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玫瑰
【一】
后来，元水偶然想起来问李婧，“婧姐，那个林哥怎么没来了啊？好久没看到他了。”
李婧淡道，“他以后都不来了。”
“啊？为什么？”
“因为，”李婧顿了顿，“他最近有事，忙着呢，来不了了。”
“这样啊。”元水说，“真可惜，林哥之前对我们还挺好的，我们都没请他吃顿饭。”
李婧笑着，“他不会介意的。”
元水耸了耸肩玩，走开了。
没有杨林岭后，李婧也就没办法知道姜煜的消息，她却很无所谓，这些年好与不好都无法评判，他是怎样的人早就刻在了她心里。
她只希望，他能过得好。
无论在世界的哪里。
【二】
现在的公寓离事务所太远，李婧便在事务所旁边重新找了个出租屋，在后街，而事务所在挺热闹的前街。
她收拾好东西，一个人开着车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房东看着她说，“小姑娘，你一个人能行吗？”
李婧笑了笑，“可以的。”
“慢点哈。”
“嗯，谢谢阿姨。”
在出租屋里她收拾了好久，新的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叫蒋淑芬，孩子都出去打拼去了。
老人将钥匙给了她后，也想帮她收拾东西，她拒绝了，“不用麻烦你，蒋奶奶，我一个人就行。”
“你一个人得收拾多久，我给你擦擦桌子吧。”
李婧犹豫了一下。
她笑着，“我一个老人，一天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行，那就谢谢您了。”
“没事。”
李婧将那些文件都放在写字台上，屋子其实很干净，她只需要整理一下东西就可以了。
蒋淑芬说，“说起来也还是有缘，上一个租客也是和你年纪一般大的，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但是三个月前，他就退租了，这房子便空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李婧：“我也是因为事务所在这边，所以才来这边的。”
“那挺不错的，这里环境也好，而且后街安静。”蒋淑芬缓慢地念叨着，“你来了，我又要热闹一些了，你有事的话就去楼下找我，有时间也可以和我说说话。”
李婧：“好。”
蒋淑芬：“以前住在这儿的那个小伙子对人很好，是个数学老师，长得可俊了，我也没想到还是个单身，哎小婧你也是一个人吗？”
李婧：“……是。”
蒋淑芬笑起来：“真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姜老师也是个不错的人，说不定你会喜欢，你们看起来，也很配的。”
李婧正在整理着书柜，闻言，她愣了一下，老人见她沉默，便问，“怎么了？”
“……姜老师。”
“……数学老师。”
一瞬间，李婧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了，她缓了缓，“是吗，那位租客人怎么样啊？”
蒋淑芬笑说，“这你不用担心，他人啊，真的好着呢，每次出门都会告诉我一声，有时还会给我带东西。他是老师，每天其实也很忙，但他会抽出时间来和我说话。”
说着，她有些黯然地放低了声音，“我的亲生儿子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奶奶……”
“嗯？”
李婧艰涩道：“是叫，姜煜吗？”
老人点了点头，“是叫这个名字，”她歪头问，“你认识姜老师啊？”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他以前和我是一个大学的。”
“a大呀，a大不错，不错，”蒋淑芬欢喜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李婧面色有些苍白的笑了笑。
她手一滑，一本书落了地，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恰好翻在了那一页。
——“你是我贫瘠的土地上，最后一朵玫瑰。”
掉出来了一个书签，李婧弯腰拾起，看见了上面写的字。
——“他是我唯一的玫瑰。”
李婧笑了笑，眼泪砸在书签上。
“奶奶，姜老师是什么时候住在这儿的？”
蒋淑芬说：“住了有一年啦。”
……一年。
蒋淑芬问：“怎么了？”
李婧摇头，温声道：“没事的，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在那一年里，她在前街，他在后街，热闹繁华与安静宁和相对，他们是两条平行直线，处在各自的空间里，从未相遇，却隐隐的，曾离得那么近。
他从长街来。
热闹满身，却不染尘俗。
【三】
收拾完后，蒋淑芬便走了，临走前还嘱咐说，“有事一定要找我。”
她笑说，“好。”
“慢走奶奶。”
“你忙你的，我走啦。”
李婧合上门，坐在椅子上，疲倦地叹了口气，她打开电脑，又看见写字台的右上角放着一踏打印的资料，她便拉开了柜子，微一怔愣。
柜子里面放满了a4纸，面上叠了一个笔记本，封面是复古的玫瑰花束。
她隐隐觉得熟悉，她记得，她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本子，后来丢了，她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在第一页，她只写了一句话。
