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遗忘
姜煜出了一次小车祸。
他没什么大事,只是渐渐地开始遗忘,忘了一个人,忘了一个曾经喜欢过他很多年,也为他做了很多事的人。
那个人为他跨越城市,为他战胜苦难,为他拼命努力,他从前知道,现在他忘了;
那个人送了他很多礼物,每个节日都会小心又虔诚地给他送出祝福,万家灯火亮起时他会收到一束水瓶座玫瑰,九十九朵,是最好的心意,他从前知道,现在他忘了;
那个人跟着他走过很远的路,痛苦悲伤,阴郁难过,辗转反侧,纠结迷茫,她认识他,受了很多不该受的委屈,他从前知道,现在他忘了。
他记得所有人,唯独那个人,他忘得一干二净。
姜煜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有许多学生和朋友都来看过他。
“姜老师,你没事吧?怎么样?”
他温声道:“我没事,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出院,不要担心。”
“那就好。”
他像这样应付过了许多人。
第二日,一位女士出现在病床前,她穿着一身蓝色长裙,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看起来优雅又端庄,而她身上的蓝色衣裙,莫名的熟悉。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脑中不曾有过这个人的印象。
“请问你是——”
那位女士温婉地笑了笑,“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李婧,以前是你隔壁班的同学,听说你出事了,”她语气有些异样的艰涩,“我来看看你。”
姜煜眉目间露出歉意,“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
李婧笑起来,“不记得也好。”
姜煜指了指座位,“别站着了,坐下吧,谢谢你来看我。”
李婧摇了摇头,“不用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水果篮和捧花,“你没事就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姜先生,你好好养伤。”
……姜先生?
很熟悉的称呼。她的声音沙哑又温柔,轻轻地叫出这三个字,似乎是用了她很多的力气。
他想说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只点了点头,“慢走。”
李婧的裙角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
姜煜茫然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
……刚刚那个人。
是谁?
她说她叫——
叫什么来着?
出院那天,他身边没人,便自己办好了手续,收拾好了东西,杨林岭却出现在了病房中。
天气正好,阳光透过雪白的窗帘洒落在地上,树影摇曳婆娑,十分柔和。
杨林岭靠着门,指尖夹着烟,烟雾轻轻散开,他吸了一口,垂着眼问:“姜煜,你还记得之前有个人吗?”
姜煜转过头:“谁?”
他看见杨林岭手中的烟,皱起了眉,提醒道,“这里是医院。”
杨林岭疲倦地摁灭猩红的烟头,站直了身体,沙哑道:“李婧。”
姜煜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时间,他竟生起了一种注定的宿命感。
注定遗忘,也注定亏欠。
最后他摇了摇头,风吹过来,床头上不知是谁送来的玫瑰花束轻轻晃动着,阳光掠过了它,花束隐在黑暗里。
“我不记得了。”
那天的结尾是杨林岭在门口沉默地站了许久,背着阳光,脸隐在黑暗里,好久后,他忽的笑了,隐隐的有些嘲讽,他觉得很可笑。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切如常。
他淡道:“忘了也好。”
你忘了,那也很好,从头到尾,她其实都不想让你知道。
你身上承载着这么多的喜欢和爱意,你忘记了,便不会觉得亏欠,不会觉得可惜,也不会知道那个人真切的疼痛和苦楚。
你的遗忘,到最后竟成了一种恩赐,和注定。
那是多么的可笑。
杨林岭转身离开。
姜煜留在了禹城工作。
他很忙碌,步伐匆匆,神色却始终镇定从容,游刃有余。
李婧在街头与他迎面相对,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擦肩而过时,她走出几步后,还是回头看他,忍不住出声。
“姜煜——”
他回过头,看着她的脸,半响后,他脸上露出困惑和歉意,“对不起,我们认识吗?”
李婧指尖颤抖着。
“你大约不记得我了。”
她将手揣进衣兜里,面上却笑起来,唇色苍白,看着易碎且脆弱,“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你最近过得好吗?”
姜煜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她匆忙转身,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离开时她不敢回头,她想,即使她回头看他,他的眼睛里,大约也只是纯然的疑惑与不解。
他也许会想。
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呢。
李婧在街角扶住墙,指尖泛白,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许久,她掏出细长的薄荷烟,点燃,背靠着墙壁。
烟雾徐徐升起,朦胧了她的眼,她缓缓的,将猩红的烟头摁在了掌心,烫出了一个疤。
疼痛让她清醒起来。
李婧嘴角绽开一个笑容,眼底满是遗憾与痛苦。
姜煜过得很好,身边是自己喜欢的人,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被许多人尊敬且爱着。
偶尔擦肩而过与相遇,那是她这辈子余下的幸运,是上天对她爱而不得的、唯一的怜悯。
在最后,他也不曾记得她的名字。
只有长街记得,风记得,玫瑰记得,泛黄的纸张记得,床头的相框记得。
只有她一人记得。
他们曾经的无数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