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严旬安即将临盆了。
高瞻的父母和高应怜都过来医院,帮忙悉心照顾严旬安,准备迎接新生命。
朱肖喜他们也不时来看望严旬安。
亲朋环绕,欢声笑语,严旬安的日子不可谓不舒心,连带着近日浓烈的悔恨与难以疏解的郁结都淡了不少。
一日,一家五口一起吃晚饭,因为严旬安自怀孕后就嗜酸嗜辣,今天的饭菜中就有麻辣鸡丁与酸甜土豆丝。
严旬安看到这久违的酸甜土豆丝,愣了好一会。
高瞻舀了一碗老鸭汤放到严旬安,见她神情莫名,问道:“怎么了?”
严旬安摇了摇头,喝了口汤,然后夹起土豆丝往嘴里放,土豆丝烹饪之后没有了绵软的口感,吃起来又脆又酸甜,十分爽口。
陆陆续续吃了小半盘酸甜土豆丝,严旬安才停下筷子。
高应怜一直暗暗观察着,此时抿嘴笑说:“看来今天是我赢了,嫂子喜欢我做的酸甜土豆丝!”
医院的套房与酒店的总统套房没什么区别,有主卧客卧厨房等,高民他们住进来也一点都不拥挤,反而给这略显清冷的地方增添了人气。而他们这几天都卯足劲给严旬安捣鼓吃的用的,甚至还比赛起来了,所以才有高应怜所说的“赢了”。
“饭菜都很可口,谢谢爸妈跟阿怜。”严旬安又一次真诚的感谢道。
“哎呀,嫂子,一家人不用说谢,你每顿都要说,都要把我们的感情说生疏了呢。”高应怜道。
“是了,我们本来就是过来照顾你的,做饭这些是应该的。”江澹道。
他们一家子都住着严旬安支付费用的套房,虽说在采买食材等方面他们都会自己负担开销,但严旬安怀着他们家的孙儿。细论起来,是他们亏欠严旬安良多。
高瞻看着和睦怡悦的一家人,心中满足不已,对严旬安道:“吃饱了吗?还要再吃点吗?”
严旬安摇头。
高瞻又道:“要下去散散步吗?”
严旬安点头,“要。”
“我也想去。”高应怜举手道。
高瞻笑了笑,“阿怜你前日不是说,今天要写暑假作业吗?”
高应怜闻言,拧起眉头抱怨道:“暑假作业真的好多啊,就两天没写,感觉开学都交不了了。”
“晚上我陪你写。”
这样烦恼着的高应怜也很可爱,高瞻不由语气放软。
高应怜拒绝道:“大多数我都会,哥哥你还是多陪陪嫂子吧。”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提醒你写作业,我等下就想跟你嫂子说点悄悄话。”高瞻转头对严旬安眨了眨眼。
有父母这个先例,高应怜自小就明白:这世间夫妻才是彼此最重要的,她这个做女儿、妹妹的得往后退一退。高应怜对此并不嫉妒或者不满,只有羡慕与欢喜。所以这会她听得哥似真似假的话,捂嘴笑得花枝乱颤,顺着开玩笑道:“那哥哥可要小心,别让别人听去了你们的悄悄话。”
“当然。”
高民与江澹含笑不语。
医院的花园前不久修整了一番,添了不少或鲜嫩灿烂的花卉,或清丽疏意的树木,鱼跃鸟鸣,人行浓荫中,赏一番自然风光,心情好上了不少。
高瞻扶着严旬安绕着水池旁走了半圈,然后在一棵桂花树下的座椅稍作歇息。
晚风微微,水波粼粼,落霞点点。
严旬安抚摸着鼓涨的肚子,掌心突然被踹了一下。
高瞻也察觉到了,环着她身子的手收紧了一些,道:“我妈昨晚又给宝宝勾了一双小袜子,粉色的,很可爱。”
江澹的手艺可比高瞻的好上不少,且她更加细心周到,袜子处理得没有任何线头,勾稍微大了些,待天气转凉,孩子就可以直接穿上了。
严旬安默了默,问:“总共勾了多少双?”
