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科目二（6）
星微看见，本来该顺利的教练车却仿佛遇到什么障碍一般，平稳的节奏一下子变得慌乱。
教练车几次想要起步离开侧方位停车项目，又强行停止，甚至头脑不清往实线的方向靠了靠。在唐心甜紧张的视线中停止了危险边缘的试探行为。
但是教练车本来就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经过几次急刹车的折腾，老旧的发动机负荷超载，嗡鸣不已。
排气管黑色的浓烟滚滚。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唐心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顾规矩或者可能触犯规则，大喊着朝车子冲过去：“吕为！你冷静！”
跑到一半，唐心甜才想起来吕为这个副本失去的是听力，他根本听不见唐心甜的呼喊。
因为太着急，唐心甜绊了一跤，跌倒之后爬起来，破皮的膝盖渗出血丝，她却根本不知道痛。
星微没有跑过去，她回头，凑巧捕捉到易应一脸果然如此的绝望表情，他心如死灰，重新把头埋下去。
星微朝他走过去：“那里有什么？”
易应半张脸藏在臂弯，眼角诡异向上勾起，神经质地笑：“我们都会死在这个副本！”
“都是实线！没有路的！跑不掉哈哈哈！”
“都是要死的，第一个是他，然后是你，接着是我，我们四个谁都跑不掉。”
他嗬嗬发笑。
仿佛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看起来已经疯了。
星微默默后退一步，转身，向教练车那边走过去了。
教练车此时已经彻底熄火，停下来了。
星微来的时候，正好目睹了这对亡命鸳鸯生离死别的一幕。
吕为半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他胸腔以下的部分已经变成了半透明，星微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座椅的纹路和副驾驶的教练。
唐心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驾驶座的窗边，一直努力伸进教练车里试图去拉他。
副本boss就坐在副驾驶，揣着手看戏，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透明的身体估计有扭曲光线的作用，星微疑惑地看了眼副本boss，它脸上交错纵横的瘢痕似乎更大了一点？
半透明化蔓延的速度很快，这一小会儿已经从胸腔爬上吕为的脖子了。
面临死亡，安安静静的男生眼睛里没有恐惧，他专注哀伤地看着唐心甜，似乎是想要抱抱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手臂了。
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化成一片白雾。
白雾薄薄小小的一团，漂浮在半空中，如同皮屑，好似雪花。
星微觉得有点眼熟，后来想起这不就是每个玩家进入副本时，都曾经亲自穿越过的，马赛克一样的雪花点白雾丛。
那些形状奇怪、经年不散的“白雾”现在还围绕在训练场四周。
密密挨挨，一眼看不到尽头。
只是单独一片出现的时候，有些没认出来。
唐心甜小心翼翼托起那片白雾，可是哪怕她再怎么仔细，人怎么可能留下一片雾呢，雪花般的白雾很快消失不见。
或许是和训练场周围的白雾融为一体了。
唐心甜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或许成功是干掉一个玩家，让教练不再像先前那么急躁了。
他甚至有心情看完了唐心甜和吕为的告别，眼神在星微和唐心甜中间逡巡，很是期待的样子：“你们谁是下一个？”
“我。”
星微摁下车门把手，拉开门，却没有坐进去。
星微严格按照《驾考宝典》里的教程，开始动手调整座椅和反光镜的角度。
陌生的按钮划过星微指尖，和书本中的图案副本boss之前抽象的只言片语一一对上号，星微逐渐心中有数。
这样的学习能力已经很恐怖了。
可是看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眼中，就是磨磨蹭蹭，副本boss眼皮跳了跳，最见不得星微这幅慢条斯理的样子，忍怒道：“你好了没有？”
星微理直气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策略。”
教练不甘示弱，它冷笑一声：“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你这是愚蠢。”
“磨刀不误砍柴工，教练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怀疑你的专业程度。”
教练那一瞬间明显是生气了，不过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瞬就笑了笑，包含着那种不怀好意的深意：“随便你。”
说完它居然就真的不管了。
教练迷上眼睛，微微后仰，靠在副驾驶座椅上，一副任由星微折腾的样子。
星微奇怪地看了它一眼，这和副本boss出场以来的性格不符合。
但是此时她全身心放在这辆没有在夜芜国见过的新交通工具上，没有精力去细究它的反常源自何处。
咔哒。
安全带上锁。
星微终于记熟了每个按钮器具的作用，扭动钥匙启动之前，她摇下车窗，对眼睛红肿的唐心甜：“上车。”
“啊？”哭得昏天黑地的唐心甜懵懵懂懂抬头。
“后面那么多空位。”星微却是扭头对教练道，“学员旁观有助于提升学习效率，这么积极上进的事情，教练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副本boss咬牙切齿：“当然。”
