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一百五十五章 公审五鬼
方?靖远不是第一次看到霍千钧和岳璃比武, 在临安时,从方?家到霍府到武学校场,他们两个就没少打过, 大多?数时候都是以霍千钧被揍得鸡飞狗跳叫饶喊停作?为终结,但看到两人?全副铠甲如此正式的过招还是第一次。
只需要几招过去, 就能看出?有无铠甲对两人?的影响之大。
霍千钧单论武功是决计比不上岳璃的,可是穿了这身精修过的明光铠之后, 为试验这些铠甲在对战时的效果, 岳璃拿的只是普通士兵装备的腰刀和金兵惯用的□□做武器, 而非什么斩铁如泥的宝刀和她?那对金锤, 在没有刻意用上全部力气的情况下, 几乎无法对霍千钧破防。
于是仗着有“刀枪不入”铠甲护体的霍千钧干脆就放弃了防御,招式大开大合,反倒克制了岳璃的进攻。
毕竟岳璃身法快,力气大的优点, 在这个时候, 派不上用场, 就算能砍上几刀, 霍千钧仗着有铁甲护体, 硬扛着挨上一刀, 也?要趁机还回去一刀, 这般不闪不避迎面直上,逼得岳璃也?不得不应招对挡。
方?靖远看得是眼?花缭乱,听到两人?兵刃交加铿锵声声,简直打得火花四溅,连他都跟着提心吊胆。
“差不多?就行啊,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别真的受伤了……”
“停停停!先让我看看——”
听到连着几下刀斩在铁甲上的声音,方?靖远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正好霍千钧一个飞扑上去,岳璃闻声避开,不再跟他缠斗,而是绕过去在背后反劈一刀,霍千钧收势不住,加上自身的“分量”,轰隆一声摔在了地?上,开始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阿璃你?耍赖,居然从背后偷袭我!”
“兵不厌诈,这算什么,你?赶紧起来啊!”方?靖远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头盔上敲了一下,“让我看看,你?们两个的铠甲哪个更抗揍。”
“……起不来了……”
霍千钧喘着粗气,干脆地?摊平四肢躺在了地?上,“累死小爷了,让我躺会儿……”
他晃晃脑袋,干脆将头盔都甩下来,手?一抹,就是一手?的汗水,跟着叹口气,“真是累啊,再过一会儿
,你?就是不打,我也?只能站那儿让你?砍了。”
以他的体力和武功,负重这六十斤的铠甲,加上手?中大刀足有七八十斤,跟岳璃的战斗又是极为凶猛,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是不易,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连几招都扛不下来。
“还不错,挺抗揍的。”方?靖远拍拍他身上的铁甲,稍微检查了一下,又让他翻个身,“再转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损坏……刚才我好像听到有哪里断开了,是不是阿璃的力气太大弄坏了啊?”
“啊?!”霍千钧一听,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痛疲软,一骨碌爬了起来,低头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铠甲,“哪里哪里?你?可帮我检查仔细了,掉一片都得赔我!这套明光铠有多?难得你?知道吗……啊啊啊!我的护心镜!瘪了一块!岳从玉你?赔我!”
霍千钧摸着胸口被戳瘪了一块的护心镜,心疼得哇哇大叫,岳璃无奈地?点头说道:“行行行,我赔给你?,你?先起来再说。”
方?靖远哭笑不得地?检查了一下他那块护心镜,忽地?目光一凝,“等等!别动!”
他一把按在了霍千钧脸上,霍千钧一脸懵地?没反应过来,岳璃却也?跟着发现了问题。
“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明光铠的护心镜其实?应该是护胸镜,是两块圆镜护在胸前,都是打磨的锃亮的镜面造型,有些微微外鼓的弧面,远程的箭矢基本上就算射中也?会滑落,就算是寻常金兵的刀枪砍上去,也?很难破防,对胸骨和心肺的防护十分到位。
一般来说,这护心镜后面都是空心的,也?是防震和镶嵌入铠甲之用。
而岳璃跟霍千钧比试之时,刻意收敛了几分力气,用的也?是寻常佩刀,哪怕砍在他胸前护甲上,也?卸去几分力道,只是将护心镜砍下去一道凹痕。可这道凹痕却并非一条完整的刀痕,而是中间硬邦邦地?仍然鼓着一块,若是里面是实?心铜块,那力道下去定然会震伤内腑,现在这般,倒像是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才会形成这般模样。
霍千钧自得了这副铠甲后,几乎寸步不离,爱惜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别人?莫说是碰一下都不行,如今被岳璃砍了道凹
痕,真心疼之余,发现护心镜中居然藏有东西,他自己都跟着懵了一下。
方?靖远正准备动手?拆下护心镜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却被他一巴掌拍开手?,“我自己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几乎能感?觉到,护心镜下自己心跳加速,犹如擂鼓,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小心地?掀开护心镜上方?的皮甲,那里是穿扣锁甲链接之处,也?不知是因?为手?笨还是因?为紧张,弄得满头大汗,手?指都被铜线勒红了也?没解开,急得他眼?都有些红了。
“怎么弄得这么紧!”