“八双。”
“正好,一人两双。”
话一脱口,两人皆愣住了。
严旬安紧拧着眉。
高瞻保持缄默。
严旬安抬头看向高瞻。
高瞻背着光,神情有些不清明。
诚如刚刚尝到的酸甜土豆丝,严旬安想起了之前接连不断的梦境,梦中她与高瞻多年后重逢,她使了不少卑鄙手段,生下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小崽崽。现在谈及到孩子的袜子,她也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三个崽崽。包括肚子里的,一共四个孩子,刚好一人两双袜子。
“是真的吗?”严旬安询问道。
梦里的,是真的吗?
她话中意味不明,然而高瞻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高瞻比等待答案的严旬安还要惴惴不安,眼睫上的微光一颤一颤,他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是真的。”
严旬安长眉不展,困惑极了,“那,崽崽们呢?”
她对三个崽崽并非没有感情,否则她也不会常常醒来时深觉怅然与失落,近来她越来越容易想起他们,尤其是看到自己的肚子。
高瞻一错不错的看着严旬安,不答反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吗?”
严旬安闻言,心中惴惴,陷入了沉思。
还没想出答案,她就感觉到腹部一痛,伴随而来的是腿间的湿润。
高瞻时时刻刻关注着严旬安,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连忙抱起她往回走,朝旁边的钟鸣道:“帮忙叫一下医生。”
严旬安要生了。
严旬安本能的勾着高瞻的脖颈,怔怔的看着他焦灼的神情。身后的人与物在后退,模糊,这般情形,熟悉得要命。
——
自从朱云贞在崽崽们两岁生日当天,亲自给高瞻“揭秘”了当年绑架中严旬安的所作所为,严旬安好不容易修复了一点的夫妻关系再度恶化。
虽然,高瞻对严旬安当时的选择没有半分意外,但这不代表他能对此释怀。
尤其是,当时他失去了唯一的希望。
原本因为三个崽崽与现在平静的生活,高瞻已经尽量少去回顾从前的种种。可如今旧事重提,无异于将尚未愈合的伤口残忍的掀开并将里头的血肉捣烂,由此,高瞻不可避免的感到痛与厌恶。
为了防止负面情绪加剧或者失控,影响到崽崽们乃至其他,高瞻做出理智的选择:暂时与严旬安保持距离。
因此,自那日起,严旬安就察觉到高瞻明显的疏离。
若说之前她打高转引发夫妻间的“冷战”是令人难受的倒春寒,那么,这次则是刺骨的严冬。
在崽崽面前,高瞻尚是能跟严旬安简短交流,然而一背过身,他维持的笑容就褪了下来。
高瞻不再同严旬安同床共枕了,如果不是担心崽崽们胡思乱想——他们聪明得能从很多细微末节中猜测到很多事情,他甚至要搬到客卧去。所幸,夫妻俩的卧室涵盖了宽敞的书房等房间,高瞻可以在书房休息,不用在夜里独自面对严旬安。
严旬安曾给过高瞻冷静、喘息的时间,长达半个月里,她不敢主动去靠近高瞻,生怕惹得他厌烦。
只是高瞻对她的排斥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严旬安受不住了,多次向高瞻认错,但是总被高瞻严厉打断;她又在高瞻面前与朱云贞通话,明确言明要断绝二人关系,可高瞻仍是无视的态度,径直走人。
严旬安还亲自下厨准备了高瞻喜欢的劲辣够味的食物,然而食物刚摆上餐桌,崽崽们就被陌生的呛鼻霸道的气味冲得直打喷嚏,他们不知怎么形容辣,高承连连摆着两只小肉手,直呼“不好不好”。儿子不好受,高瞻当然没好脸色给严旬安看。
那些饭菜的最终归属是垃圾桶。
严旬安也恼自己的弄巧成拙,跟崽崽们好声好气的道了歉,又陪他们玩了一下午,才勉强换来高瞻的“平静以待”。
不是没有想到通过崽崽求情来换取高瞻的原谅,可一思及高瞻先前对她利用崽崽的反感,严旬安便歇了这个念头。
严旬安甚至撇弃了尊严,跪下来请求高瞻和好。只是说来不巧,那时高瞻正准备开线上会议,见严旬安进了书房,本要用眼神制止她靠近,谁知严旬安默不吭声的跪在他面前,扶着他的膝盖,低声哀求他多跟她说一说话,理一理她,搬回卧室。高瞻登时心情就复杂了起来:他不大见得她如此低微的模样。
