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梧桐
【一】
李婧:“你选修课选的什么？”
姜煜:“中国传统文化、智能医疗器械。”
李婧点开选课界面，又切到微信，“周几的？”
姜煜:“传统文化周二晚，医疗器械周四晚。”
“好的。”
“怎么，和我选同两门吗？”
“对。”
对面似乎也不曾想她答得这么干脆，一时间竟也没回。
李婧接着说。
“觉得你选的肯定不会错的，就不用自己选了。”
“这样啊，这两门确实挺不错的。”
“嗯。”
【二】
李婧:“晚上部门几点开会来着？”
姜煜:“九点十分。”
“噢行，”李婧:“谢谢。”
姜煜:“不用。”
【三】
姜煜:“视频剪得怎么样了？”
李婧:“一半。”
李婧:“还有两个小时，我应该可以。”
姜煜:“我帮你吧，你把后面几个小视频发给我，我来剪，到时候我发给你。”
李婧在屏幕这边一顿，“你有时间吗？太麻烦你了。”
姜煜说，“有时间，压缩了邮件中转站发给我，别压画质。”
“嗯。”
打包发送。
李婧剪着视频，发着消息，“谢谢。”
“小事。”
半个小时后，李婧收到了邮件，“剪好了，发给部长后你也记得好好休息，不要熬夜。”
“谢谢，记住了。”
“晚安。”
李婧看着那两个字良久，她敲击键盘。
“晚安。”
【四】
李婧想慢慢来。
日渐接触着他的生活，让他们断不开联系，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读他爱读的诗，耳机里放着他喜欢的音乐，他爱水瓶座的玫瑰，她的书桌上便插着这种玫瑰，他的生日她送了一本他曾说过的最喜爱的书，那是她找了很久找到的。
她知道他的课表，掐着点去图书馆，会假装在食堂偶遇便会一起吃饭。
她始终平静又温和。
下雨时。
换了她给他撑伞。
她知道，他把她当真正的朋友。
她也知道，他对她和对待别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五】
可是——
学校的梧桐树枯黄凋零。
李婧抱着书，撑着伞，踩着梧桐叶走在石子小路上。
她抬头一看，骤然顿住。
路的尽头，是姜煜和另外一个女生站在一起，女生明朗地笑着，姜煜温柔的理了理她额角的发。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
看着他们远去。
【四】
冬天末月时，雪渐渐融了，树枝挂着雪水，地上显出土地的颜色，绿芽抽出，显着几分脆生生的生机。
但温度仍旧很低，行人呼出口的热气聚成白雾飘在空气中，不时散去。
部门挑了个时间团建。
那段日子很忙，李婧仍然没有缺席，带了个口罩帽子出行，手冻得通红。
聚餐的位置不错，大排档，十个人能坐下，围在一起说话，气氛正好。
姜煜朝她弯起眼，“差点迟到噢。”
她的声音像雾，“没办法，这段时间学院也有很多事。”
姜煜理解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来了就坐吧。”
“人齐了，”部长冉闵看了看四周，“快点菜吧。”
“喜欢什么点什么。”
他们纷纷看起了菜谱，讨论了起来。
“烤肉来一份！必须安排。”
“清蒸毛蛤蜊。”
“香辣烤鱼，来两份吧？”
“可以。”
“炸鸡块也可以。”
“嗯……先点三份蛋炒饭，到时候不够再点。”
李婧没参与讨论，隔着口罩与帽沿她发着呆，身边坐着姜煜。
“烤羊肉串，烤土豆，烤藕片，烤牛筋，烤香菇……”
……
一阵过后，他们喝上菜单。
“先就这样吧。”
服务员微鞠躬，“好的，先就这些对吗？”
冉闵点头，“对。”
“那请问你们需要什么饮料和喝酒吗？”
冉闵微愣，看向众人。
“喝酒吗？”
沈斌率先说，“出来聚餐，喝点吧。”
唐希:“附议。”
“可以。”
让人意外的是李婧，她撑着额头，模样疲惫，哑声道:“喝点吧。”
众人看向没表态的姜煜。
姜煜敲了敲桌面，“我没意见。”
“那行。”
冉闵看向服务员，“来一打啤酒。”
“好的，这边马上为您安排，请稍等片刻。”
“谢谢。”
冉闵笑眯眯道，“好了，现在就等着吧。”
“嗯。”
大家七杂八杂地说着话，从不同方向传来，飘进李婧耳朵里，堆积成山，她在嗡嗡迷糊的声音中一阵头疼欲裂。
她身旁的姜煜很安静，皂角的清香丝丝缕缕钻进李婧的心里。