“别急,慢慢来……要不还是我帮你?吧。”
方?靖远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给了岳璃一个颜色,岳璃会意地?离开,带着其他人?退下,只留下他和霍千钧两人?在练武场上。
霍千钧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前凹下去一块的护心镜,抽了抽鼻子,有些心酸地?说道:“是不是我太没用,又让你?看笑话了?你?要笑……就尽管笑吧。”
“谁说你?没用的?”方?靖远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却抹了一手?的汗,有些嫌弃地?擦擦手?,说道:“你?不是还成天说我是没用的弱鸡吗?兄弟间说笑而已,谁会当真?真的走出?去,谁敢说我们骠骑将军霍千钧没用?那还不得被人?打破头啊?”
“无论是在徐州还是沂州之战,你?立下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就算……她?不在这里,一定也?是替你?高兴,才会费心思替你?准备了这副铠甲。打不过阿璃也?不算什么,我还是她?夫君呢,不也?一样打不过……好像比你?还惨点,我连她?一只手?都够不着。你?顶多?是笨了点……手?起开,我帮你?解……这谁弄的死扣,真是麻烦……”
方?靖远才嘲笑了霍千钧手?笨,结果自己上手?时,发现也?没好到哪里去。干脆让他将整套铠甲都脱下来,一边替他解下护心镜,一边不满地?说道:“这种铠甲又笨又重还不方?便穿脱,你?看就连你?都坚持不了一个时辰。这都什么时代了,若真是上了战场,难道还要披甲军去做人?肉盾牌?”
刚解下护心镜,里面
果然还嵌着一个扁扁的圆形红木盒,只不过巴掌大小,方?靖远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霍千钧抢了去。
“我的!”
方?靖远哭笑不得,“你?的你?的,谁还稀罕跟你?抢了不成?赶紧看看有没损坏,我再让人?给你?修复一下护心镜,免得你?看见了心疼。”
霍千钧这才松手?把护心镜给他,又跟着千叮万嘱,要他一定得修复得跟原来一模一样,这才肯松手?。
方?靖远白了他一眼?,见他只顾摩挲着那木盒不搭理自己,哼了一声,拎着护心镜走人?。
反正这家伙的生命力顽强,就算是难过一会儿,转头就没事了。他还得去看看岳璃身上的护甲情况如何,再好生研究一下改进的办法。
以前的战斗中,披甲军就形同人?肉战车,仗着身上的铁甲和体重,全凭一口气来对抗金兵铁骑,只要挡住这一波,砍杀了金人?骑兵的锐气,后面的步兵就能跟上收割人?头。这种以步对骑的战术不是不行,但对于方?靖远来说,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过大,并不是最佳选择。
回到房间时,岳璃已经脱下了皮甲,换了身衣服,见他进来,便问道:“九郎怎样了?没事吧?”
方?靖远摇摇头,说道:“没事,他就是那样,尤其是小小不在这儿,没人?管着他,就愈发任性。看来他这身明光铠的确很抗揍,就是太重了点,普通士兵怕是根本扛不住。你?的这套皮甲防护力怎样?”
