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征兵
皎皎骑马飞驰在山间。
即便这短短几月的时间, 她骑马的本事突飞猛进,可她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以一种不要命的速度驭马潜行。
甲胄沉且重, 皎皎一手握着缰绳, 一手将甲胄脱下, 狠狠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很快, 继甲胄后,那把从帐篷里被她拿出来的长弓也遭受到了同样的待遇,被她从背上脱下,毫不留情地掷在一旁。
漆黑长弓隐没于草丛间,弓梢用黄金雕刻的凤凰纹饰在月色下隐有流光, 可惜无人欣赏。
身子轻便,马儿仿佛也跑得快多了。
没有甲胄遮挡, 皎皎的脸顿时遭遇到了夜风的侵袭。风如刀割,吹起她甲胄下穿着的黑色衣衫, 在风中猎猎作响。
皎皎前倾身子, 双手握着缰绳,决绝地顺着这条未知的道路前行。
风刮得她脸疼, 马儿疾行,颠得她也不舒服, 可她却笑得开心敞亮。
这个月来,她第一次露出这种毫无负担的笑。
若不是怕声音引来殷人,皎皎简直想放声大笑。
——她自由了!几个月的辛苦不算白费,她终究还是逃出来了!
自从马师无意透露越人作战奇诡后, 皎皎便在等这个机会。
所幸她等到了。当今晚营地里有将士在喊“越人奇袭”, 她便果断披上了黑色外衫, 悄悄出了帐篷,拿了长弓向马场奔去。
马场里不仅有马,附近的仓库里还有堆积的甲胄,穿戴在身上后,既是防具,也是伪装。
皎皎从马场出来后,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弓骑兵的队列中。
一切不是没有破绽的——比如说她个子比不上其他人高,背上只有长弓却无箭矢,弓梢用黄金纹饰,明显不是一般的弓箭手能用的。
但越人奇袭给营地带来一阵紧张氛围,殷鞅又规定将士们须得在一刻钟之内整装待发,将士们只顾着在规定的时间内出发,难免不会注意太多。
虽然中间有个小将突然拍了皎皎的马,害得她险些以为自己是被发现了,但幸好一切进展得都有惊无险。
深沉的夜色是最好的保护色,趁着其他人在编排队形、清点人数,皎皎悄悄地落于队伍,从队伍侧翼逃离。
没有弓骑兵发现他们的队伍里曾经来了一个身材娇小、背着一把没有箭矢的长弓的小卒。
他们没有发现她来过,自然对她的离去也察觉不到分毫。
皎皎不知道现在走的是哪一条路,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但对她来说,能离开殷鞅,去哪个方向都可以。
不是只有马场出去的那个城市才能找到人搭载她回祈水郡,便是真的没有办法,有了身下的这匹马,她自己一直问路问下去,总有回到祈水郡的一日。
不用再受到剧情的桎梏,整日担忧什么时候就要为讨人厌的殷鞅挡刀死去,皎皎一下子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她想,摆脱剧情不是不可能的。她已经从殷鞅身边离开,救下了自己的命,接下来便也可以顺利去与荆南枝和二公子会和,顶多再过几个月,她就可以去魏国和她娘团聚。
多月来在殷地做的美梦要成真,皎皎的眼眶不由温热。
她不能再等待一刻,双手握紧缰绳,不顾身体的疲累,咬牙纵马继续前奔。
既是顾忌身后殷鞅或许会派人追来,又是太想早些与故人重逢,从天黑到天亮,皎皎一直没有停下。
等到太阳升起,霞光从云翳中展露时,皎皎终于在路边看到了行人。她喜出望外,连忙靠近,下马询问:“二位好,请问附近哪里有城市?”
路边走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夫妻俩面容寻常,衣衫上都布满了补丁。
男子大约二十出头,中等身材,女子看上去要年轻一些,手中的襁褓里,不过几月大的婴儿正吮着手指,眼神迷茫又好奇地朝着皎皎看过来。
见到皎皎的黑色衣衫,夫妻俩后退几步,眼神警惕。
等听到皎皎说的话后,两人面上的警惕之色才稍退。夫妻俩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女子用磕磕绊绊的雅言开口询问:“你是燕人?”
雅言方正,她说话的腔调却是软和,听来竟然有些耳熟。
皎皎一愣,很快想起自己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腔调——在度山郡的殷人营地里。说话的是帐篷外被处决的刺杀殷鞅的越人。
这两人是越人?
