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兰花
憋闷在心里这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 皎皎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越鲥答应帮她去探听她娘的消息,皎皎心中更是对他感激不尽。
这感激之中夹杂了多少愧疚,又是只有她一人知道的。
皎皎觉得自己好卑鄙。
是她利用书里的剧情钻了空子, 在他最寂寞孤单的时候乘虚而入,为的就是在他成为越王之后, 利用他的权势保全自己, 让自己不用继续在这乱世流离,也能更快地去与母亲团聚。
一切如她预期进行,甚至比她预期还要好上一万倍,越鲥果真成了越王, 长颍的二十万人没有死去, 越鲥还愿意帮她找她娘。
可皎皎却并没有那么高兴。
她知道越鲥为什么会变得与原书中完全不一样,她也知道越鲥为什么要帮她。
他毫不掩饰,那样浓烈的感情,她即便是聋子哑巴, 也没办法忽视过去。
他要什么, 皎皎知道。
可她给不起。
一想到这, 皎皎更加难过。
她利用他这么多, 却什么都还不了他,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情了。
但能做一点就要为他做一点。
皎皎开始闭门不出,整日伏在屋里的书桌上, 咬着笔杆写东西。她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两张白纸, 把笔杆子都要咬烂了,才在面前的两张白纸上提笔写下字。
在一张纸上写:如何成为一个明君。
另一张纸上写:如何成为一个强国。
皎皎瞪着眼睛干看着这两张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够完善, 于是又在两张纸上各补了四个字, 分别是“越鲥版本”和“越国版本”。
这下子标题有了归属和去处, 正文终于可以进行。
皎皎眉眼舒展开来。
没错,这是皎皎想出来的她能为越鲥做的事情。
虽则原书的剧情在越鲥身上也有了偏离,可是皎皎仍旧不能放心。
当初她努力从殷鞅身边逃走,虽则免于因替殷鞅挡刀而死,让殷鞅自己挨了一刀差点死去,但经过短暂的偏离后,剧情还是顽强地自己拐了回去——殷鞅没死,他甚至还能够带着殷人夺走越人十座城池,继续沿着书中一统中原的轨迹走下去。
皎皎很怕。
她怕越鲥和越国的这种偏离,也不会影响书中剧情的进行。也许某一日,殷鞅还是会带着殷人来到长颍,那时候,越鲥会死,长颍的二十万人也还是会死。
皎皎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
可她又能帮什么忙呢?
皎皎伏在桌子前,努力去回想上辈子学的内容——她上辈子很幸运,生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年代,过去几千年的智慧全都在书里,学生们上课时老师都会教。
也许有些不适用这个陌生的年代,但总有一些朴实的道理,无论是放在哪个时代都派的上用场的。
皎皎写得很认真,写得也很辛苦,一边写一边回忆,能想起什么就写什么,写了整整一日,居然把这两张纸填写得密密麻麻。
自从离开祈水郡后,她极少这么用功,写这么多字了。
皎皎写着写着,不由想起了当初在郡守府上跟着二公子学习的日子。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伏在桌前,要么练字,要么背书,后来还烦恼过如何作诗。那时候她也是愁得像现在这样咬着笔杆子,愣愣想半天想不出来,下意识就要偏头去看不远处的二公子。
二公子做什么都很从容,像是全世界没有一件事能难倒他。
皎皎写字时,他总是单手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看院子里的景色。皎皎看他时,他注意到,便会回头笑问:“哪里不懂?说与我听听。”
她老老实实地说,他就认认真真地答。再幼稚可笑的问题,他都没有敷衍过。
皎皎提笔的手忽然顿住。
岁月流转,此刻她在越王宫的这一处屋子里,像多年前那样偏头去看身侧不远处的塌上。
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皎皎收回视线,想:他的确是位非常好的先生。现在更是位非常好的国相。等学堂在燕国各地办起来,他更是要成为千万人心中最好的先生,千万人心中最好的国相。
正如当年能够护得住祈水郡一样,他现在也把偌大一个燕国保护得很好。生活在他羽翼下的人都是幸福的。
久久注视着桌上的纸,皎皎想到一点:她希望越鲥和越国强大起来,是希望越人能够抵御得住殷人的进攻。可若越人真的强大起来,燕地又会如何?
二公子在燕地会受到影响么?
当真是一笔糊涂账。
皎皎放下笔,把两张纸收起来。
她坐在书桌前,先是长长叹出口气,发了会儿呆后,继而又笑了出来。
是笑自己杞人忧天:二公子可比她聪明太多。
越鲥今日没有在藏书阁看到她,来找她时看到这两张纸,扫了一眼后笑:“皎皎,原来你希望我成为一个明君。”
他念着纸上的内容:“要知人善用,要励精图治,要呵护百姓……”他看了一半后忍不住和她开玩笑:“皎皎,你要累死我。”
皎皎被他笑得有些脸红。
她夺回纸,瞪越鲥一眼:“我还没写完,你做什么笑我。”想到自己写了一整日的字居然还要被越鲥笑,她有些不高兴:“更何况我这是为了谁啊……谁都可以笑我,只有你不可以。”
越鲥眼眸很亮。
他双手撑在书桌上,俯身看她:“皎皎,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是希望我好对不对?”