心里不舒坦,高瞻也没表现出来,将严旬安的双手拉了下来,然后冲门口抬了抬颌,示意她离开。
严旬安不愿就此放弃。
但高瞻神色已然不大好看。
严旬安为了防止他更厌恶自己,只能含泪离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定期回公司处理工作的高瞻,自始至终都与异性保持着安全距离,就连高月也不例外,所以严旬安不怕他被“偷走”。
可有关于她的一切,高瞻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三缄其口。
在此期间,高瞻甚至回了两次他原来的公寓。虽然只待了半个小时,但这一行为背后的意味非同一般:高瞻憎恶她将他置于这样的境地,他更想要以前的生活。
严旬安又“挣扎”了半多个月,一无所获,触碰不到高瞻使得她气馁又无力,低迷情绪严重影响身体,她的胃口变差了,若不是陪同高瞻与崽崽们用餐硬是吞咽下食物,她估计又要挂针水维持身体机能运作,最近她按时按量服下抗抑郁的药物,却仍失眠到凌晨四点。
夜里很静,很空荡。
旬安从床上爬起来,踌躇了很久,来到书房前,给自己做了不少的心理准备,然后握上门把手。
拧了拧。
卡住了。
门没开。
高瞻在里面上了锁。
一计重击砸在心口上,给严旬安带来了沉甸甸的痛苦与疲乏。
窗外摇曳的稀疏树枝,静默的昏黄壁灯,身后拉长了的影子,或是冷眼旁观,或是暗中嘲笑严旬安的不自量力。
一向坚强如打不死的蟑螂的严旬安,竟难抵这时的彷徨,暗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爬了出来,生硬的拖拽着她往地里去。严旬安疲软的坐在了地毯上,仍抓着门把手,“高瞻,我想看看你,开开门好吗?”
声音微弱,却在寂静的夜里放大了无数倍,震动严旬安战战兢兢的心。
没有任何回响。
室内的隔音做得很好,所以严旬安的求助不可能传递到门板的另一头。
严旬安绝望之际,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绑架的那一晚。
夜雨冷得彻骨,伤痕累累躺在水泥地上的高瞻,蜷缩着,半明半暗中昏迷着,无力的任由她将他远远抛却,腿伤上的血嘀嗒一声坠在尘埃里,将她的眼彻底染红了。
严旬安浑浑噩噩的想:高瞻如此厌恶她是应该的,她给他造成了那样不可逆的伤害。如今又破坏了他的养息,瞧瞧,仅为了一己之私,她就可以半夜来打扰他的安眠,像她这么恶毒的人,就应该远离高瞻……
但不可以,这么好的高瞻,除了她,谁都不能拥有。
严旬安陷入了逼仄压抑的矛盾中。
“嘟嘟嘟——”
一阵熟悉的响声拉回了严旬安混乱的思绪,她连忙起身走向崽崽们的房间。
崽崽们一贯懂事,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他们很少会在半夜里叫他们。
严旬安打开房门,高起与高转一并看了过来,高起连声喊道:“妈妈,阿承难受。”
严旬安走近,瞧到了被俩兄弟围着的高承,高承正抱着高瞻给他织的虎头薄毯——从他出生到现在陪伴了他两年,他小脸红扑扑的,双目紧闭,淡淡的小眉毛皱起,看起来很不舒服。
手背探至高承额头,烫得厉害。
严旬安心下一凛,嘱咐道:“你们看好阿承,妈妈去叫医生,很快就回来。”
还没走几步,就见高瞻与钟鸣推门而入。
严旬安愣了一愣,按捺住见到高瞻的激动,跟高瞻简明概括了高承的情况,且让钟鸣去请医生过来。
高瞻快步走到床边,抱起高承,一边给他擦脸上的热汗,一边往夫妻俩的主卧走去,那里有他专门给崽崽们备着的应急的退烧贴。
严旬安正欲跟上,就被高起拉住了衣角,“妈妈,我跟阿转也要去。”
严旬安返身将高起与高转抱下床。
床栏过高,靠他们自己是翻不过来,即便出奇迹翻过了也要摔得不清。
高起动作很快,先给高转穿好拖鞋,自己再穿,然后拉着高转,亦步亦趋跟在严旬安身后。
高瞻给高承贴上退烧贴,朝进来的严旬安道:“麻烦倒杯水过来。”
烧得高承嘴巴都干了。
“嗯,好。”
高瞻终于主动跟她说话了,严旬安欣喜了一秒,随即听到高瞻略带愤怒的质问:“你笑什么?阿承生病了很好笑吗?”
