拍她的肩膀,颇有一种托付期许的内涵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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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在归程的时候没有再在日头底下暴晒着骑马。
但与她同坐一辆马车的维罗娜显然已经没有来时的那种侃侃而谈。
“姑妈——”伊丽莎白软着声音主动来和维罗娜说话。
后者仍然觉得心烦意乱,她寥寥几句就想打发伊丽莎白,但她没有压制住脾气。
这些年来,她已经很少再见到爱丁堡公爵,她也很少有机会吐露自己对于父亲的叛逆和反抗意志,于是她自然而然地越说越多。
“我不管你要找奈维尔家族帮你什么忙,但是伊丽莎白,你应该懂得什么叫与虎谋皮吧。”
这还是伊丽莎白第一次听说有人把自己的父亲比作为老虎。
“如果不是因为他如今权势大不如前,并且与你们又隔了一代的话,伊丽莎白,你一定不会喜欢你这个独断专行的祖父的。”
“在我漫长的青春叛逆期里,我恨不得从马厩里牵一匹马就逃出那片富饶的伯爵领。至于你的父亲,他只不过是娶错了人,就几乎被你的祖父扫地出门。”
“他的眼睛里容不下失误,更深恶痛绝那些愚蠢的错误。愚蠢就是他的口头禅,他贬低奚落他的每一个孩子。我觉得我们就像是一群混血的狗崽子,天天要被他呼来喝去。”
“从他那里你无法得到尊重。哪怕是埃德蒙,一旦他的发展背离了父亲的预期,他也迅速地失宠了,他的那片伯爵领就是他最后孤独徘徊的场所。他原本可以拥有一段漫长而绚丽的人生,都是父亲的独断专行毁掉了他。”
伊丽莎白轻声询问道:“您是指,他娶了玛莲娜公主?”
维罗娜嘲讽地冷哼了一声:“是啊。埃德蒙娶了玛莲娜公主,那还是父亲要求他迎娶的结婚对象,他又根本不爱她。但当玛莲娜公主没有继承权的事情被公开后,连带着埃德蒙也陷入了尴尬的处境。父亲就是这样的人,难以想象,你居然要主动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或许时代变了。”伊丽莎白否定了维罗娜的猜测。
她的声音温和而冷静,她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镇静得仿佛是一位掌握着无边疆域的女王。
“祖父已经退居在他的领地上太多年了,他也许还保留着一定的影响力,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像多年前掌控你们那样来掌握我。”
“现在是我在使用他的余威——只有在我的手上,他的那些故旧价值还能发光发热。不是他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他。”
“祝我成功吧,维罗娜姑妈。您梦想让我得到的一切,我都会亲手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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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威坦的使臣将要启程离开拜恩斯的那天,伊丽莎白在很晚的时候才在城堡中露面。
安娜黛尔焦急地站在妹妹的起居室里等待对方起床现身,她还希望能和伊丽莎白在漫长的分离期到来之前,可以亲密地凑在一起再说几句话。
可是伊丽莎白出现得太迟了。当她戴上遮阳的帽子走出卧室的时候,几乎离波威坦帝国的使臣团约定的出发之间只相距不到一个小时。
伊丽莎白还得去拜别嘉丝蒂女王和布铎女大公,或许在那个场面上,两个位高权重的女人还要各自再叮嘱伊丽莎白几句话。
安娜黛尔带着埋怨的情绪跟随着伊丽莎白穿过华丽的装饰有无数多面玻璃镜子的长廊与隔断厅,她们先去见了布铎女大公,然后在那里,安娜黛尔被指名留下——伊丽莎白独自再去面见嘉丝蒂女王。
嘉丝蒂女王却意料之外地没有和伊丽莎白说太多的话。
她只是麻木着脸庞,视线并不专注地落在伊丽莎白的身上,而是涣散地漂浮在后者周围的那片空间里。
她说:“你当众反抗了玛丽王太后。你拒绝使用她提供给你的避孕药剂,是吗?”
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伊丽莎白也心知肚明,嘉丝蒂女王一定在波威坦的宫廷里有专用的眼线。所以爱斐赛宫中公开场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嘉丝蒂女王都有知情的能力。
“是的。但愿我的自作主张没有冒犯到您与玛丽王太后之间的珍贵友谊。”
伊丽莎白的话说得讨巧又风凉。
但嘉丝蒂女王没有揪着这点儿小问题不放,她不耐烦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毫不掩饰地将目光停留在伊丽莎白平坦而纤细的腰身上:“所以,你怀孕了吗?路易斯允许你怀孕吗?”
