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片海
沈决并没有听到路勒斯后面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他只是在他觉得的诡异的温柔中恍惚的在想方才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无论是心跳,还是他的呼吸,甚至每一个器官、细胞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
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受,但当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落在他唇上的触感是什么,发现那个吻好像还带了点颤抖时,沈决整个人就像是一罐摇晃了无数次的汽水,被路勒斯嘭的一下就拉开了拉环,于是罐子里头的气泡全部喷射而出。
还没等沈决自觉的把那些气泡全部掐灭,他就感觉到脸上一凉,托着他的手松开了他,但下一秒,他便落入了一个有力而又温暖的怀抱。
沈决……
沈决直接傻了。
这个拥抱不像是朋友间的,反而充满了侵略性。
箍着他的手臂强劲结实,力道一点点缩紧,最后勒的沈决有些喘不过气来,也让他在僵硬中有一种错觉——
抱着他的这个男人像是恨不得现在就给自己划一刀,然后把他塞进自己的身体里,再缝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将他藏住。
沈决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不知所措,他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拥抱,也惊异于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更让他感到茫然和恐怖的是——
他并不反感路勒斯的接触。
沈决有同性肢体接触障碍。
对于一个同性恋来说,这个病很绝,不过好在比起同性恋,沈决更倾向于纸性恋,所以他也没有想过要治疗。
可无论是刚才路勒斯托起他的脸,还是方才那个让他不敢回味的吻,亦或是现在这个过度的拥抱,沈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到这样的距离了,沈决才发现那樱花的清香并不属于路勒斯,倒像是在哪里沾上的一样。
因为包裹着他的,除了樱花的香气外,更多的是独属于路勒斯的、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说不上香,只是那是一种让沈决僵成石头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的安全感。
好像只要嗅到了,他这颗漂浮不定的心便找到了能够停靠的海岸。
这还是沈决第一次在别人身上感觉到“安心”这两个字。
很奇妙。
大概是因为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沈决由着路勒斯抱着自己,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主要是他也不太敢。
先不说这里头的问题所在,就说他怕外头守着的两个闯进来看到后起了反效果好感直跌。
珀穆·莱特喜欢沈珏,并不是因为想要保护弱小。
他喜欢的是追“光”的感觉,不喜欢“光”被“玷污”的感觉。
宋辞镜的话……
沈决还没摸到路子。
不过沈决并不在意。
他静静的贴着路勒斯的胸膛,百无聊赖的数着路勒斯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好快。
他没听过别人的心跳声,但听过自己的,当然知道这快的有点不对劲了。
意识到这点后,沈决忽然发现自己数不清楚了。
因为好像有旁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像是要同路勒斯的胸腔共振,鸣起同一篇乐章似的,不断干扰着他。
没法靠数心跳平复自己了,沈决只能勉强开口去问路勒斯:“陛下,您……重生了?”
他不是傻子。
路勒斯的反应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沈决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思绪和念头,虽然药物作用让他的大脑比起以前迟钝了很多,但却并不影响他的智力。
他想了很多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点隐秘的期待的事。
然而路勒斯没有回答他。
沈决微抿了一下唇,心里不可避免的有几分失落。
于是他微微动了动,想要换个话题来改变他们这个姿势,就听路勒斯问他:“你刚才有说话?”
沈决一愣,动作停住。
路勒斯借着这个机会把人再往怀里紧了紧。
他双眼被蒙住,没法抬头去看路勒斯,故而没有注意到路勒斯的眼眸微冷,只能听见被路勒斯刻意放轻放缓的语气。
“……我懂了。”
沈决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有屏蔽机制。
所以刚才路勒斯真的有在说话,只是他没有办法听见。
路勒斯十有八九是重生的。
那是不是他的那些猜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沈决的呼吸有一瞬的错乱,他自己却毫无所觉,更没有发现他的心跳比路勒斯来得还要快。
他只是听到路勒斯低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弄得他半边脸酥酥麻麻的。
也许是因为路勒斯那一声“小骗子”,又或者是他后来展现的温柔,也有可能是因为沈决基本确定了的猜想,反正沈决在他跟前,没有那么束手束脚了。
甚至沈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所以他的语气有那么点冷漠:“您还打算抱多久?”