高瞻最近也很是心烦意乱,压抑了许久,终于在今晚爆发出来了。他都开始质疑,是不是严旬安故意将阿承弄发烧逼他从书房出来。毕竟以她的性格,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纵使如此,顾及着崽崽们在场,高瞻的语气并不那么严厉,只是于严旬安来说极其刺耳。
严旬安想辩解,却在高瞻尖锐且深沉的目光中封缄了口,她低头,高起和高转茫然的看着她与高瞻。
“没事,没事的。”
严旬安安慰他们,也安慰自己。
“我现在就去倒水。”
严旬安转身离开了卧室,钟鸣带着医生过来,两者在走廊中相向而行。
钟鸣看出了严旬安的些许不对劲,“四小姐,你要去哪吗?”
严旬安摇了摇头。
她没心情回答。
钟鸣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高承情况比较紧急,令他更为担忧,因此他选择跟医生一块进去。
严旬安站在楼梯口,身后敞开的卧室中传来说话声,听不太清楚,只接收到意料之中的零星字眼:‘发烧’、‘脱水’、‘可能引发肺炎’,其中还伴有高瞻的自责:‘我不知阿承几时发烧……我,我没及时发现……’
若不是高瞻为了躲她不出书房,今晚他定然会如往常一般去看看崽崽们,及时发现高承生病。
严旬安没由来的惊恐了起来:高瞻定然会更厌恶她吧?或许还会借此跟她离婚。
仿佛为了逃避这些猜测,严旬安仓皇抬步,却一脚踩了空,从高高的楼梯摔落下来。
声响极大。
“夫人。”楼下的佣人惊呼。
高瞻等人闻声从房间里出来。
严旬安浑身泛疼,尤其是后脑勺,她来不及检查自己的情况,费力翻身,准备起来给高承倒水,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她回头朝楼梯口看去。
高起与高转见到她趴在地上,十分狼狈,后脑勺还流了血,顿时又怕又急,眼眶都红了。
“妈妈!”
钟鸣一手护着一个,不让崽崽们下来,以他们矮小的身子,指不定也要摔。
而高瞻长身玉立,巍然不动。
严旬安努力眨了眨眼,视线愈发模糊,但总算瞧清了逆着光的高瞻,他皱着眉,注视着她的润泽的双眼中有关心,更多的却是怀疑。
他怀疑她又使苦肉计。
严旬安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感受到腥热的液体从口中冒出来。
高瞻见此终于动了,快速下楼。
严旬安看着越来越近的高瞻,他脸上的惊恐不作伪,她本应高兴,然而事事并非如此,经历了刚才的种种,她自我的厌弃抵达到了巅峰,同时被沉重的悲哀笼罩。
高瞻曾经就说过,他永远不会原谅她。
即便现在他确确实实担心她,然而,过后他还是会抵触她,抗拒她。
过去无法更改,无论她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
何况,她所谓的补救对于他而言,只是一次次沉重的负担。
短短几瞬,眼皮便重得抬不起来了,严旬安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算了,不如就这样睡去好了,不要再给高瞻任何压力了。
手术室内——
高瞻还是进来陪严旬安生产了。
之前高瞻屡次和严旬安强调过:他认为生育是神圣了,根本不存在脏不脏或者丑不丑陋的。而且她是给他生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嫌弃她。更何况,他想亲自迎接孩子的到来。
若是前面两个原因,尚且不能让严旬安改变主意,但最后那一个,却深深打动了严旬安,她要弥补高瞻曾经的遗憾。
所以这一次,严旬安同意高瞻陪同。
医生与护士忙碌的准备检查各种手术仪器,并且实时观察着严旬安的身体情况。
目前宫口开了三指,痛楚并不算难忍,严旬安甚至还能“平静”的和高瞻说话。
“可,这痛也是真实的。”
严旬安难以割舍,所以只能执拗的看着高瞻,渴求一个满意的答案。
她生产的痛楚是真的,梦里那些也是真的,那到底什么才是假的?
