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里的雨延续到梦外，低落而凝滞的心情也被成功复制粘贴，甚至更加浓郁。
昏黄而温馨的灯光弥漫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床尾的一团黑影抖动了一下，露出了一双乌黑晶莹的眼睛——原是一只猫，猫咪站了起来，走向床头，歪头看着女主人，很轻的“喵”了一声。
见女主人没理它，又走近了，然后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水。
严旬安抱着高瞻，正无声哭泣着。
“旬安？”
珍贵的眼泪也将高瞻从睡梦中唤醒。
“怎么了？”
高瞻坐起，拿手帕给她擦泪。
“为什么哭？”
透过水雾，高瞻的面容一如梦中模糊，却又是不一样的，没有淡漠得难以接近，他是和煦温柔的，是关心着她的，是完全可触碰的。
严旬安握着他的手，哽咽道：“高瞻，你这次回去能不能带上我？”
高瞻不言。
严旬安先前就问过他了，他不愿，他想一个人周末回家。
其中的原因，两人“心知肚明”。
从最近高瞻的行为细枝末节中，严旬安感觉到他应该是想起前尘往事，可她又不大确定：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她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是绝对不愿再同她相处，更罔论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他曾以死来摆脱她的束缚，如今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的接受她的亲近。
严旬安想向高瞻寻求答案，却提不起半点勇气来。
她害怕戳破这层薄如蝉翼的膜，戳破两人平静相处的表面。
她宁愿就这么不闻不问，能维持一时，算一时。
只是，高瞻隐约在疏离她，这让已经经过高瞻长时间悉心爱护过的严旬安极难忍受。
高瞻将被泪水浸得湿濡的手帕握在掌心，沉吟片刻，“我之前就说过，我想一个人回去看看。”
严旬安抿嘴，表示她不大能接受这个理由。
猫咪钻到了严旬安怀里，好奇的望着无声对峙的两个主人。
高瞻摸了摸猫咪的头。
“被我拒绝了，所以哭？”
高瞻不问还好，一问严旬安就又有几分泪意。
严旬安试探性的靠近高瞻，没有察觉到他的抗拒后，小心翼翼埋在宽阔温暖的怀里，说：“我想跟你回去。”
高瞻轻轻的叹了口气，“旬安，你听话……”
依然无果。
严旬安闷声问：“为什么不能要我了？”
“没有不要你。”
“为什么不带我回去？”
对啊，为什么？
因为会露馅。
近来许多的记忆与情绪挤进来，冲得高瞻头疼脑涨，他目前殷切要做的事情是，回家看看父母与妹妹，看看那些曾逐一送走、永远都不再回来的家人。
他们的音容是如此熟悉而生动啊。
就好像，他们还活着。
他们确实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里。
高瞻一旦产生认知上的误差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而他不想让严旬安发现他的异常。
“因为，再带你回家应该要在我们结婚的时候。”
严旬安闻言一愣，不由喜上眉梢，只是还有些不安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高瞻起身。
“高瞻你去哪？”严旬安连忙拉住他。
“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呕——”
严旬安突然反胃。
高瞻回身，“旬安？”
严旬安捂住嘴，往厕所奔去。
高瞻紧随其后，只见严旬安对着马桶狂吐酸水，他不安的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差不多结束后又赶忙去倒温水过来，“感觉如何？肚子疼还是头疼？”
“让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
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高瞻一边扶着严旬安回去躺着并喂她喝水，一边准备叫钟鸣去请医生。
现在是凌晨三点，高瞻无意打扰他人安睡，若是他自己出了状况，能忍耐则忍耐，可换作严旬安便不一样，即使是小问题，他也想即刻确认她无恙。
严旬安自己也有些猜测与想法，同意了高瞻的做法，并要求妇科医生过来。
高瞻不由一愣，看向她的肚子。
医生来得很快，系统检查之后，结果出来了，不出所料，严旬安怀孕了。
很容易就逆推出来，孩子是回严家那晚，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悄然到来的。
虽然早就有了预感，严旬安仍欣喜若狂，立即抱住高瞻，“高瞻，你听见了吗？”
“我们有孩子了!”
严旬安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她跟高瞻的孩子。
高瞻再也不会出事，再也不会离开，他会永远留在她身边。
他会永远跟她在一起!