“还好,肋下部分有些危险,我虽然能避过,但其他人?有些悬。”
这套皮甲是他亲自设计,让工匠先用铁丝编织成圈网,然后缝合皮甲,作?战的时候可以在内层的要害部分插入精铁甲片,而行军之时可以取出?甲片另行安放,这样就不必负载过重,影响行军速度和士兵的体力。
因?为眼?下的工艺限制,还无法锻造出?符合他要求的轻型合金钢,要改造铠甲只能走这种取巧的路子,将游击皮甲和精铁甲片结合,用后世?防弹衣似的填装甲片来取代编织甲片,虽然在防御力上有所降低,但机动性更强,加上现在的宋军有如意战车为防御,不再直接以人?肉铁甲阵对抗金兵铁骑的重逢
,也?无需将自己困在个铁皮罐头里,否则时间一长,不用对方?出?手?,自己就活活被铁甲累瘫压垮了。
岳璃的武功身法远超出?寻常士兵,可在跟霍千钧比试时,她?特?地?收敛了许多?,就是为了试出?正常情况下普通士兵穿着皮甲的防御力,这会儿给方?靖远指出?上面的几处裂纹,都是她?特?地?没有避开造成的。
“被砍中的部位,因?为甲片是单独插挂在网甲内的,不似鱼鳞甲那样层层叠叠的互相借力卸力,感?觉防护性也?要弱一点……还有这里,如果心口和肋下、咽喉几处的防护甲片强度不够,反而会受击嵌入身体,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后面是不是应该再加上一层软垫卸力?”
方?靖远听她?说着,干脆把负责铠甲制造的工匠请来,让岳璃一边比划着测试,一边重新调整这种混合皮甲的设计,务求在减轻重量的同时,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护士兵的生命安全。
而从临安送来的五百副铠甲,除了魏胜、辛弃疾和霍千钧各自领走一百套之外,剩下的两百套,就被他拆了做这种混合皮甲,上面的精铁甲片都是临安军器监最好的工匠耗时数月精心打造而成,在他看来,这两百套拆开来足以改造出?两千套混合皮甲,再配备上如意战车的防御,比单纯的两百个铁甲勇士去当人?肉盾牌不知要强出?多?少倍去。
更何况,他就算真的想用,现在手?头的士兵里,也?挑不出?两百个能身负铁甲作?战超过一个时辰不趴下的人?来。
毕竟京东路军中,原本是以海州军为主,后来又招募了大量的流民入伍,虽然方?靖远给他们都提高了伙食标准,也?加强了训练,但这些士兵原本的身体素质基础在那里摆着,就算是调养了一年半载下来,论武艺和战斗力,比起金国精锐骑兵来说,还差得很远。
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力,更多?取决于个人?武力,武器和装备是锦上添花,而不是改头换面。
就像他自己这样的,方?靖远很有自知之明,若是穿上宋军标配的铜盔金漆铁甲,能直接把他给压趴下了,站都站不起来,这非但不能给他增加战斗力,而且直接将
他的战斗力归零。
可若是拉开距离,他的□□和□□准头却丝毫不差,哪怕对上岳璃,也?能有出?一次手?的机会。
当然,若是一击不中,以这等武功高手?的速度,也?就没下次了。
所以岳璃才将赵昚赏赐的下来的金丝软甲天天都让方?靖远套着,这可是唯一一件御赐的防身宝物,就算是研究混合甲时,都是让他穿在身上研究,而不肯让他脱下来,搞得方?靖远着实?无奈,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国宝大熊猫一般的严防死守。
等工匠们按照岳璃和方?靖远所说的注意事项重新设计了混合甲的草样,这才满意地?拿着霍千钧的护心镜去修补。
眼?看着外面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没见霍千钧回来,岳璃就忍不住问道:“要不要去看看九郎?那里面的东西……应该是小小给他的吧?”
“就算是,小小也?不会留下什么书信,以免被人?抓住把柄。那丫头精着呢。”方?靖远叹道:“燕京那边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她?被封为秦国公主,嫁给徒单习烈,将随徒单前往河套西北,那边是徒单家族的部落所在,她?的封地?也?在那边,算起日子,应该是在出?发之前,让人?将明光铠送给九郎的。”
“她?……嫁人?了?”岳璃不禁愕然,“那个徒单习烈,不是被九郎重伤,难道这么快治好了?”