高瞻没有解释,想起那晚严旬安于楼梯摔下,从此陷入了昏迷,她的脑电波异常活跃却迟迟不醒,医生诊断这多是她主观所为。
她不愿也不敢醒来,面对他的冷落,面对这样一眼望到头的痛苦的日子。
当时,高瞻守在严旬安床边,想了很多,很久,直到身体僵硬得似要垮掉,他才回过神来。
遵循医嘱与本心,高瞻一改往常的少言,不断的同沉睡中的严旬安说话,企图唤醒她,可效果甚微。
后来严斯竹寻来了一些特殊的先进仪器,有几率将两人电脑波连接在一起,进行一定的沟通与交流,只是也有一定的对双方造成伤害的风险。高瞻几乎不假思索就决定要尝试这种治疗方案,安顿好崽崽们,他就来了。
高瞻说:“我要向你道歉。”
严旬安呆滞的看着高瞻。
“我是个不知轻重的人。”
“你生崽崽们的时候,我就承诺过你,要好好跟你过日子,可是我没有做到。”
严旬安又是一怔,“我不知道……”
“我承诺过你的。”高瞻再次道,然后苦笑,“我分明知道应该把重心放在当下,维护好自己的家庭,却仍不时沉溺于过去。”
“不,你别老是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事,让你难过。”严旬安连声否认,不知怎么的,竟有了几分哭腔。
她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所以怎能去要求高瞻不计前嫌来亲近她,迁就她。
高瞻笑了笑,握住严旬安的手,继续反省自己:“不是的。那段时间,我总是围困着自己。”
“我没有我表现的那么冷静大度。我太嫉妒云贞姐了。”
“我曾清楚的旁观着你是怎样对待云贞姐的,所以你说爱我,我是不信的。我走进了盲区,我一直执着于要你用我的方式来爱我,认为只有你退让、完完全全改变自己,诚如你委屈自己顺从云贞姐那样,我要你付出得比那更甚,才算真正的爱我。”
“我太过执着于过去我得不到的,所以忘了现下所拥有的。”
“我不能说那段时间你让我舒心了,可本质上,你是爱我的。而我们后来彼此都不愉快的原因,多数时候是我固执,我固执的不肯给你机会。”
她所有的行径,都被他单方面认定为占有欲作祟或者其他原因,所以他在心里从不肯接受她的任何亲近。
可若仅仅是占有欲作祟,她大可不必考虑到他的心情,直接掠夺。这般高高在上的人,却舍弃了自尊,一而再再而三的低三下气挽回他,向他屡屡妥协,甚至哭着跪着向他求饶。
不可否认,她也使了一些强硬的手段。但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她使用那些非常措施,她再如何常规的道歉、补救、追求,他都不可能跟她走到一块。
严旬安确实利用其余人威胁了他,但她知道他的底线,从未付诸行动。
从另一个方面说,严旬安如此冷情寡欲的人,若不是真的在乎,又怎会对一个人产生浓烈的占有欲。
当然,他没有义务给严旬安机会,只是他本就对她还有隐秘的情愫,事而情已经发展到有了孩子的地步,为了孩子更为了自己能安逸舒心,他应该给她机会的。
严旬安摇头,她不认同他的说法,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高瞻短暂的环顾四周,看似平静又不平静,“你知道吗,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
严旬安微微睁大了眼,像是不理解高瞻的话,又像是理解了却无法接受。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高一国庆假结束回校。我那时还没反应过来,跟着同学一起晚读,没多久你就急匆匆的跑来了,对着我哭,又不敢说哭的原因,然后我就想起我为什么而来。”