她伸手拿出，犹豫了一下翻开。
——“姜煜，我喜欢你。”
李婧心脏忽的涌出针扎一般的疼痛，一瞬间，那股子疼意顺着血液流满了全身，浸润了她的骨髓，每一寸皮肤都泛出生疼，她似乎是忘了今夕是何夕，看着那一句话，一笔一划，光影流转满目最后化成了刺眼的白，她看不清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李婧单手捂着眼，掌心贴着温热的眼皮。
她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海底，海水席卷了自己的肺，掠夺了她赖以生命的氧气。
她窒息似的喘着气，湿热的泪水涌上眼眶，落在掌心。
……太疼了。
他居然知道？
他居然知道。
喉咙滚上涩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呼一吸间，她几经狼狈与不堪。
他为什么，会知道呢？
他知道什么？
知道她喜欢他吗，知道她求而不得吗，知道她痛苦不已纠结万分辗转反侧吗，也知道她隐忍着不去联系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打听着他的消息吗。
实在是……
太过戏剧了。
“哈。”她忍不住笑出声，随后指缝间却渗出泪水。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无望的等待，她不求任何事，不求任何回应，也不求任何同情怜悯，哪怕是让他知道。
她打算就这样爱他一辈子，得不到没关系，放不下没关系，舍不得也没关系，她一辈子都行。
她如今二十七岁，母亲问她，这么久了，还是没遇到喜欢的吗？
她说没有。
母亲说，婧婧，这世间没什么是放不下的，你终究还是会遇到另一个人。
她答，那就等遇到的时候，再谈这些吧。
可是，他居然早就知道。
李婧扶额，失笑。
也是。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也只有她一个人，还以为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装着不爱装得连自己都不清真实虚假，他却站在高台，看着她情深至此，而无动于衷。
姜煜是圣人。
他怜悯世间万千苦楚，见不得各地的苦痛灾难，一个人走那么远，为人师表，救死扶伤，教书育人，面对惨烈他面不改色，一个人似乎就撑起了一片天。
他仍旧优秀，从来大气，他付出的、努力的、走过的，都是李婧永远也触不到的。
她是个律师，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微薄的力量维护正义，她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受尽了苦难，可是还在生活，她这些年也许不再是追着姜煜生活，而是自己真正地开始面对，可是她走到现在也确确实实都是因为他。
她先在，还是追不上他。
所以她只是在等，等她自己放弃，如果放不下那就算了，她对这分爱俯首称臣，甘之如饴。
而他是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啊。
她每一次看向他的眼神，每一次装作自然地问他最近过得好吗，每一次擦肩而过，原来他都是知道的。
即使那时候他不知道，后来看见这句话，也都清楚明了了吧，她的眼神、痛苦、颓丧、疲乏，都是因为他。
春日，晴空万里，常青树青翠欲滴。
阳光透过窗洒在她身上。
她哽咽无音。
【四】
李婧拨通了很久没有再拨通过的电话号码，她不知道这个电话号码还有没有再用，但这是她知道的，唯一的联系方式。
听筒里传来声音。
“嘟——”
“嘟——”
电话接通，“喂？”
那边传来的声音有着失真质感，李婧一时有些失神，像是穿过了她这十年岁月。
“姜煜。”
“嗯，是我。”
李婧已经恢复了，只是声音很沉，沙哑，而且忧郁。
“我是李婧。”
“你在梧桐街的那间出租屋里落了很多资料，你还需要吗？”
“梧桐街？你怎么会在那儿？”
“我是新的租客，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在写字台的左边第一层柜子里，每个小孩的背景资料装订成册，我想，这些资料你应该还需要吧。”
对方似乎很讶异，“没想到那么巧。”
“是挺巧的。”
“可是我现在不在禹城。”
李婧说：“我给你收着吧，如果你回来了来拿就可以。”
她顿了顿，“或者，我给你寄过来吧。”
“我都忘了，最近太忙了，本来说来拿的，可是没时间。”姜煜那边传来微微的嘈杂，一听也是小孩的嬉闹声，他说，“不用了，那些是我之前资助过的小孩，现在我不在，你寄过来我也不方便，等我回来后再来拿吧。”
李婧低低应了声，一瞬间便沉默下来。
一阵子后，他们同时开口。
姜煜：“那没什么事……”
李婧：“你最近过得好吗？”
姜煜：“挺好的。”
李婧笑了笑：“那就好。”
“你呢？”
“我也过得挺不错的。”
“那很好啊。”
李婧喉间涌上涩意，她道：“你去忙吧，你回来后我们再联系，到时候打我这个手机号就行。”
“好。”
姜煜：“再见。”
李婧：“……再见。”
电话那端传来忙音，李婧茫然地看着电脑桌上开得漂亮的水瓶座玫瑰，脸颊滑落一滴泪。
天好晴。
他说，他过得很好。
那真的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