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十章
宫里来人传旨了,夏家门外跪了一地,就连左邻右舍听见敲锣的声音出来观望的都跟着跪下磕头。
夏家住在安乐坊西边的竹园巷左起第三家。
夏启明当初买宅子的时候手头不算宽裕,便买了离内城有点远的安乐坊,从竹园巷到兵部骑马也要大半个时辰,夏启明想让家人住得宽敞些,自己远些便远些。
周围邻居们虽然也有当差当官的,但住在这附近的官职都不会太高,几乎没人见过宫里来人宣旨。
当宫里的内官将圣旨内容宣读出来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夏沅。
陛下追封他爹为恩义伯,夏玔为恩义伯世子,老夫人林氏为二品诰命,张氏为三品的诰命……这些恩赏便罢了,父兄为国捐躯,这份身后殊荣他们担得起,祖母和母亲的封赏也都没问题。
让夏沅没想到的是,陛下居然给她封了个县主。
还是那种有封号,有封邑的正经县主,虽然只是西郊两百户的食邑,但这就比起那些空有县主头衔,却没有食邑封号的很多了。
最关键是,这道圣旨直接把夏家的地位改变了,原本夏启明是四品虎威将军,实打实的军户,礼朝相对而言重文轻武,同等品级之下武官的地位总比文官要稍微低一些。
陛下追封夏启明为恩义伯,便是把整个夏家都给抬举了,从军户变为伯爵府,再不用低文官一筹。
“老夫人,伯夫人,县主,快起来接旨了。”
宣旨的内官请夏家一众起身接旨,林氏和张氏是长辈,但两人都没怎么见过世面,突然被封了诰命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所幸夏沅前世在这些勋贵人家中混了十余年,有点头绪。
她撑着拐杖站起身,来到辈分最高的林氏身旁,低声吩咐:
“祖母,快上前接过圣旨。”
林氏恍然若惊:“哦,是是是。多谢内官。”
内官很和气,将圣旨双手托放于林氏手中:“老安人客气。”
张氏和夏沅请来传旨的内官入宅小坐。
那内官说:“就不坐了吧,两位诰命夫人和县主还得随咱家入宫谢恩呢。”
张氏愣在当场,夏沅接过话头:
“内官辛苦,入内喝杯茶水稍事歇息,不会耽搁的。”
内官见这位圣上新封的义勇县主颇为懂事,遂道:
“那好吧,夫人和县主也要换衣裳,那咱家等便叨扰了。”
内官们随夏沅等入内,仪仗队将陛下另外赏赐的绸缎、金银、物件搬入夏家宅院。
夏沅安排夏彤给几个入厅堂的内官们沏茶,拄着拐杖将张氏拉出门外,说道:
“内官宣旨,体面些的人家都是要给红封赏赐的。母亲那儿可有?”
张氏点头:
“有的,我那儿还有三百多两余钱,要……都给吗?”
夏沅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赏赐,除了爵位封赏之外,陛下还赏了五百金和千两银,这些金子、银子都是官造,虽然没说官造的银子不能用,但能受赏的人家,除非万不得已,都不会用到宫里赏赐的金银,毕竟这是官家恩典,别人就是花十倍、百倍的金银都买不来的荣耀。
传旨的内官有两个,仪仗队加起来二十个,夏沅很快有了计较:
“厅里的两个内官,您一人称五十两,仪仗队一人二两。”
张氏虽然怯懦,但很识大体,知道这面子上的事情不能不做,当即点头,问夏沅:
“只包这些,他们不会嫌少吧。”
夏沅说:“咱家住这里,什么样人家心里清楚的很,不会嫌少的。”
张氏习惯听夏沅的,闻言便去后院准备,不一会儿就按照夏沅的吩咐,包好了红封给送出来。
两个内官推辞了两句便也收下,仪仗队那边搬完东西,正喝着茶水,张氏让夏彤把小红封给他们发下,一个个也都喜笑颜开的说谢谢贵人。
给了红封之后,林氏、张氏和夏沅便要准备准备入宫谢恩了。
她们是女眷,得了封赏一般来说该是皇后或者后妃接见她们,但夏家的封赏是夏家父子为国捐躯换来的,具体谁接见说不准。
但不管谁接见,她们都是要去谢恩的。
林氏和张氏怎么也想不到,她们这样的出身,今生今世居然有机会入宫谢恩,一路上坐在轿子里都很忐忑。
三人入宫后,被告知在储秀宫等候。
夏沅隐约记得,储秀宫是德妃娘娘的宫殿。
皇后故去之后,陛下便没再立后,在这之前太后下旨让淑妃协理六宫诸事,谁知袁、夏两家的事情闹得极大,不仅肃王被夺了封号,贬至白马寺带发修行,就连其母淑妃也遭受牵连,从原本的妃位降为嫔,协理六宫的权利自然也要交出去。
看如今这架势,协理六宫的职责落在德妃身上。
德妃乃御史之女,书香门第,才学通达不输男儿,深受陛下敬爱,育有一皇子,今年十二岁,再过几年才会被封为安王。
夏沅跟在林氏和张氏身后走入储秀宫,她拄着拐杖,入殿后抬眼看了一眼,除了主位上坐着的顺钧帝和德妃之外,储秀宫中还有另外让夏沅感到意外的人。
袁翊站在母亲尹氏身后,冷眼蹙眉盯着拄拐入殿的夏沅。
袁翊没见过十五岁的夏沅,感觉跟印象中的夏沅很不同。
印象中的她,阴翳冷漠,像一把靠近便能感受到杀气的兵器,袁翊手下有些和她交过手的人,无一不觉得她阴毒可怕。
夏沅像是感受到袁翊的目光,微微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只一眼夏沅便明白为何这一世永嘉侯会比前世早回京四个月。
袁翊十有八|九也重生回来了。
不稀奇,她可以重生,袁翊自然也可以,只不过夏沅那时是被袁翊和他的手下逼上悬崖后自刎重生的,可袁翊又为什么会重生呢?