皎皎顿时明白夫妻俩为何会对她抱有警惕之色。
越人和殷人打了这么久,越人自然是恨极了殷人的,夫妻俩见到穿着黑衫的皎皎,当然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一想到这,皎皎连忙解释:“我不是殷人,是燕国祈水郡之人,之前在幽平郡附近被殷人掳走,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
她问:“你们知道哪里有城市吗?我想进城去买些吃食,也想去问问城里有没有去燕地,如果去的话能捎带我一程就好了。”
皎皎神色诚恳,这话出口,夫妻俩对她已是信了大半。
两人断断续续同她说了一些话,最后朝身后一个方向指了指。
可惜越人听得懂雅言,说却是说不太来的。
越地方言与雅言差异太大,皎皎听得辛苦,只能勉勉强强辨认出他们说了“东边”之类的词语。
再加之他们指的方向就是东边,皎皎心下明白:或许只要往东边走,她就能找到人。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皎皎心下一松,朝夫妻俩露出笑:“谢谢二位。”
她上马朝着东边疾驰而去,没有留意到抱着襁褓的女子愣了愣,朝着她走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似是挽留。
顺着东边而去,皎皎果然发现一座城。
在进城之前,为了避免误会,皎皎把外头的黑色衣衫扔了,露出里面她自己的青色衣衫来——这也是她在逃跑前想好的。
又想了想,她还是从地上沾了些灰土涂在脸上。
毕竟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孩独自在外行走,总是要注意许多的。
等做好准备,皎皎这才牵着马来到城门口,又把刚才对夫妻俩说的说辞说了一遍。
祈水郡有规矩,外来人士在进城时需要出示户帖,皎皎不知道越地是否有这个规矩,因此不免惴惴不安,生怕被拒之城外。
出乎她意料,守卫看了她一眼,拦住了她的马,却并没有拦住她的人,对她说了些什么话。
越地方言的确很难懂,皎皎头疼不已,只能猜测守卫是不准她牵马进城。
不牵马进城也没什么,进城买一些吃食,打听一些消息,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皎皎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犹豫着对守卫说:“劳烦守卫大哥替我照看一下我的马,我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守卫斜眼看她,任由她进城。
皎皎抿唇,心底隐生忧虑。
进入城中,入目景色荒凉,远不如祈水郡的宁静繁荣。街上人烟稀少,一条街只有两三家铺子开张,铺子主人神色也多茫然低落,神态郁郁寡欢。
难不成是此地与战场太近,受了殷、越两国的战事影响?皎皎愈发不安,放弃了找人打听消息的打算,打算随便买点吃的就离开。
皎皎顺着一条街走到尾,才发现一家卖吃食的包子铺。
包子铺开着门,却看不到主人。皎皎在屋内喊了几声,才见到一名五六十的老妪从里屋走出。老妪颤颤悠悠地从里屋探出头,见只有皎皎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这才神色一松,扶着门出来做生意。
皎皎说:“婆婆,我想要两个包子。”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几枚铜钱,递给老妪。说来可笑,这些铜钱还是当初她从祈水郡带出来的。
老妪看皎皎面生,说得又不是越地方言,犹疑地打量她许久,似是奇怪她为何如此年轻,却孤身一人来此地。
老妪嘟嘟囔囔说了什么,接过皎皎的铜钱,见皎皎懵懵懂懂看过来,知道她是没听懂,不由叹了口气,又多装了两个菜包给她。
皎皎听不懂老妪的话,但感受到了她的善意。
她心下一暖,多取出几枚铜钱给老妪:“我知道您是好人,可我不能占您便宜。”
在这世道,一个老人家过日子只会比她更难,皎皎帮不了她什么,多留些钱却是可以的。
老妪一愣,突然伸手握住皎皎的手。她的手是粗糙的,带着岁月附加的痕迹,紧紧攥着皎皎,带了几分急迫。
“走……走……”
老妪知道皎皎听不懂越地的方言,只能尽量重复简单的字节,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个字,希冀皎皎能听明白。
她看着皎皎,眉眼是悲凉的,不安、慌张在这张脸上无可遁逃。
皎皎看着她布满风霜的脸,突然很难过。
她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发涩:“您是让我赶紧走?”
老妪点头。
皎皎不知她为何这样着急赶她走,但她看着老妪恳切的眼神,却觉得自己该相信她。
从包子铺出来,皎皎一边拿出一个包子啃了起来,一边快步朝城门口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留意城里的景象,观察路边零落的行人。留了心眼去看,这才惊觉她自入城以来,除了门口的守卫,居然没有看到一个男人。
不仅仅是成年的男子,便是年幼的男童,也是一个没看到。
男丁去了哪里,皎皎几乎是一瞬就猜到:战事吃紧,前线自然是缺人的。
之前待在殷鞅身边,皎皎受他连累,被越人刺杀了十几次,其中一次刀剑在手臂上划了一道痕迹,一次匕首刺进她的肩膀。哪怕明知道他们是奔着殷鞅去的,但被牵连的皎皎还是对越人有几分怵。
可眼下站在这城里,入目无一男儿,她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闷——如果可以选择,谁会想要上战场,与人刀剑相碰,过朝生夕死的日子。
这座城处处是不安宁的气息,皎皎加快脚步,想要快速离开。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有越女尖声喊了声什么,声音凄厉。
皎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没听懂她说了什么,却见街上那些原本零星开着的店铺啪的关上了门,行人们也惊声叫喊,奔跑起来。
发生什么了?
皎皎头皮发麻,不敢多问多留,跟着小跑去城门口,哪里料到明明是白日,城门却被早早合上。
皎皎背后升起一阵凉意。
她对守卫说:“请放我出城,我要离开。”
守卫听出她不是越人,猜出他说话她也听不懂,因此只是冷笑一声,并不搭理她。
皎皎被他的态度激怒,强逼自己镇定,对守卫继续道:“我说我要离开!我不是这城里的人,我要离开!”
可守卫还是不为所动。
她不是越人,不是这座城里的人,把她留在这座城里有什么用呢?
皎皎没茫然多久,就明白了守卫为何不让她出城。
有两名差役不知从哪出来,不顾皎皎挣扎,强拖着将她带到了一处营地。
皎皎被关在仓库里,看着周围一同被关的男女老少,恍然大悟。
她只觉得遭受了迎头一棒:越人差役征兵,在城里征不够人,竟然征到了她一个他国之女身上!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谬之事——祈水郡征兵,征的男子尚需要二十三岁以上,可这越人征起兵来,却是不仅不管年龄,甚至连性别和籍贯都不顾了!
皎皎的心随着手中的包子一起凉透了。
她前所未有地清晰认知到,这真的是个乱世,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