“我想要让你快些醒来,你却表现得迷茫,好像忘了一些事情,听了我的解释,你很崩溃,紧接着,世界崩塌了。”
“第二次,还是一样的起始点,我保留了之前经历的回忆,没有当场揭穿,看着你为重新开始而沾沾自喜,我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可笑,你竟丢下我跟崽崽们,一心扎入这虚拟无用的世界里,我忍不住训斥了你,你受到刺激……我又失败了。”
严旬安闻言不由的瘪嘴,既委屈又愧疚得想哭,但高瞻的眼神是温柔而有力量的,撑起了她的嘴角。
高瞻碰了碰她的脸,以示歉意,“后来,有了第三次第四次,很多次。我越想你尽早清醒就反而越不能,或许是我混淆了现实与虚幻,又或许因为是我本身就存有莫大的遗憾,我渐渐注意到了其他的,譬如我爸妈,阿怜,肖喜,还能跟肖喜斗嘴的景阳,一直都在我们身边的鹿松,积极向上、开心的阿月……这里,所有的人都在,所有的事情都往好的方面发展。我这才了解你的真正用意。是你,你推动了这一切,你想要这些变好,你为了我让一切都变好。即便知道这是假的,我依然很心动。所以,这一次重新开始时,我选择了全部忘记。”
高一那年国庆假期结束回校,午睡时,高瞻不止“梦见”了生日宴,还有所有的事情。
但他没有选择去记住所有,而是全心投入去感受、享受这里的一切。
大概是始终放不下崽崽们吧,即便不刻意去记住,他的真实记忆仍在不断复苏。
严旬安拼命的摇头,呜咽道:“不行,高瞻,这里不能是假的。你不能失去他们。”
她身下还痛着,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没有他们,你不开心,你难过!”
她好不容易才将高瞻呵护得这般开朗温和、无忧无虑,竟是转头一场空。
“我不难过,我不会一直难过下去的,我还有你,还有崽崽们,还有昭哥、阿月他们,我不会一直难过的。你相信我,旬安。够了,我呆了这么久,足够了。”
高瞻心头发颤,他俯下身子贴着严旬安的脸,滚烫的泪水沁入了他的皮肤,他感激道:“谢谢你,旬安。”
她的这个世界,说到底,是围绕着他虚构堆建的。
在她看来,只有他好了,她才会好。
随着严旬安疼痛的加剧,医生与护士也开始忙了起来,都默契的没去打扰夫妻俩“说悄悄话”。
高瞻半蹲了下来,同严旬安温柔道:“这是我最后一个遗憾,旬安,等孩子出生,我们就走吧。”
严旬安泪流不止。
手术室内的灯光一明一灭,仿佛此处要消贻殆尽。
高瞻将惊疑着忙去检查状况的医护人员置之度外,他仍定定的看着严旬安,说:“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会再来一次,一直到你愿意为止。”
“旬安,我也贪恋这份美好。但是,崽崽们还在等我和你,你也还在等我,我也还在等你。”
严旬安回视着高瞻,仍能从他的从容平和中窥见了一丝哀愁,她悲不自胜,“你会怪我吗?”
“我曾经有能力的,但我没能像在这里一样,给你帮助。”
“不会。你现在为我的心,是真的。”
严旬安顿时嚎啕不止,“可太迟了,太迟了。”
高瞻郑重道:“不迟。这些是假的,但也是真的。”
“你懂我的意思吗?”高瞻拥住严旬安。
严旬安泪眼婆娑,不知过了多久,她点了点头,“嗯。”
墙上挂钟里的时针秒针在有序的走动着,抵达它们的终点。
一阵婴孩啼哭声响起。
焦灼等待在手术室外的众人,将出来的高瞻与严旬安围住。
“瞻哥,男孩还是女孩啊?”朱肖喜赶忙问道。
“粉色被子肯定是女孩啊。”余景阳拍了拍朱肖喜的后脑勺。
朱云贞紧张的看着躺在护理床上一脸虚弱的严旬安,“旬安你感觉怎样?还很疼吗?”