方?靖远摇摇头,说道:“听说是为了冲喜,是秦国公主主动要求下嫁,以报徒单习烈当初的救命之恩。完颜雍应该也?是为了收回徒单家族的领地?,才答应她?下嫁。小小这步棋……走得够险。”
不光是他们,金国的人?同样对霍小小缺乏信任。宋人?眼?里她?是金国皇帝之女,哪怕没有养过一天,只要血脉相连,她?就必然会成为敌人?。
而在金国人?眼?里,她?是在宋人?之中长大,还是在最卑贱的浣衣院中活下来的贱奴,出?身卑贱不说,连生母都只有“不详”二字,完颜雍本身子女就有十几个,根本也?不会在乎她?的存在。若不是因?为她?在海州狸中崭露头角,屡立战功,恢复容貌后被人?认出?,也?不会招来徒单习烈的算计。
而如今她?在两边都难以立足,就干脆借助徒单习烈的势力跳出?去,哪怕他现在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但在部落之中仍是徒单家族的首领,看在她?的细心照顾和不离不弃份上,那些族人?也?愿意听从她?的驱使。
从不被认可的存在,到大宋名门勋贵霍家的千金,再到如今成为金国名正言顺的公主,她?一步步走过的,几乎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路。
完颜雍未必对她?会有什么亲情存在,但会看在她?表现出?来的能力上,给予她?掌控徒单部落的机会。
代价是她?的婚姻。
方?靖远没敢将这个消息告诉霍千钧,只看他抱着那副明光铠就乐成个傻子,每天把自己都快操练得累成狗,或许还在想着有朝一日打下燕京时,能够再见到她?,却没想到,她?现在已远嫁西北,两人?之间的距离,何止千山万水。
“我已经让人?封锁消息,不可以让九郎知道。”方?靖远感?慨地?说道:“他现在虽然比原来成熟多?了,但这事是他死穴,轻易碰不得。”
岳璃也?不禁默然,她?是看着霍小小一点点成长起来,从一个被所有人?排斥害怕鄙夷看不起的疤面丑女,到身怀绝技千变万化心思缜密的谍报高手?,吃的苦比任何人?都多?,可无论再苦再累,她?都不忘给那个长不大的兄长收拾房间,缝补衣衫,修理兵甲……那时她?只当霍小小是感?激霍家之恩,为报恩而对霍千钧如此照顾,后来才知道,她?心底竟然还藏着那样隐秘的痛苦。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压抑而绝望的感?情,才让她?更加无法释怀,哪怕已经回到了金国,她?依然不忘在他身上打下自己的烙印,让他永远记住她?,成为他心上谁都无法取代的印记。
这一招,够狠,她?若是站在霍小小的位置,或许能够理解和同情她?,可作?为霍千钧的朋友,她?却更同情自己的兄弟。
在霍小小爆出?身份之后,霍千钧都没能分清楚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毕竟以他简单的头脑和一根筋的情感?,原本黑白分明的世?界,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除此之外就是全无存在
感?的路人?。
可一旦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亲人?,突然变成了毫无血缘甚至有着国仇家恨的敌人?之女,如此复杂的关?系和情感?哪里之他能够理得清的,再加上霍小小留下的伏笔,摆明根本不想放弃这个人?和这段感?情。
岳璃也?提醒了方?靖远,可在方?靖远看来,霍小小并没做错什么,甚至还很是佩服这丫头的狠厉和手?段,不光对别人?,对自己也?如此狠的人?,霍千钧哪里是她?的对手?,早就被吃的死死的了,他又何必夹在当中做个坏人?。
“阿璃,她?既然这么做了,将来肯定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九郎好容易有个奋斗目标,你?现在去说,他能听得进去?”
岳璃无语:“那就这么看着?万一她?拐走了九郎呢?”