严旬安一想到这，难以克制的鼻头发酸，眼眶热涨，几乎要哭出声来，双唇微微哆嗦，“高瞻，高瞻，你要当爸爸了。”
她知道的，高瞻一直渴求着更多可以互相陪伴的家人。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有遗憾。
她和这个孩子都会成为他的家人。
“高瞻，你开心吗？”
“高瞻？”
严旬安终于注意到了高瞻的异样。
高瞻从方才听到消息到现在都保持着缄默，既没有回抱她，而且他的神情也有些奇怪：恍惚，怅惘还有恍然大悟，甚至还有莫名的哀恸，但显然，其中没有半分欣喜。
严旬安的喜悦顿时减半，她试探性说：“高瞻，虽然我们现在还小，可我们都成年了，而且孩子已经来了，不能就这么放弃……我家人对此是同意的。”
事实上，她根本不把他们的意见当意见。
“叔叔阿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多子多福，可是高瞻父亲的祈盼啊。
“我知道你没完全准备好，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爸爸，准备再多不如一次实践，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说着说着，严旬安就没那么紧张了，“高瞻，你不要太担心自己做得不好，爱孩子是你的本能，你不用特地去学习就知道如何去爱他了。”
严旬安对此充满信心。
“其他方面你也不用担心，孩子不会占据我们太多的学习时间，并不是只有我们在照顾孩子，我们请最好的育儿师与医生来帮忙，我们绝对能给孩子提供最好精神条件与物质条件。”
怕高瞻会自卑——她怎会不知他偶尔会因两人家境悬殊自卑，严旬安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安排道：“高瞻你要认真给孩子挑选尿布跟奶粉。”
高瞻一字不落的听着严旬安对于问题的解决方案，似乎都妥当得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只是——
在严旬安充满期待与憧憬的眼神，高瞻不得不残忍提醒她，她这一行为的本质，“旬安，孩子并不能绑住我。”
她已经尝试过了，结果并不如她所愿。
严旬安怔怔的看着高瞻。
“我的意思是，孩子不是必要的，也不应该成为必要。我本就愿意，心甘情愿与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主动舍弃你。”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愿意说出你的秘密，但我也想跟你说，你不要怕。
“我不会离开你。”
“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会离开你？”
她的穿着打扮、待人处事都因为他产生巨大的、肉眼可见的变化。
这张以往冰冷的脸上偶尔浮现的讥诮笑容不再，转而蜕变得更加的真挚烂漫。
她一直都在改变自己走向他，不可否认，他喜欢她一些改变，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无法苟同她的做法。
“孩子是一个完整的属于他自己的生命体，象征着两人爱情与婚姻的结晶，除此之外，不应被第二人附加其他用处。”
“而作为父母，若是连基础的条件即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爱着自己的孩子，就不应该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
高瞻平视着严旬安，将她的茫然无措尽收眼底，他似讲道理也似是请求，“旬安，别让他太累。”
“你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辛苦，”高瞻顿了顿，眼角低垂，“我看着也觉得很难过。”
“你产生了这种不正确的想法，我有一半的责任。”高瞻自责道：“对不起。”
他固然渴望家庭，但并非要这般的情形。
严旬安的初衷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她本不喜欢小孩，甚至因为他对孩子的重视，认为其抢夺了他的爱与关注进而产生更多的厌恶，以至于三者的关系进入了难以调和的胶着状态。
如今竟要重蹈覆辙。
听到高瞻的忏悔，严旬安如堕云雾，更加无措，她急忙否认，“高瞻，不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我，旬安，你还想要这个孩子吗？”
严旬安看了看两人紧握的手，又抬头望入高瞻认真而鼓励的眼睛，一时间说出了心里话，“我不知道。”
严旬安又道：“高瞻，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问题。归根结底，是我自私。”
严旬安的目光逐渐清明，在高瞻的极度宽容中，她终于有勇气解封关着着无数黑暗混乱又自私念头的箱子。
“你说的没错，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我的私欲，利用你喜欢孩子来捆绑住你。”
“他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由我来十月怀胎生下，怀孕的辛苦，生育的辛苦，其实对于我来说都不算什么，我甚至会沾沾自喜，因为你会因此更加心疼我爱护我，之后每次看到孩子，你都会想到创造他的另一半我，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严旬安充满着扭曲的喜悦在触及高瞻沉静的脸庞后稍降，却更有倾诉内心的欲望，“我确实不喜欢小孩，只要一想到你将来的时间与私人空间会被一个无论在法律还是社会层面，都与你更亲近且具有牢不可分关系的人分走，我都嫉妒，我都厌烦。”
严旬安强硬的按着高瞻的后颈，与他额抵着额，湿热的气息相交融，她眼中的炽热与疯狂也在此时全然外放，“高瞻，我要做你心里的第一人。”
“你一直都是。”
高瞻声音淡淡，却重重砸在严旬安的心里，骤然使其开满了花。
“手表里安装的微型实时定位器，你派来一直跟踪着我的人，还有房间里的摄像头，我都知道。”
高瞻伸手抚上那浓密纤长的森睫，不知是出于错愕而无法反应还是对他的信任，严旬安眼睛都没眨一下。
高瞻的指尖转向她的眼角，上面依旧有些湿润，作为她的悲伤与快乐的证明。
“别担心，我不介意，”高瞻顿了顿，声音愈发深沉，“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让你没有安全感，我会更加努力，也愿意等你。”
等她能够意识到他对她的在乎。
在这些日子里，高瞻感受到的全是严旬安的柔情蜜意，久违的强势让他竟有几分别样的安心与宽慰。
这种强势不是前期记忆力带着侮辱性极强的压迫，而是满心满眼都是他并试图占据他所有视线。
没几个人能忍受得了严旬安几近扭曲的占有欲与控制欲，但高瞻做到了，除却他自身脾气更好，较他人更有包容心，还因为曾经痛失家人朋友，一度极端否认自己、拒绝他人接近的他，心里却是渴望被他人需要。而在某方面，严旬安毫无疑问满足了这一点。
更甚，或者说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爱她。
“跟我回家吧，旬安。”
高瞻改变主意了。
高瞻拥着严旬安，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如同两簇微弱的火苗在微风中扭动接近，灵魂与灵魂间的轻轻触碰。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