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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伍、韶光脉脉春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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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回到院子,瑶琴等人悬着的心才放下。看着床上睡意酣然的婉瑶,奶娘长出一口气,“我的天,还好有惊无险。阿弥陀佛,咱们格格可要好好的!”

    瑶琴默默看她一眼,沉声对众人道:“你们且放心,福晋是个菩萨心肠。只是往后,都留神着,再失了体统,福晋那里也不好再开恩了。”

    这话,是说给奶娘听的。十三爷原本送了两个奶娘来,另一个却是没几日就害了病被送走了,只剩这一个在,如何教她不神气?瑶琴原是德妃跟前的人,王爷福晋也要高看一眼,是以福慧阁里,皆以她为首,奶娘当面也只能收敛着。

    经此一事,奶娘再不敢目中无人得意张狂。不想四爷忽的过问这事,苏培盛传她去书房回话,瑶琴心知有异,已经晚了。

    胤禛任由女儿在怀里扑腾,脸上难得浮出了笑意,他眼皮子不抬地问道,“那天翠哥究竟讲了什么对小格格不敬的话,你老实回禀!”

    瑶琴听罢,心下一凛,忙跪拜道:“四爷恕罪,奴才一心只放在小格格身上,不曾……记得翠哥说了什么。”

    “哦?”胤禛蓦地冷笑,“是不记得,还是不敢说?”

    她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咬牙叩首道:“奴婢,不——记得!”

    “好!好个奴才!才来几天,就学会替人打掩护了!”胤禛说着,蓦地站起身,臂上力道又紧了几分,揽着女儿走向门外,冲苏培盛道,“传话,去福晋房里!”

    翠哥被送回盛京的事,第二日便在府中传开了,福慧阁里听到消息,不禁恻恻。那奶娘终于领教了四爷冷面王爷的手段,彻底安分守己起来。

    二月初二是龙头节,小格格诞辰赶在这日,世人皆道贵不可言。胤禛一大早带女儿进宫给祖父母磕头。

    赫赫宫墙下,胤禛颀长的身姿挺拔傲岸,料峭春风扑面而来,他将婉瑶稳稳抱在怀里,用披风将那小身子裹严实了,才又施然前行。

    瑶琴远远随在他身后,蓦地想起当日胤禛将婉瑶抱出宫的情形,不免感慨万端。纵然四爷心思如海,此刻,他也只是个为女儿遮蔽寒风的父亲。

    永和宫里,此时是一副齐聚天伦的祥和之景,胤禛父女依次给康熙和德妃请了安,康熙命梁九功赐座。

    婉瑶被祖母抱进怀里,德妃见她琉璃似的一双墨瞳滴溜溜转着,不禁难掩笑意:“这鬼丫头,不哭不闹的,你倒是安分,一点儿都不认生!”

    瑶琴侍立在侧,闻言应和道:“骨肉连心呢,格格那时纵不知事,却也依稀记得曾被娘娘养在身边的。哪有见了自己奶奶认生的道理,是不是呀格格?”

    婉瑶哪里明白她们说的什么,只是听见瑶琴唤自己,便不由自由的应了一声。德妃见她一副乖巧样子,笑得更加和悦,“小东西,答应的倒快!你听懂了?”

    一时逗得众人都忍俊不禁,康熙龙颜大悦,转而对胤禛说道:“瞧得出来,你没让朕失望,总算没辜负我跟你额娘一片苦心。朕知道,你府里女儿金贵,去年你的二格格出嫁,你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朕呢!”

    胤禛闻言,登时离座跪地:“皇阿玛恕罪,儿子不敢!”

    康熙站起身来,侧目看向胤禛:“有没有,咱们各自心里清楚就行了!”他背着手,踱了几步,转而叹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朕知道你那会儿舍不得二格格,但生在帝王家,就算贵为天子,也总情非得已时候。咱们谁都不能够永远遂心如意,你说是不是?”

    胤禛仍旧跪在那里,低垂眉眼:“皇阿玛教训的是,儿子定当时时勉励。”

    康熙唇边挑起了似有似无的笑意:“今天该是个高兴的日子,你倒拘谨起来了!”尤为深邃的目光在这时转到婉瑶懵懂的脸庞上,声音也愈发温和,“你那几个孩子都还不错,婉瑶是你膝下唯一的格格,今儿是她生日,朕这做爷爷的,也得表示表示……”

    殿外,飞鸟划过晴空。皇城里,仍是那么庄肃威严。

    春风十里柔情,却终究,吹不明深玄圣意。

    日近晌午,雍王府里宾客盈门,京中贵眷纷至沓来,好不气派。众所周知皇四子生性疏冷,他自己不好在朝野走动,府中女眷也被约束的规行矩步。像今天这般大排筵宴,着实鲜有,王爷对小格格的宝爱,由此可见一斑。

    四福晋正和各府的福晋、太太们说话,珠哥忽然进来回禀:“主子,宫里来人了,小格格御前被封了和硕格格,万岁爷派梁公公亲自过来传旨呢!”

    一干贵妇听罢,忙给四福晋等道喜:“哎哟,这真是双喜临门!”

    “可不,今天这杯喜酒才算是喝着了,二格格是因指了婚才受封呢……”

    “到底是福晋的女儿,皇上和娘娘也是喜欢的紧呢!”