又是这种眼神。太炙热了。
皎皎抿唇,偏过头不看他。
越鲥不在意,他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你别担心,我能够保护好你的。我不仅能保护你,将来还能保护你娘。你别怕,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人打了都不能还手。”
他去握皎皎的手,柔声:“你别想太多,玉年会为我料理好一切的。一个玉年不够,我再找三四五个玉年,让他们来替我处理这些烦心事。”
皎皎问:“你就这么不耐烦处理国事?”
越鲥痛快地点头承认:“不喜欢。”
他看着皎皎,声音低下来:“他们人多,说起话来,一群人比蜜蜂还要吵,在我身边嗡嗡嗡的,吵得我耳朵难受,脑袋也难受。”
皎皎想到他耳鸣的右耳,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被人骗了怎么办。”
谁敢骗他?谁要是欺骗他,他就杀了那人。
越鲥见皎皎果真不再说下去,知道她是心疼他,他左胸膛某处便再次涨起来,酸酸麻麻的疼。他有时候恨自己的耳朵不好,有时候却又觉得耳朵不好没什么。
瞧,他不过提一句耳朵,皎皎就马上为他难过起来。
她的情绪为他变化,他便打心底快乐。
快乐到他甚至想感谢地底下的越彰,谢谢越彰给了他与皎皎走到如今的机会。
见皎皎不想他难过,很是生硬地聊起了别的话题,越鲥唇角高高扬起。
他在心底想,处理国事有什么好?等局势稳定下来,再找几个玉年来为他分担,他就可以彻底从这些无聊的事情中脱身,每日与皎皎待在一处了。
哎,长颍现如今怎么只有一个玉年啊。
其他好用的人都去哪里了?真是烦人。
花朝节到来,越鲥拉着皎皎去城外踏青。
他不顾奴仆阻拦,亲自动手去摘了很多兰花,一团塞到皎皎手中,说:“都给你。”
皎皎戴着帷帽,收下他的兰花。
风吹起她帷帽上的白纱,露出她洁白的下巴和形状姣好的唇,便是不露全貌,也是让人心折的美。
越鲥看得愣住,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左胸膛砰砰砰的,跳得厉害。
在酿成大错前,他喉头微动,及时转移开视线,却见到远处有几个少年郎正握着兰花看向这边,踌躇不前。
越鲥拉下脸。
他恶狠狠地瞪那些人,把那些人都吓走后,心情这才好一点,低头掰着手去算日子。
算了算后,他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朵,小声问皎皎:“皎皎,你今年就要及笄了……”
皎皎愣了愣:“是的。”
不过她生辰才过去没多久,因此她道:“还有很久呢。你现在算还早。”
才不早。
越鲥想到什么,脸颊也热了起来。
他悄悄去看身边的皎皎,想:皎皎快及笄了……及笄后是不是就能嫁人了?他……他想要一个王后。
皎皎垂首拨弄了下兰花的花瓣,抬头的时候却见到了脸红成一片的越鲥。
她看了看天气,诧异:“今天也不热呀,你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越鲥腾的一下站起来。
他把皎皎从草地上拉起来,闷声闷气:“极乐坊的演出快开始了。你不是说要去看灵鹿的表演?再不去赶不及了。”
皎皎被他岔开话题,想起之前灵鹿灵蝉等人的话,到底还是顺着他说下去:“那我们去吧。”
极乐坊的演出依旧很多人来看,岸边桥上也如同往年一样挤满了人。
不过不同于往年,今年极乐坊的表演更加轻快活泼,周围看演出的百姓面上也是真心诚意的微笑——不用担心随时被一刀砍下脑袋,还能欣赏到如此美丽的表演,大家都很高兴。
灵鹿灵蝉都上台表演了。
皎皎坐在越鲥身边,看着灵鹿领舞,在画舫上身姿翩翩,同岸边的百姓们一齐抚掌微笑。灵鹿下台前还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皎皎看到,不由也跟着站起身来,踮起脚努力挥了挥。
越鲥在一旁看着她笑。
这日子真是再好不过。
越鲥心满意足。
极乐坊演出完毕,越鲥拉着皎皎继续坐上高轿回王宫。这高轿坐起来是一回生两回熟,皎皎知道说不过越鲥,干脆也厚着脸皮坐上去。
十六名轿夫抬着国君的高轿回宫,路边是熙熙攘攘的民众。宫灯高挂街边,红红黄黄的灯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映出一张张笑脸。
春日快到来,夜风倒也舒爽。
皎皎摘下帷帽,拢了拢被吹到脸上的风,垂眸笑了起来。
这是极好的一天,她很久没有过得那么舒心了。
她出着神时,一束兰花忽的越过人群的头顶,被扔到皎皎怀里。
皎皎下意识接住兰花,顺着兰花被扔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灵鹿明媚的笑脸。
几丈之外,灵鹿笑嘻嘻地朝皎皎挥了挥手,大声喊道:“送美人——”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不一会儿,百姓们纷纷笑起来,他们把手中的兰花全都往高轿上扔去,一个个高声喊:“送美人——”
皎皎握着满手的兰花,看着身边绷着脸的越鲥,噗嗤一声笑出声。
她问越鲥:“他们送的,是哪个美人?”
越鲥黑了脸,气皎皎看他笑话。
但看着皎皎面上的笑意,他又气不出来。于是他随手拢了些落到身边的兰花,递给皎皎:“他们送他们的,我送我的。”
这一晚,国君的高轿穿过长颍的长街,险些被兰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