她根本无法忽略。
口罩遮掩着她苍白的面容，谁也不会看到他的情绪，只是她心里正铺天盖地的席卷着悲伤和忧郁，痛苦与疼痛一概淹没了心中干枯的河岸。
“酒上来了。”
李婧拉下口罩，“帮我开一瓶吧，麻烦了。”
周围一瞬间有些安静，姜煜拿起开瓶器，撬开瓶盖，将酒和杯子递给李婧，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很平静。
她接过酒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谢了。”
“不用。”
唐希咋舌，她坐在李婧旁边，其他人给她使眼色，让她问一问。
她凑上前。
“怎么想着喝酒啊？”
“没什么，”李婧淡道，“只是，有点累。”她勉强笑起来，“毕竟难得和你们出来一趟，最近又忙，就当放松一下。”
“这样啊。”
李婧似笑非笑，“不然你以为是哪样？”
唐希小声道。
“我以为你这样是失恋了呢。”
李婧倒酒的动作骤然顿住，她梗了梗喉咙，转过头，似玩笑道:“说不定真是呢。”
唐希瞪大眼睛。
李婧又笑说，“别当真，我只是开个玩笑。”
“是……是吗。”
“当然。”
唐希朝他们耸了耸肩，摊开手，对着口型，“她说没事。”
他们点头。
“没事就好。”
酒不醉人，人自醉。
菜陆陆续续上桌，他们吃着烤肉，畅快的笑起来，姜煜不出声，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
李婧在他们不经意间早已经一杯酒又一杯酒地滚过喉咙。
在胃里，升起朦胧意。
唐希看了看摆在李婧身边的酒瓶，即使是啤酒，喝多了也会醉的，她摇了摇她的肩。
“你怎么了？醉了吗？”
李婧摇头，她很清醒，言语不见丝毫醉意，她朝唐希笑起来。
“我没事，我心里有数的，”她温和道，“你不用担心我。”
唐希看她的样子，沉稳理智，和平时别无二致。
“你酒量也太好了吧？”
“有吗？”
“有啊，”唐希肯定地点头，“我喝一瓶就醉了。”
“我啊——”李婧凑近她，“我千杯不醉。”
“！”
“骗你的，只是这点不容易醉罢了。”
唐希撇了撇嘴。
“好吧。”
“真的，我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醉的。”
“知道啦。”
唐希想了想，又补充道，“你醉了我把你送回去，醉了也没关系。”
李婧又开一瓶，“谢了。”
没说过话的姜煜在此时按住她的酒杯，她转过头，挑了挑眉，觉得稀奇，“怎么了？”
他平和道。
“别喝了。”
李婧歪了歪头，弯着眼笑起来，脸颊上晕出几分红云，给她苍白的脸上添了一些血色。
甚至冲淡了她眼底的黯淡。
“嗯？”
姜煜重复道，“别喝了。你醉了。”
李婧倒也不管姜煜手下的酒杯，转头对唐希说，“你不喝酒，把杯子给我用下吧？”
唐希低着头吃烤鱼。
直接应声，“行啊。”
李婧拿过，葱白的指尖触到冷意。
姜煜仍旧看着她，周遭是他们喋喋不休的讨论声，让李婧的声音也显了几分不真实。
她平静道，“我没事的，醉不了。”
“是吗。”
李婧笑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你看我像是醉的样子吗。”
姜煜的声音如冷玉击碎，“可你已经醉了，不是吗？”
李婧一时无言。
好久，她答，“因为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灯光昏黄，模糊了她的目光。
“算了……”姜煜微微叹了口气，接过酒瓶，给她斟满了酒，“若是累了，好好放松一下，也不错，我们在这里，你也不会出事。”
她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的眩晕。
她仰头饮尽杯中苦酒。
手掌覆盖住眼皮，触到点滴温热。
“你别这样看我，姜煜。”
姜煜：“……什么？”
李婧苦笑。
你注视着我，我会忍不住想要亲吻你的眼睛，你眼下的那颗痣。
我会忍不住想你看你喜欢人的眼神，是不是比这更为深情。
我会忍不住告诉你，我蛰伏了好多年的爱意。
然而抬头间，她已恢复正常，她看着姜煜，低下声，“你说得对，我已经醉了。”
“我刚刚说的话，你不要介意，我胡说八道的。”
姜煜收回了手。
