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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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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萧萧又作寒。

    寝室后面阳台外的小片竹林沙沙作响。

    正式入秋了。

    早上起来凉意浮泛。

    高瞻洗漱回来,与正起床的周世目光撞上,对方很快就低下头穿鞋,自挨了严旬安一拳后他就不敢吭声一直鹌鹑似的缩着,不知还经历了什么,他再没有对其他同学趾高气扬,同学们都说他脾气好了些。

    高瞻轻声轻言,尽量避免打扰到还在睡的其他室友,说:“靠外面的水管裂了个小孔,我暂时用塑料袋绑住了,但还是有水流出来,你开水龙头时注意着别被喷湿衣服。”

    周世含糊嗯了声。

    高瞻拿了伞,走出寝室。

    严旬安已经在寝室楼下等着了,她来的次数多了,宿管大叔看不得她一个女生孤零零的站在外面等待,尤其是入秋后天色逐渐亮得晚了,总劝她进来坐。

    “严同学,等很久了吗?”

    高瞻见她身上未有一处湿润,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严旬安说:“我答应你进来等,不会不守信用。”

    “是,我不该怀疑你。”高瞻从容道歉。

    “我原谅你。”严旬安笑说。

    两人各自撑着把伞一起往食堂走去,现在雨势大了起来,又添了疾风,纵然伞再大也无法共撑。

    严旬安否定了一开始冒出来的同撑一把伞的天真想法,她舍不得高瞻淋了雨感冒或者怎么的。

    算起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足够养成习惯。

    譬如高瞻熟练的将水煮鸡蛋破壳,放进面汤里滚一圈再捞起来给严旬安,她不喜欢吃鸡蛋,觉得口感很是干涩,只有沾上一些汤汁勉强能入口。

    譬如高瞻自然的接过她吃剩的半碗馄饨。

    两人不知不觉中,已经熟悉亲密到这个地步了。

    严旬安看得心里乐陶陶,问:“阿姨情况怎样?”

    上周末高瞻的母亲出现发热恶寒情况,严旬安无意得知后,建议高瞻带着家人一块来体检,并解释给朱肖喜检查身体的医生专门被她聘请过来,一个两个病人也没差,希望他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

    高瞻的母亲认为自己只是入秋受凉的不适,一开始不愿特地过来检查身体,后经不住高瞻的劝说答应了。

    高瞻这才从她口中知晓,她慢性支气管炎症状加深,竟有一次咳出血来,且她前一段时间会突感胸口轻微刺痛。

    他一时心神不宁。

    所幸,这次母亲的身体检查结果并不会让人完全无法接受,确诊为早期肺鳞癌,可通过手术切除、化疗和放癌等手段根除,且术后恶化的程度低,不易复发。

    手术就定在下周日。

    术前一段时间,高瞻父亲请了假,陪着他母亲遵循医嘱调养身子。

    高瞻本想每天去医院探望母亲,但她以路途太远耽误时间学习拒绝了,只能迂回,每一天打电话给她问她的身体情况。

    “好很多了,谢谢你,严同学。”高瞻再一次道谢。

    如果没有严旬安的提醒,可能肺癌会过一段时间甚至很长时间才会被发现,到时候,兴许癌症细胞已经扩散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你已经谢过我。”严旬安说。

    刚拿到确诊单时,他红着眼几乎要给她跪下来了。

    为此,他还答应了她的请求——把她送的手表戴上。

    高瞻沉默的咀嚼着最后一个馄饨,这段时间他除了担忧母亲的身体外,也在不断思考一个问题:严旬安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关心他母亲与朱肖喜的身体?

    就好像她自始至终都知道他们的身体状况,知道他们命运的走向。

    或许在那些梦的后续中,他们会——

    高瞻眼睑半垂,眸色深沉不可见底。

    吃完早餐,各自回到教室。

    朱肖喜又一次着凉感冒请假,高瞻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频繁关心他的身体,唯恐下一秒他就传来身患不治之症的消息。

    朱肖喜见高瞻不信他,一而再再而三解释,甚至给他发了一段他与医生“友好交流”的照片,照片里两人神情轻松,不似。

    高瞻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地。

    上午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中午严旬安一人带来饭菜,朱云贞早先跟着严旬安过来吃了几顿后,仿佛知道她心意已决,称不上是快活还是难过,压榨了各个空暇时间来彻底放飞自我,将先前被她拘着只能干瞪眼的极限运动都去玩了个遍。

    吃完饭,严旬安照例会与高瞻在走廊站几分钟促进消化。

    这时还下着雨,建筑树木都乌蒙蒙的一片。

    高瞻看着这雾似的雨,诸多事情袭心头,淡淡的凄悲之感虚浮。

    范文正公曾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世间几人能如此?

