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傲寒
为什么要去曾家别墅？司游龙问了自己好几次。到底还是去了。
曾家的菊确实养得好。别人家的都是黄花瘦蕊，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优点了；偏偏他们家满庭院养出狮子头一般的雪球、略带粉黛的枝头抱香；缤纷颜色，姿态奇异，着实喜人。
曾府邀来赏菊的都是山阴文人雅客，最会附庸。见这凌寒花如此形态，都雅兴大发，赋诗的赋诗、填词的填词。
曾家大公子是个好东道。“诸君雅兴高，且请各位随意看花，小亭内设菊馔，也是清美。”众人都呼好极了。
洪让宜正折了一枝红得发紫的六合同春簪在她头上：“曾家厨子不错的，我们去亭子看看。”司游龙扶了扶摇摇欲坠的花朵，也随他而去。
她清晨起来了略略用了早饭，就随他来此城郊别墅来，一晃眼也半日了，着实饿了。那八角亭中按六边栏杆摆着碗筷，着游廊上摆着菊花糕、菊花莲藕香饼、菊花牛肉馅儿的月牙小饺子等，果然精致又随意。司游龙端着碗筷便要上去夹一个肉包子。
洪让宜拉住了她：“吃那么大的包子，你口上胭脂还要不要了？”给她夹来几个小饺子。
“宜公子好会疼人。”旁的一个女孩儿娇声笑道。司游龙回头一看，见是个穿金带银的美少女，眉心点着一颗红红的晶莹小珠子。
“你好聒噪。”洪让宜白她一眼，拉着司游龙往游廊上走去。
“那是何人？”司游龙问。
“是这里雅客带来的姑娘。”洪让宜道。“我看还有红枣小卷和，你可要不？”
“你怎的认得她呢？”司游龙吃下最后一个饺子。
“从前见过的。”洪让宜摆摆手，下廊子去给她拿糕点。
司游龙挨着假山旁的廊柱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来往人等。果然男子女子夹杂着，大多都搭伴儿来的。她想到洪让宜与她的一通告白，不由得忐忑起来。
“哪家姑娘，在这里晃脚丫，好不得体。”身后有人。
司游龙吓得站起来，垂手看着地。
“游龙姑娘当真了。”文雪心扇着扇子，笑着从高处下来。“我竟不知姑娘有这样可爱的模样？”
司游龙把脸转向一边：“文公子竟如此唐突。”
“你要拿我当登徒子也罢。”文雪心笑着走到她身边。“只是这串秋海棠果子你要不要？”说着伸手过去，手掌展开来。果然见一串浑圆可爱的小红珠子。
“秋海棠果子有什么稀奇？”司游龙道。
“你细看。”文雪心道。
司游龙把小果子拿起来，竟见小果子底下缠着绒花，那绒花折成了海棠叶子模样；又配了个相宜的扣子。原来是他见海棠果可爱，自己拆了个腰间的挂饰拧成的。
“曾府秋菊当然好，但是人人簪菊岂不俗了？你看——”说着指了指廊下众人。女子头上，都是拳头大的菊花朵。
司游龙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儿，赧然：“我也俗了。”
“换。”文雪心将那花儿呈上。
“不太好的。”司游龙看了看游廊，见不到洪让宜。
“姑娘乃游龙之姿。”文雪心道。“如此大红大紫的灯笼一样的玩意儿怎么配得姑娘？”
司游龙倒是还蛮喜欢这花儿，伸手去扶着：“我……还挺喜欢。”
文雪心微笑着：“那么，佩在颈前如何？”
司游龙从领口翻出那条挂着徐燕子所送白玉的绳子，道：“挂这儿？”说着要接过文雪心那小果子。文雪心收了在手里，打量着她的坠子：“这绳子也忒俗了些。”
他目光凝聚在那坠子上，忽而一笑：“这坠子倒是朴素可爱。”他从荷包上解下一根彩绦：“此乃前阵子合浦郡主所赠，本是佳人之物，还是该在佳人身上为宜。”递给司游龙。
那绦子竟然是金银丝缠的，还有些五彩，司游龙讶道：“孔雀毛？”
“野鸭子翎。”文雪心道。
司游龙只不敢受。他道：“姑娘，此郡主之物，送与我乃是皇恩浩荡，你若不受可是要获罪的。”
司游龙闻言，道：“公子这是什么话，如今新律早已废了此条——‘无理不受皇家仪品者杖五‘。再者，我不受也不是无理。”
文雪心听她此言，饶有兴味地说：“你还知律法？也是，世家女怎有不知之理……你倒是说下你有何道理不受？“
“奴身卑位微，哪里受得起郡主之物？“司游龙恭敬地行了一礼。”公子这个秋海棠要不要给奴？不给的话，奴就先下去了。“说着提起裙边，往廊下走去。
“范家小姐怎么身卑位微？”
司游龙站定了，回头望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范家小姐？“
文雪心收敛了玩味的模样，倒是笑意更浓了：“那你是谁？“
“范家女佣人，范游龙。“司游龙瞪了他一眼，要往下走。
文雪心撑着栏杆利索地一跳，腾空落地，站在她跟前：“范游龙不是范家小姐，却竟有此出尘之质？好，好。“
“那是游龙之质。“司游龙微笑着。
文雪心一声大笑，扇着扇子道：“不愧此名！“说着，将那海棠珠子、绦子都收了，从自己腰上解下一块极润泽的雪花玉来：”游龙小姐，此梅花牌子乃难得高洁之物，文某人原想终生不离弃，但见小姐如龙之姿，真是唯有姑娘才能配此物。“
司游龙仔细看着他手中的玉佩。果然雪花玉上阴雕着一枝寒梅，此意境实在高远。司游龙赞叹了一番，笑道：“文公子也太会说笑。公子见过郡主，恐怕也见过其他贵人，那么此物不送了郡主、贵人，反而来送给一个民女，岂不是说民女敢冒大不韪僭越郡主？“说着，绕开他一溜烟往下跑去了。
文雪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道：“我文冰镜素来独具一格，最识天地孤鹜、青天上的蛟龙，梧桐上的金凤。你便是此类。“
司游龙没听清楚他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掩入小亭子中去。恰是日中最盛的日光打在水磨白砂地面，泛起来的反光如水一样浮在司游龙的身上，那双淡色的眸子浮光掠金，宛若云中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