“我没有怀孕,陛下。”伊丽莎白镇定自若地回答嘉丝蒂的问题,“路易斯皇帝陛下说,他不喜欢孩子。他讨厌那种虚假式的家庭温情。”
后半句话是伊丽莎白自己添上去的。她专门为嘉丝蒂女王设计了这句话,而她也没有错过嘉丝蒂女王听闻此言之后脸上迅速闪过的黯然与羞恼。
伊丽莎白懂得嘉丝蒂女王的软肋在哪里。
“那就祝愿你能早日让他爱上那种虚假式的家庭温情,伊丽莎白,我还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抱到孙辈。”嘉丝蒂女王打算让伊丽莎白退下了。
但伊丽莎白却抢白道:“哪怕那个孙辈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私生子?”
“伊丽莎白,如果你怀孕了,我会尽我的能力,让那个孩子不被冠以私生子的名号。”嘉丝蒂女王做出了自己的承诺,可是这没有让伊丽莎白感到欣喜与轻松。
她恬静地微笑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毫无阴霾与谋算:“但我不会怀孕的。路易斯皇帝陛下说,如果我怀孕了,他就不会再疼爱我了。您想要的是一个继承人,但我想要的是值得依赖一生的婚姻与家庭。”
“路易斯给不了你这些东西。”嘉丝蒂女王对自己的儿子作出了清晰的断言,“我随便你,伊丽莎白。你为你的人生做主。如果你想要的东西真的是那些,那你甚至今天都可以不跟随波威坦的人回去。留在拜恩斯,我会给你找一个丈夫——或者你也可以去追逐你的自由恋爱。”
伊丽莎白没有接话,她仍然保持着微笑,温和地注视着嘉丝蒂女王。
“我没有忘记,是奈维尔家族让我登上了权位。哪怕后来我与你的祖父彻底撕破脸皮,但我依然对他当年的佐助心怀感恩。”
“当时我只是埋没在波威坦的卡托纳斯伯爵夫人,空有拜恩斯公主的封号,实则人人都对我无有尊敬。”
“是你的祖父派人找到了我,他安排我回到了拜恩斯,从克雷顿手中接过权柄——”
“是爱丁堡公爵铸就了今日嘉丝蒂女王的荣耀与辉煌,但我始终没有找到报答的机会。现在就当我把这份恩情,回报在了你的身上。”
伊丽莎白听着这些话,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高位者所谓的怀恩与报恩,其实都是鳄鱼的眼泪而已。他们故意要显得很弱势,主动暴露自己富有柔情的那一面,但那只是为了塑造人设,来加固你对他们的忠心而已。
就像嘉丝蒂女王会以为伊丽莎白听到这番话之后,如她表面上所看起来的那般纯真无邪、天真洁白,然后她要痛哭流涕,感念嘉丝蒂女王的仁慈,决定回到那个布满血腥与斗争的波威坦宫廷,拼死去为嘉丝蒂女王生下一个皇位继承人。
可伊丽莎白内在不是这样的人。
她只是点了点头,随后行了告别礼,手里拿着她的宽边遮阳帽,转身走出了女王的会客厅。
伊丽莎白一直往外走。这个时间点,波威坦帝国的使臣们都聚集在弥塞尔宫正门外的皇家庭院里。所有的行李都在那里被装上马车,待清点完毕后就能即刻启程返回波威坦帝国。
化名为卡托纳斯伯爵的路易斯皇帝也在其中。
伊丽莎白的出现一下子就让他的目光转过来。
他喜欢伊丽莎白头上戴的那顶宽边遮阳帽,他欣赏上面缠绕的紫色丝绸,这与伊丽莎白的优雅气质相衬。
伊丽莎白没有顾忌旁人的目光,哪怕她看到了爱德华·约克也摘下手套向她欠身致意。
她直接来到了路易斯皇帝的面前。
后者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看看她打算主动和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伊丽莎白仰头看着路易斯,她将自己的右手伏贴在他的衣襟上。
她的眼睛里有专注而深情的色彩,她轻声问他:“陛下,您愿意娶我为妻吗?如果您点头,我就会随着您一道回到波威坦去,彻底抛下我在这边的家人与朋友。如果您拒绝,我就会留在拜恩斯,或许我们两人此生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您要怎样回答我,您愿意娶我为妻吗,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