“没事。”
李婧面色恢复了常态。
吃完饭后，一行人熙熙攘攘走向挂满灯光的长街，商量着打车去ktv，十个人分成三队，李婧一恍神，大家差不多就组好了。
他们自动将姜煜和她归位一队。
姜煜温和笑着，“我来打车吧。”
唐希点头，“可行。”
李婧点头。
车没一会儿就到了，唐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李婧按住了她的手。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晕车，我可以坐前面吗？”
“可以的可以的，我坐后面就可以。”
李婧:“谢谢。”
“没事啦。”
他们坐进车里，李婧将窗户降到底，师傅一踩油门，冷风吹进来，钻进她的衣领。
她清醒起来。
心里很是厌倦。
……醉在梦里吧，这样便不会难过。
光景飞速掠过，隐在身后。
她早已经，不是曾经的李婧了。
她不再那样天真，也不似从前一般可笑，坚定的皆粉碎成灰，簌簌地落在地上，碾作成泥。
姜煜。
却依旧如前。
是她变了。
【五】
他们唱得热闹，李婧呆在角落，不紧不慢地哼着曲调，声音淹进话筒扩大的歌声中，喝着包房里的酒。
身旁微微陷了下去。
李婧不看便知是姜煜。
他好似有些担心，“你今日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心不在焉的，”姜煜实话实说，“还有些……说不出的不高兴。”
“我有吗？”
姜煜很笃定，“你有。”
李婧直起身，和姜煜直直对视，李婧往他那边的方向凑了凑，他神色自然，没退。
她却退了。
“我不是说了吗？”
她的声音压下来，“我只是太累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寥寥无几，杂事缠身，我很疲倦。”
“我没力气了。”
姜煜似乎相信了，“那你好好休息。”
“别喝太多酒了。”
李婧颔首。
“我知道。”
【六】
姜煜和李婧的宿舍是对着的，其他人都没有和他们一起的。
李婧最后，确然是有些醉了。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她稳着神下车，脚步有些虚，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唐希感叹了一句，“酒量真不错。”
李婧笑了笑。
冉闵说，“你们各自就回去吧，今天也都玩累了吧，男生送送女生回寝室，安全些。”
“我们这边的就先回去了。”
“好。”
“拜拜。”
“嗯，拜拜。”
唐希也被赵磊他们拉走了。
李婧看着热闹褪去，脑子被深夜的冷风吹得更清醒了一些。
姜煜说，“我们也回去吧。”
李婧点头，“走吧。”
她头很晕，却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酸涩便藏也藏不住地往眼睛里浮现，眼睫颤动着，不说话，跟在姜煜身后。
从前她会走到他身边，如今她却不敢了。
姜煜停下来。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李婧摸默默地走着，“嗯，我知道。”
“你看起来太累了。”
“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那就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姜煜很温和，金丝眼镜衬得他愈发如玉，身姿挺拔，下颌线流畅又漂亮，一双眼和初始李婧见他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些沉稳。
她忽的又想起那一日。
路的尽头，梧桐树下，他与那个女孩般配地站在一起的模样。
他宠溺温柔的笑着。
而她远远瞧着，心尖卷席而来海水，淹没了她一整个人，无法呼吸。
她弯下腰。
失声哭泣。
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扑簌下落，摇曳落地，生命的脉络消殆。
她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