方?靖远摇摇头,“九郎又不是傻子,他是霍家人?,就算再看重小小,当初还是赶她?离开,家国之重,对他而言,是胜过一切的。”
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那些传说中为了女人?一笑而倾国倾城的昏君,其实?都是自己先作?死,宠幸佞臣荒废朝纲,横征暴敛残害忠良,把自己的国家都祸祸完了之后,反手?就把黑锅扣在女人?身上,借口是自己被美色了头。
可事实?上,口口声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唐明皇,最终还不是赐死杨贵妃来平息兵变,在权利和自己的性命面前,所谓的美色和恩爱,根本不值一提。
自古以来,殉情的多?是女子,而男子可以在悼念亡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之后,转头感?叹“唯有朝云能识我”。
霍千钧就算对小小的感?情再深,也?绝不会背弃家国,他当初做出?的选择,就算再遇到一回,也?是同样。
或许无情,却是最真实?不过的现实?。
那天霍千钧并没有再回来,方?靖远也?没问他那红木扁盒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只是让人?在修整好护心镜后,又给他送了回去。听说那日他将自己关?在营房中,谁都不肯见,足足熬了一夜之后,再出?来时,重新振作?起来精神?,逮着手?下的士兵操练的更狠,像是山
林中失去伙伴的独狼一般,格外的凶猛狠厉,让他的手?下看到他都有些怕了,生怕被他逮着就“加练”一番。
方?靖远一方?面没有时间去安抚他的“情伤”,这种事对于男人?来说,不提,或许是更好的安慰,另一方?面还在忙于济南府的治理和新工厂的开办,这些事对他而言,哪怕驾轻就熟,也?是千头万绪,百废待兴。毕竟原本济南府的“工业”基础着实?太差,全靠他带来的人?顶上了。
原本从海州带来的工匠和老师们,到位之后,都迅速地?各自开始展开工作?,齐鲁书院那边辛弃疾是顾不上了,好在有朱熹这等专门治学的大佬坐镇,让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而王久良作?为《大宋朝闻报》的京东路特?派员,配合着裴文卓做起宣传工作?来,简直如鱼得水。裴王两家的案子杀了一回世?家的气焰,到黄河五鬼正式公审的时候,更是引得全城轰动。
经过前几日的酝酿,从一开始无人?敢告,到后来状纸如云,那些投告五鬼的罪状罄竹难书,堆起来都能把他们五人?给埋了。
经过裴文卓的挑拣,排除了其中一些跟风浑水摸鱼,想要试探能否得到赔偿的讼棍,其他大部分能找到苦主的,都安排在公审前排候审,他原本想请方?靖远亲自出?面主持公审,让济南府的百姓也?都认识一下这位未来京东路的头号人?物,方?靖远却不愿出?这个风头,更不想被岳璃盯着在重重保护下抛头露面。
这种人?多?眼?杂的环境下,若是真有刺客前来捣乱,就算伤不了他,引起混乱万一造成拥挤踩踏,殃及在场的百姓,对他而言同样是一场灾难。
于是这公审的差事就落在了林世?文和裴文卓两人?头上。
济南府的人?就算不认得林世?文,也?大多?认得和知道裴文卓,看着他跟林推官在高台上审讯黄河五鬼时的气势,都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毕竟这是出?自他们身边的“自己人?”,能得到大宋如此重用,显然如今的大宋官员并未将他们视为“外人?”,能够给予同等的权利和地?位,而不似在金人?统治下永远低人?一等,任人?宰割般活得一
日算一日。
安定民心和振奋士气,一举两得。
其实?方?靖远也?在场,只是没去公审的高台上就坐,而是在对面的一家酒楼上包下了三层的雅间,隔窗遥望,随时都有人?来向?他禀报公审的进度,丝毫不耽误他继续办公和享受鲁菜的美味。
霍千钧却是有些不理解,为何将如此出?风头的机会给了别人?。
方?靖远斜乜了他一眼?,说道:“我还需要出?这个风头吗?以后真正面对百姓的治民官是他们,自然当由?他们在人?前树立威信,让百姓信服,才能更好地?施政治事。如若不然,以后但凡有个什么案子,那些百姓不相信他们的能力和手?段,一个个若是都越级来找我告状,我接是不接?”
接了,有违大宋律例,同样得打回原籍县府审案,到时候反倒会引起更多?是非,直接影响案情进度和判决结果。
不接,那就会被百姓唾骂,从上到下的官员都会跟着背黑锅,而百姓无处伸冤,会不会走上绝路也?很难说。
“各司其职,各展所长,才是为官之道。”
方?靖远说道:“裴文卓在刑律断案一道,其实?远胜于我,这次也?是给他机会,以后若是他能在会试中取得好成绩,前途不可限量。北地?的百姓看到他这个榜样,想必会有更多?的学子前来投奔,效力于大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霍千钧却有些不满地?说道:“可这人?行事教条死板,一板一眼?的,居然还准许黄河五鬼以银钱赎罪,引起公愤,很多?人?就等着看他今日公审的结果,若是真的放了五鬼,怕是还要引起乱子呢!”