没经历“后续”的朱云贞,虽然对严旬安突然的疏离很不满,但也因此没对严旬安产生过多的畸形的依赖,所以在严旬安生产时,她作为她的最好朋友自然也过来了。
“嫂子。”高应怜声音轻得如叶颤,对严旬安的“惨状”又心疼又心惊,刚刚她可是清楚的听到了严旬安的哭喊声。
江澹将严旬安身上的薄被拢紧,“旬安是不是很累?我煮了鸡汤备着,回去就盛给你喝。”
严旬安浅浅一笑,“我没事了,谢谢你们关心。”
高民也慰问了严旬安,随即熟练的接过高瞻怀里的襁褓,满足的喟叹一声。
又一次得到了医生母女平安的肯定回答,一行人喜气洋洋的回到了套房。
高民怀中小小的人儿被挪来挪去都没醒,睡得正香,她不像多数新生儿那般浑身红通通的,反而皮肤十分白嫩,稚嫩的五官隐约可窥见日后的风华绝代,紧闭的双目轮廓线条极长,几乎占据了小脸的二分之一,鼻梁高高,嘴巴小小且粉嫩,看多一眼就让人的怜爱多一分。
先前,高瞻与严旬安就在产房失神的看着这小人儿许久。
这是他们遗失已久,又期盼已久的孩子啊。
“我闺女可真好看啊。”朱肖喜悄声道,乐得找不着边,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将来可是会喊他干爹的!
余景阳笑着端详了宝宝几眼,转而看向朱肖喜,心里无声道:依着跟朱肖喜的关系,他也算是宝宝的半个爸爸。
高民、江澹与高应怜也是稀罕得不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宝宝看。
高民手都酸了,却仍不舍得放下宝宝,再次感慨道:“可真是个俊俏的孩子。”
“是啊,这三观五庭标致得,是个有福气的。”江澹柔柔的补充道。
“眼睛像嫂子,鼻子嘴巴像哥哥,耳朵也像哥哥。”高应怜细数着自己的发现,忍不住俯下身凑近打招呼,“小宝贝,我是姑姑哦。”
高瞻将江澹煮好的鸡汤端来,亲自喂给严旬安喝。
因为担心影响到严旬安休养,高民他们带着孩子在外间说话,而严旬安则在内间。
朱肖喜见高瞻喂完汤看了过来,明明相距不远,又是才几秒不见的时间,他却似度秒如年,激动得抬起双臂,差点打到了朱云贞,得到了她一记白眼,他双手交叉挥动着跟高瞻打招呼,嘴巴一动一动,无声的喊着:‘瞻哥!’
恣意要多活泼有多活泼,一如春风中鲜嫩的黄花风铃。
高民他们也望了过来。
高瞻瞧得眼眶更加热乎了,扯出一抹笑回赠他们。
像是去除多余的蔷薇枝条,再将其软趴趴的主干扶正捆绑在支架上,以待来年收获满架灿烂蔷薇,高瞻坚定而决绝道:“我不会主动想起这里的一切。”
并非因为其虚假性,而是美满得要令人不顾一切的沉沦。
高瞻彻底沉沦过一次,已经足够了。
心满意足了。
应该重整旗鼓了。
严旬安闻言一怔,脸埋在高瞻宽阔的胸膛上,替他无声的哭了起来。
高瞻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不远处的他所重视的亲朋好友,他们冲他笑着,鲜活而明亮。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形与面容开始模糊,宛如一粒粒灰逐渐沉没入黯淡的背景中。
高瞻紧紧抱住严旬安,泪光点点。
严旬安若有所感的抬头,她看见高瞻继续艰难张口。
告诉她,也告诉他自己。
“我会活在,永恒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