    不经意瞥见身旁的严旬安,静静的注视着自己,她眼中蕴着清浅的暖意,高瞻霎时间的感慨像干枯野草淬了火被烧得一干二净,

    她便是一人。

    “我们进去吧。”时间到了。

    “好。”

    严旬安枕着高瞻送给她的绵羊玩偶上,今日穿的v领毛衣因为侧趴的动作,纤长的脖颈花枝探墙似的出来展露出来,上面红色绳子隐约可见。

    她看着他拿出报纸平铺在桌上——他上上周就参加完数学奥数比赛,此间终于稍得空闲,他细细铺了几层报纸,整整齐齐紧密贴合着,表面无明显凹凸不平,

    最上层是宣纸,他左手握着毛笔,凝神屏息,运笔苍劲有力,写出的行楷字体疏朗俊雅,半篇已经窥得遒媚、秀逸的文风,默写的是赵孟頫的《崑山州淮云院记》:余曩屡遊姑苏,居多名刹,如大慈、北禅,乃东晋处士戴顒故居,皮日休、陆龟蒙尝避暑赋诗其间……

    严旬安舍不得眨眼,细细凝睇着。

    她爱高瞻,爱他周正清秀的相貌,更爱他灵魂的广袤温存与平和。

    高瞻潜心写完,换纸之时注意到严旬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他不自然轻咳了咳,问:“严同学,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不睡?”

    “不想睡。”

    严旬安不是每日都能在这里午休的,朱肖喜跟防贼一样防着她,自从意识到她不会在高瞻面前冷脸后,朱肖喜更是有恃无恐。

    所以,她想多看看他。

    这么明显的未述之意,高瞻感受到了。

    他长着一双标志的桃花眼,眸子是浅棕色的,按理说流转起来该是多情勾人的,但由于他性情沉稳,目光多是矜重,从中探不出半分浮滑。

    只有在他心绪紊乱、不知所措时,才能窥见这双眼别样的美。

    严旬安的视线慢慢在他脸上身上踱步,最后停留在他的右手上,她问:“高瞻,你会用右手写字吗?”

    高瞻答:“会,但不常用,所以写的字,不好看。”

    他换右手握笔,果然如他落下的字只是能勉强看得清是什么字,遑论撇捺勾横。

    他的评价中肯,确实不好看。

    严旬安静静凝视着。

    高瞻神情有些不自然,又一次道:“不好看。”

    害羞了,因为自己的字丑。

    严旬安对他怜之又怜,说:“我教你写。”

    她从后面环住他的腰,绕过来覆上他的右手,说:“我小时摹影印的《张猛龙碑》,女子天生力量绵薄,我外公为了锻炼我书写的劲道、骨力,要求我每次写十张。”

    高瞻三心二意,感受到手背的柔软,近在咫尺的幽香扑鼻,他看着笔下的雄浑刚健的大字,又思索着她第一次提到的亲人。

    多则惑。

    他整个人有些混乱。

    严旬安牵引着他写了半张纸,见他红着脸心神不定又极力掩饰,明白自己打搅到他了,松开手,说:“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我再教你。”

    “……嗯。”

    严旬安继续枕着玩偶仰头看他。

    高瞻定神看着这半张大字,其上的雄强劲健、豪放纵逸是自己所不能及的,他拿起这张宣纸小心谨慎放在另一侧。

    晚自修有一节被当值的物理老师占用来讲试卷。

    众人哀嚎不已,还有人愤懑喊道:“李老光头又来霸占自修时间了。”

    当着面喊老师“李老光头”,本身就有不大尊重的意思,物理老师却不恼,笑了笑,挤出来的笑容谄媚阿谀。

    他见风使舵出了名的,对有权势家庭背景的学生弯腰哈气跟条狗似的,对家境一般的学生又端得高高在上。其实做不到平等对待每一个学生是绝大多数老师的通病,但他却偏颇得十分难看,无怪学生不喜欢他。

    高瞻听了同学那些讽刺附和,微微皱眉,正对物理老师实现对上,他讨好之色更加明显。

    高瞻与严旬安走得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眉头更皱了,高瞻低头看自己的物理试卷,上面是明晃晃的一百分。

    “哇,李老光头,你说错了,答案不是69,你怎么说成96了?”

    “哈哈哈,放了个两天假回来脑子也不太灵光了。”

    其他同学也大笑起来。

    物理老师赔笑,打着哈哈说自己手误。

    在明晃晃的嘲讽笑声中,高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帧帧从未经历却无比熟悉的画面:

    他拿着试卷去到教师办公室,物理老师正在里面喝茶,一毛不长的光头反射着灯光,亮得刺眼,见了他将茶杯一盖冷声一哼,他先发制人说:你字迹太潦草了,这次我实在看不下去,扣你几分让你长长记性。

    因为这,他没有拿到满分。

    他皱着眉,低头看试卷上的“答”字,算不上特别好看,但清晰明了,要这是他用右手写的,左手被鞋底踩得磨出皮来暂时写不了字了。

    他张口想辩解。

    物理老师却盛气凌人,长篇大论教训他:学习态度要端正,光是明白知识点是没用的,看你的字就知道你率性随意,学习与做人是一个道理……

    他回到教室,在一众同学嘻嘻哈哈开口闭口李老光头,而物理老师却放低姿态迎合之时,终于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高瞻回过神来。

    这时全班同学都看着他,连讲台的物理老师也看过来。

    物理老师咳了咳,小心翼翼提醒:“高瞻同学,试卷第二道简答题你不是答对了吗?”

    原是唤他起来回答问题。

    高瞻定了定神,道出答案以及解题思路,得了物理老师几声夸赞,便坐下来了。

    这是个小插曲,高瞻将心思投入在学习上,很快就放下了。

    但晚自修结束回去寝室睡觉,间隔二十七天,他又继续做起了“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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