“放是不可能放的,不信你?等着瞧。”
“可他当时可是当众答应只要吊死鬼他们交出?私藏的银钱,便可以以此赎刑,难道他还能出?尔反尔?就算是对这些该死的贼囚用计,这般言而无信,就不怕人?说他的是非?朝中那些御史,可是没事就逮着这些事告状,若是坏了名声,以后可要影响他的仕途呢!”
霍千钧在钧容直混了两年,虽说交往的大多?是城中纨绔,可对官场的那些明里暗里的规矩都门清,难得提醒方?靖远一回,
却见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不禁有些怀疑他对这位得力助手?是不是真的看重了。
“你?真打算就么放着不管?不怕他自毁前途?”
“你?太小看他了!”方?靖远正好看到岳璃回来,一脸古怪之极的神?色,便随口问道:“你?也?去看他们公审了?出?结果了吗?”
岳璃刚点点头,霍千钧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样怎样?裴文卓最后怎么给黄河五鬼定罪的?他们有没有交钱赎刑期?他准了吗?”
“交钱了,也?准了。”岳璃神?色还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议之事。
“真是岂有此理!”霍千钧倒吸了口气,愤慨地?说道:“以黄河五鬼犯下的累累血案,罪大恶极,怎能用钱来赎刑呢!这种恶人?,就是千刀万剐都不未过,裴文卓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他们放了……”
“谁说把他们放了?”岳璃摇摇头,“没放。”
“没放?”霍千钧一怔,“那你?刚才说裴文卓准许他们赎刑了?”
“是啊!按照大宋律例,可以以铜赎笞、杖、徒、流刑。”岳璃回想着当时裴文卓当众念出?黄河五鬼所犯下的罪行,以及对应的刑罚时,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古怪起来,“一斤铜可赎笞仗十下之刑,那位裴押司就逐条陈述黄河五鬼所犯之罪,上至杀人?越货,□□掳掠,贩卖人?口等等,下至偷鸡摸狗,伪造文书,拖欠税款……”
“等等!”霍千钧掏掏耳朵,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没听错吧?裴文卓居然跟这些亡命匪寇江洋大盗算税款?这是要征收哪一年哪一国的税啊?”
岳璃点点头,要不说她?当时听得也?懵了,别说是他们,就连台下听审的百姓,和台上候审的黄河五鬼,当时都跟见了鬼似的看着裴文卓。
连江洋大盗都得收人?头税的裴押司,到底是什么地?方?出?来的魔鬼?!
“妙!果然不愧是裴三郎,精通律法,能想出?如此妙计来!”
方?靖远却是拍案叫绝,哈哈大笑起来,“我还真是没看错他,以后此人?定然是一代人?杰,举世?无双的人?才啊!”
岳璃叹了口气,说道:“裴押司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
土之滨,莫非王臣。金人?就算占了大宋的土地?,可我们依然是大宋的臣民,如今使君收复济南府,身为大宋子民,自当尽忠于国,这税款理当补交。只是大宋天子心怀百姓,仁善慈悲,不忍我等受苦受难,故而免去以往三十五年和自收复后三年内的土地?税和人?头税银。”
霍千钧目瞪口呆,“这……官家原本也?没打算收的吧?收复之地?免税三年也?是早就有的政策啊……”
“是啊,但百姓并不知道。”岳璃想到此处,也?不得不服,“就算有些人?知道,也?未必领情。”
“但经过裴文卓拿黄河五鬼开刀,让大家明白,违法乱纪者,不得免税。”方?靖远笑眯眯地?说道:“以后大家若是遇到一些有悖律法之举时,就得好生考虑一下,能不能交得起这笔罚款了。”
白给的银子,谁都想要。
免去的税款,谁都不想再交回去。
至于黄河五鬼所犯下的其他罪行,大大小小,涉及到诸多?方?面,光是公布那些罪行,读状子的文书都换了三个人?,除了早就已经断气的无影鬼,其他四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哪里还记得,自己在十年八年前,有没有偷过张家的鸡李家的狗?有没有拆过王家的房子烧过赵家的楼?
更不用说他们在犯案之事放火殃及的其他百姓有多?少,凿船越货时毁掉的船和人?都是谁,那些人?的损失有多?少。
这一笔笔的烂账,谁还能记得请?
犯案的时候他们都是图个痛快,杀人?灭口,放火沉船,一了百了。谁能想到时隔若干年后,会有人?把这些一笔笔的都翻出?来,一件件的跟他们算账?