唐心甜也明白过来，她们都不知道这一关的危险在哪里，能近距离旁观一次，肯定比她之后自己误打误撞来得好。
很少有玩家愿意载别人。
唐心甜看出星微的好意，擦干眼泪，爬上星微后排的座位。
教练：“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星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等等！”
后排另一边也挤上来一个人，是易应。
易应生怕被赶下去，一打开门就急忙对星微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违规的，恢复意识的时候，游戏背包里的稻草娃娃已经是【使用后】的状态了。”
显然是替他死了。
易应知道自己的能力，游戏更新后的随机机制对他很不友好，缺失了审慎性观察的脑子什么都分析不出来，刚才死了一遍，也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手里没有下一个替死道具。
下一次，肯定过不去。
他会死。
这个念头孤影随行，清晰如鬼魅。
可是易应没想到，星微她居然想到把唐心甜弄上后排观摩，而且教练还答应了！
易应不知道唐心甜哪里值得她偏待，但是刚刚无意间看到后，易应心中的希望死灰复燃，如果他也能再看一遍经过，万一就能看出端倪了呢。
游戏副本没有哪一个特别容易的，易应能顺利活到现在，也是数次死里逃生，现在能看到一线希望，他终究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等死。
但是他也知道现在星微是大爷，自己之前的态度不好。
听到他一长串解释，星微果然不为所动：“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原本作壁上观的副本boss直起身子，突然出声：“我觉得挺好的。提升学习效率，积极上进，当然要一起。”
星微面不改色：“可是我只是一个学员，后座载人对我的影响也很大，如果他上来会影响到我。”星微认真地发问，“教练你是要为了另一个学员，牺牲我的学习效率吗？”
副本boss眼皮狠狠一跳，拒绝了星微给它挖的坑。
它急忙撇清关系，假笑道：“怎么会。”
“作为一个教练，我完全尊重学员自身意愿。”
星微夸夸：“优秀的教练应该学会一碗水端平。”
放屁！
她这是强词夺理——但是易应也就敢在心里骂骂。
在副本boss出声的时候，易应不可避免一喜，即使易应清楚知道副本boss不是为了帮他，只是为了膈应星微。但是如果能让他顺利上车，易应不介意自己被当做工具人，这样的好事他甚至愿意多来几次。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玩家人人避之不及的boss，星微一点都不怕，而且在她对上副本boss之后居然是一个玩家屡屡占据上风。
仿佛拿捏了什么致胜法宝。
但是易应现在没有时间探究这些问题，既然副本boss说话也不行，为了避免自己现在就被扔下去，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他的行事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死皮赖脸爬也要爬上去。易应光棍地想，反正就算让他把脸丢在地上给星微踩着玩，他也绝对不放过活下去的希望。
道歉肯定是没有用的，易应将心比心，如果之前有个玩家得罪了自己又来请求帮助，他也没那么大度不计前嫌。
成年人的世界只有谈利益最快速有效。
易应也真的是能屈能伸，一旦下定了决心，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开始头脑风暴搜寻自己身上可以拿得出手的，用作交换的价值。
还真有。
易应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瓣，放低声音。
“我虽然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侧方位停车项目那里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刚才发现了另一件事。”
易应盯着星微的眼睛，“你让我也上去，我可以无偿和你们分享这个消息。”
他扒拉着门框，格外强调道：“我保证，你们肯定不知道。”
星微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全知全能，她想了想：“你先说。”
“不行！”易应激动拒绝，“万一我说了之后，你出尔反尔不让我上去怎么办，除非你愿意先发誓。”
游戏中有一个发誓模块，是系统更新之后新上线的功能。游戏的说法是，这个功能上线是为了帮助是解决玩家间尔虞我诈的现象，维护游戏环境。
游戏的话术听一听就算了，但是这个功能是真的好用，而且便宜，只要一积分。
因此刚刚上线，就在玩家中广受欢迎。
使用方法很简单，玩家只要点开游戏界面找到这个功能，在双方都愿意的前提下达成协议，游戏就会强制保证承诺兑现——其实基本原理，相当于一种改编后的弱化版契约。
契约牵连颇多，普通玩家不知情，但是星微当然不愿意和一个路人产生牵连。
星微冷漠脸：“爱说不说。”
易应觉得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深吸一口气。
他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卧薪尝胆，最终所有的一切心酸全部化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礼貌微笑。
易应卑躬屈膝：
“您消气。”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