    众人七嘴八舌,一脸的与有荣焉,说话间簇拥起四福晋去迎旨。

    父女两个回到府里,一时热闹入席。开席前要先行抓周礼,内务府的人一早就将果品桌摆在了厅堂中央,桌上糕点果子琳琅,旁边的晬盘里,除照制放的玉陈设、玉扇坠、金钥、银盒、犀棒、文房外,还添了印章、经书、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玩具,及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女工针线、彩缎绣样等。

    福晋抱了婉瑶出来,她人虽小,却甚是乖巧,小大人似的坐于中座,不哭也不闹。

    堂中鸦默雀静,银蜡烧花,宝香熏烬,晬盘珠玉还相映。

    众人皆屏息看着婉瑶,只见她小手伸过去,在果品桌上停了停,忽然一侧身子,转去抓晬盘里的玉坠和首饰。有眼尖的瞧了,正要说吉祥话,却见那鲜嫩的手只是一滞,又去摸起了别的。

    片刻后,见那小手终于落定,苏培盛笑得机灵:“格格抓了一卷《金刚经》,奴才给主子道喜!”

    胤禛面上浮现出难得的欢欣之态,众人见状,也跟着附和:“四爷精研佛法,想必格格也福至心灵,这等慈悲心怀,实在难得!”

    婉瑶自然听不懂这些,她不过是见父亲在跟前,所以抓了经书递过去而已。胤禛看明白女儿的意思,顺手接过,还不待众人再夸,她又转回身子,拿起朵花来望着福晋跃跃欲试。

    福晋含笑低了身子,温婉的容颜凑去婉瑶身畔。

    自有解语人说的声情并茂:“正所谓王孙眉宇凤凰雏,和硕格格慧若冰雪,难得还一片孝心。她晓得四爷参禅悟佛,是以先抓一卷经书,可是又心疼她额娘日日为家务操劳,才拿起花来,这是要恭祝福晋芳容永继的意思……”

    佛堂里,檀香烟袅。胤禛坐在蒲团上,默念经文。

    前厅仍是热闹一片,今日来王府的多为女眷,他自不好多留。

    觉空见胤禛一脸虔诚,便想到他是又忆起了前情旧爱,却到底不好多言,一时也拈着佛珠,低头诵经。

    做个周岁宴,便被封了和硕格格,这事传开后,不免又被人议论一阵。

    “那一位潜心礼佛,不好女色,也难怪他府里子息单薄。跟前就这一个女儿,怎么能不疼,周岁宴排场大也不稀奇……”

    打茶围的一干老少,议论起皇子们的内事,总是较之妇人也不遑多让:“那些爷都儿女成群,连废太子那儿庶出的格格都好几个,就他府上孩子少。就这还嫁了二格格去蒙古,好容易又有个格格,万岁爷也是拳拳之心啊……”

    雍王府的小格格得尽恩宠,一时京中皆知。

    外人的议论没几日又斗转星移,说到了别的上头,唯独胤禛对女儿的疼爱,仍旧日复一日有增无减。

    他往常念佛,是为隐匿雄心壮志,为藏心中丘壑,为达无边禅理。

    他如今念佛,非是懊悔救赎,佛前祷告,只愿女儿岁岁平安,时时康健。

    逝去的情爱,到底覆水难收,旧梦成空,如烟似幻,除了眼前活泼可爱的孩子,他什么都没得到。

    胤禛立在花园中,一刹失神,转而唏嘘。

    “阿玛为何要叹气?”婉瑶忽的在他面前站定,仰头问道,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一半天真一半无邪。

    胤禛俯身将女儿抱起,唇畔笑意微酸,答非所问:“阿玛的婉瑶长大了,你今年三岁了,再过些年,阿玛就要抱不动了!”

    婉瑶闻言,双臂将他脖颈搂住,奶声奶气道:“那我不要长大啦!”

    一旁福晋走过来,听见这话顿时失笑:“傻孩子,又说傻话。”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不免好笑,婉瑶吵着要去放风筝,胤禛不得不放下女儿,差苏培盛好好看顾着。

    瑶琴小心跟在婉瑶身后,追着苏培盛手中的风筝而去。

    见她们走的远些,福晋才道:“爷公事繁忙,可也要爱重身子,年福晋那里送去的参汤,爷多喝些才是……”

    胤禛视线都在女儿身上,听福晋这么说,蓦地回神,眼中不觉添了抹神采。

    福晋又道:“她虽是年少,又刚进府,却是个知礼数识大体的,请完安又特地问了爷的口味,年福晋一片诚心,爷莫辜负了。”

    胤禛面色淡然,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难为你这些年操持着,得以娶你为妻,是我之幸。”

    他的手掌落在福晋肩头,宽厚而温暖,福晋望着丈夫,心中瑟瑟如数化作眼中笑意。

    “你们娘俩玩儿吧,我书房的折子还没写完,让苏培盛先陪着婉瑶,不着急他伺候。”长身如玉,要离开时又陡然立住,叮嘱福晋,“毕竟才开春,园子里风大,不比从前了,你也仔细着自己。”

    福晋目送胤禛身影远去,有些怅然若失。

    珠哥终是不忍,上前一步,搀住福晋,语气里满是心疼:“主子这又是何苦!”

    福晋反握住她的手,摇头苦笑:“天威难测,除了成全,还能怎么样呢……”

    主仆相对,静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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