偷窃当处笞刑,流千里,徒三年。
杀人?当处脊杖八十,黥面两行,发配三千里。
……
一边数落着他们的罪行,一边算计着赎刑需要的银钱,裴文卓说话算话,一点儿折扣都不打,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将黄河五鬼苦心经营多?年攒下的银钱给罚得干干净净,一个铜板不剩,还顺便给济南府的百姓们科普了一番大宋刑统的各条律法及对应刑罚。
最后不光是黄河五鬼彻底崩溃了,前来听审的百姓们也?都跟着麻木
了。
原来放火时累及他人?,不论是否有意,除赔偿损失外还要判处刑罚,原来踩坏他人?房屋砸伤屋主会被笞刑三十……
借钱不还要罚,欠税不交要罚,占地?不耕也?要罚……
到最后大家看裴文卓的眼?神?,从一开始听到他竟然准许黄河五鬼以钱赎刑时的义愤填膺,变成最后敬畏之极,想必从今日以后,大家对大宋刑统的认识,都会十分深刻。
毕竟,账算到最后,黄河五鬼被罚得精光,没钱赎斩刑绞刑,除了早死的无影鬼早超生入地?府之外,其他人?都被定了死刑,等刑部批复后,择日处决。
所有人?感?觉,这次公审,比直接处五鬼以凌迟之刑还要惨。
毕竟,凌迟是□□上的千刀万剐,而这种公审,从一开始给了他们赎刑逃生的希望,然后一条条历数下来,几乎将他们半生罪孽都扒了个精光,从精神?上一遍遍鞭笞之后,将他们的希望再一点点湮灭,那种从死到生,从生到死的折磨,简直让人?崩溃。
“不愧是裴押司。”
方?靖远都十分佩服他的普法精神?,毕竟在这个时代,百姓们认字不足,学识不足,大多?数都是法盲,等到触犯刑律后,再后悔也?晚了。
然而宋刑统的条文之繁复,就算是身为官员的方?靖远都记不下来,每每遇事都得现查现办,脑中虽有个大致印象,可具体判决方?案都得参考旧例,更不用说普通的百姓们。
尤其是济南府的百姓,还是脱离了大宋统治三十多?年,对大宋刑律更是一无所知。
只有这个天才裴三郎,才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将云台书院的宋刑统背下来不说,对其中判例案卷更是熟记于心,如今先是接着裴王两家离婚案普及了户婚律和财产法,又是借着黄河五鬼这等犯案累累的江洋大盗,普及刑罚,彻底给济南府的百姓们好好上了一课。
而这些原本是去看热闹的百姓,当场被上了一堂刑罚课不说,还被后来对五鬼的笞杖黥面之刑狠狠地?吓了一跳,算是彻底认识了这位裴押司。
官不算大,却是个狠人?。
但凡敢来济南府作?奸犯科的,都得先考虑考虑,能不能打得过如今镇守济
南府的女状元岳璃,能不能逃得过裴扒皮的扒皮之刑……
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就连霍千钧听到最后,都觉得后背发凉,“那裴押司看着人?和和气气的,一表人?才,还是个熟读诗书的文人?,想不到居然能想出?这般狠招……着实?厉害。”
岳璃跟着点点头,一脸沉重地?说道:“裴押司说,回头还要去我们营中为海州狸和其他人?讲解刑律案例,以后大家在布防行事之时,不光要遵纪守法,还要帮着一起宣讲律法,如此才能避免罪案滋生……”
霍千钧闻言毛骨悚然,“不会吧?!他居然想让你?们去帮忙宣传……他还要不要自己的名声了?”
方?靖远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主意不错啊,反正狸娘们在民间打探消息时,少不了跟那些三姑六婆说话,顺便讲讲那些案子,也?有话题可聊,这可是最近济南府中最热门的话题,能说的上话的人?,自然会成为人?群中心,想要顺便打探消息,引导舆论,就更加容易了。”
“就这么定了!不光是海州狸,所有京东路的治所和军营,官衙人?等,都得跟着去听讲,一个都不能落下了!”
“救命啊……”
“这裴押司是哪里来的魔鬼啊,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
“方?使君居然还以此为题,作?为考绩的内容之一,真是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方靖远:干得漂亮,想出题时就送上门来,裴押司有前途!感谢在2021-05-13 23:56:59~2021-05-14 23:5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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