夏沅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的又看了一眼袁翊,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袁翊眉头越发紧锁,两拳紧捏,牙槽咬得咯咯作响,使得永嘉侯都忍不住看他,用眼神问:怎么了?
袁翊收回目光对父亲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向夏沅。
林氏、张氏和夏沅在礼部宫人的指引下行谢恩礼,礼毕顺钧帝说:
“平身吧,来人,赐座。翊哥儿也别站着了,坐吧。”
袁翊领命谢恩。
储秀宫大殿中,顺钧帝和德妃坐在主位上,下首永嘉侯府坐一侧,夏家坐一侧,好巧不巧,袁翊和夏沅坐了个对面。
两人皆是鼻眼观心,谁也没看谁,但是两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却又迫于形势,谁也不能揭穿谁。
德妃问林氏和张氏一些夏家祖上的事,正在那聊着,尹氏忽然起身对顺钧帝和德妃行了一下礼,往夏沅走来,夏沅见状,想用拐杖撑着起来,被尹氏阻止。
尹氏在夏沅身旁坐下,握住夏沅的手,温柔的问: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夏沅客气答道:“好多了,还未谢侯夫人赠药。”
永嘉侯和袁翊没有回京这段时间,永嘉侯府和夏家一样,府外有官兵看守,侯夫人不能亲身探望夏沅,便想法子叫人给夏沅寻去宫里用的金疮药和跌打膏。
尹氏想起那日大殿上夏沅的‘义举’,不禁红了眼眶:
“好孩子,叫你受苦了。你与我永嘉侯府有大恩,我阖府上下皆感念于心。”
尹氏对夏沅道谢,夏沅很是心虚,她心里清楚,自己并非是真的想救永嘉侯府上下,只不过是想改正上一世的错误行为,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成为只能依附李霄生存的刀。
“夫人不必记得,我并非为了侯府……”
夏沅想跟尹氏说清楚,至少让她知道一些自己的私心,谁料尹氏并不让她说完,打断她道:
“我知道。”
夏沅不解:“夫人知道?”
心上一紧,夏沅不禁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在对面正襟危坐的袁翊,暗道这人不会连重生的事都告诉他娘了吧?
“你是不想污你父兄的身后名。”尹氏说。
“呃……”夏沅无话可说。
尹氏又说:“厚者不毁人以自益也,仁者不危以要名。你的父亲把你教导得非常好。”
夏沅第一次有种被夸得想钻地缝的冲动,十五岁的身体素质还不及当年老脸皮厚,她居然被尹氏夸得两颊通红。
跟尹氏这位真贤人比,夏沅就是一个忘恩负义、鼠目寸光、卑劣阴险的人。
夏沅说:“我那日其实想过顺他们的意……侯夫人真不必谢我,我愧不敢当。”
尹氏微笑:“那日你便是顺了他们的意,我也不怪你。你这么小,骤然丧父丧兄,那么多条亲人的命都被他们捏在手心,哪有不怕的。所以我才更觉你难得。”
夏沅看着尹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正是她前世的作为,把这么一位菩萨般的好夫人葬送了。
也许上天让夏沅重生回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她豁出性命把本不该死的人统统重新拉回这个人世。
这一世没有夏沅的作恶,他们肯定会过得很好。
思及此,夏沅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袁翊,不知道同样重生回来的他,这一世想怎么个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