“要是可以的话,”路勒斯慢慢的松开他,垂眸看着被蒙住双眼的沈决,眼里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语气却是轻松的:“我想拿根绳把你绑在身上。”
沈决:“……”
猜到了您或许有点不正常,没想到这么变态啊。
沈决缓了又缓,才勉强把这话接下去:“您该洗沐了,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
路勒斯颇为遗憾的看了他一眼,却悠悠的抬起了手:“为了跟你叙旧,服侍我的人都被赶出去了。”
一时间没理解到路勒斯意思的沈决:“我去喊他们进来。”
“你帮我脱。”
沈决:“?”
他看不见路勒斯的表情,所以不知道这人已经摆足了一副逗猫的架势,轻笑着等他,偏偏还能完美的拿捏住自己的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只有毋庸置疑的强势。
沈决觉得他可能有那什么大病。
但就算知道路勒斯很有可能重生了又怎样,他还是得低头。
“那我把白绫……”
“蒙着。”
沈决现在觉得自己可以自信的把那个可能去掉了。
他就是有那个大病。
沈决深吸了口气想要给路勒斯讲讲道理,比如他看不见怎么服侍,就听路勒斯又悠悠的补了句:“你能看见怎么投怀送抱?”
沈决一懵,脑子里瞬间就只剩下两句话了。
这人是故意的。
他在逗他。
沈决捏着权杖的手紧了紧,难得的在心里又爆了一次粗口。
有病啊!!!
沈决压根不想接这话,所以他沉默的站在原地没有言语和动作。
片刻后,他就听见衣物的摩擦声响起,随后是细微的落水声,和一声像是刻意压抑过的抽气声。
沈决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陛下?”
“没事。”路勒斯回头看他,薄唇勾起,语气却显得有点凄凉:“圣池的水是冰水。”
沈决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住:“那我快点给您背完经文,您可以早点出来。”
听到这话,路勒斯的眼神有一瞬的危险,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轻叹:“无情。”
他的声音听着是轻佻的,眼神全是冰冷一片。
沈决毫无察觉,只乖乖的开始背昨天连夜赶工背下来的经文。
背的时候是一段一段、一句一句分开来的,故而背的痛苦而又生涩,但当它们连贯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路勒斯对卡俄斯神殿没有什么好感,对这些经文也并不感冒。
做一国之主,他也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每每来这他都会昏昏欲睡。
哪怕是这具身体,同样的声音,他还是会烦躁的想要干脆发动战争踏平了卡俄斯神殿,毁了这个世界。
现在不一样了。
沈决平缓的语调,还有经文连在一块形成的一点音韵,像是安眠曲一般。
路勒斯所有的焦躁,还有刚才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全部都被一点点抚平疏散。
尤其他想到了没有被推开的那个吻和拥抱以后,路勒斯的心情更好了。
只可惜经文太短,路勒斯的心绪稍平复一点,沈决便慢慢收了声。
于是路勒斯的心情又回到了那危险的边缘。
他从圣池里出来,随意的擦拭了身体,给自己套上留下来的新衣服后,瞥见沈决微垂着脑袋立在那。
乖巧而又沉默。
路勒斯就想起了宋辞镜喊的那一声。
他的眼眸登时淬了冰,语调却是温柔的:“阿决。”
沈决似乎是愣了一下,路勒斯咬着后牙槽,眼神越来越冷,声音却越发的轻柔:“怎么?宋辞镜可以这样喊你,我不可以?”
沈决微微抬头,循着声音去找路勒斯的方向,努力的想要和路勒斯面对面:“……不是。”
只是如果路勒斯是重生的,那宋辞镜那一声“阿珏”,和他这一声“阿决”,大概是不一样的。
他们喊的不是同一个人。
沈珏。
沈决。
沈决又想,为什么会是这么相似的名字呢。
“那行,”路勒斯行至他面前,用手指轻轻勾起他的一缕头发,他摩挲着他浅金色的发丝:“跟我回王宫。”
这回他面上没带笑,语气也是强势的。
他的眼神死死的钉在沈决身上,好似只要沈决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迟疑,他努力维持的假相就会被他亲手打破。
应该不能说是好似。
因为路勒斯自己清楚。
他在王宫里筑造了一座囚笼,一直在等一个人。
这个世界并不爱他,他没拥有过什么,唯一得到过的就是沈决。
所以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唯独只有沈决——
他是他就算全身的骨头被敲碎了,也不会放手的存在。
只此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