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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抵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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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小雨绵密, 不时刮着清风送来雨露,长孙蛮脸上有些痒,收手转过身躲雨, 顺带由着手里的帕角自顾擦了擦。

    她嘴里仍絮絮叨叨念着:“你天赋高, 学什么都学得快, 可我不一样呀。我姨母见不得你这么勤快,总变着法儿的戏弄我。你瞅瞅我这小脸瘦的,再这样下去……”

    她边说边抬头,想打量一二这厮脸色, 没承想看见他涨红了脸,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就连脖子上也染了绯色。

    “你这是……”长孙蛮狐疑。

    自己彩虹屁是不是吹得太厉害了, 导致这狗破天荒的害起羞来。

    魏山扶却努力翕张鼻翼, 开始捶胸。

    长孙蛮福至心灵往他怀里瞅了瞅食盒——好家伙, 他是一口气塞了几个点心进嘴巴。

    被哽住的魏山扶是有口难开。

    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心思澄明练着武,结果长孙蛮一来, 他就做了好些个自己看着都犯蠢的事。

    刚刚尴尬中他不想应她的话,就垂眼一个劲儿吃糕, 谁料偶一抬眼就瞥见她她她……居然用那张擦过他汗的帕子又擦脸!

    ……成何体统!!

    魏狗心一颤,手一抖,糕点滚进嘴里,干涩喉咙蓦地塞紧。

    好耶, 噎住了。

    接下来就是手忙脚乱地喂水拍背。

    长孙蛮跑进屋倒了一杯凉茶, 又忙不迭地跑出来递他手上。大概是哽得厉害, 她抓住的那只手还在发抖。

    长孙蛮心一急, 一手把倚着廊柱喘息的小郎君往下拖, 生拉硬拽按着人趺坐在地,又举杯凑在他脸庞,示意他赶紧喝。

    小郎君两弯睫毛颤颤巍巍,湿润微薄的唇绷得有些紧,他跌坐在地,群青色的衣摆沾染泥尘。许是吞得费力,也许是她举得太陡,随着他唇线蠕动,涓涓细流也从玉白下巴淌下来,眼看着要浸入衣衫。

    突然,一张柔软微湿的丝帕垫在他颔下。

    她凑得极尽,连呼吸都能拂在他眼睫。同平日里不拘小节的性子没有两样,这会儿那帕子按在脖间,蛮横地、毫不讲理地粗鲁擦拭,生生磨得喉咙最深处都开始发痒。似是疑惑,她停在喉软骨那儿,指腹蓄力按了按。

    魏山扶呛了口水,咳得惊天动地。

    长孙蛮吓得连忙收回手:“不是,我看你哽老半天缓不下去,那儿摸着硬硬的,我以为是糕点按按就能吐出来——”

    魏山扶眼圈都咳红了,看样子被刚刚那番刺激得十分难受。长孙蛮再不敢说话,连忙伏小做低给他拍背。

    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道就不端点心来了。她今天可是有求于人……自己搁屋里躺平了吃不香吗。

    良久。

    魏山扶好歹是缓过气来了。

    他疲惫地闭上眼,吞了口唾沫,湿润一下刺痛的咽喉。

    “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问。

    “……死不了。”

    被这话一噎,长孙蛮讪讪扭过脸。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趁人之危。

    估计这会儿在魏狗眼里,她之前的施以援手都是准备痛下黑手。

    长孙蛮觉得自己很冤。

    她不免开始望着落雨犯愁。

    照顾魏山扶的原因,她也跪坐在一旁。廊下青石阴寒,雨天里更为湿冷。先前着急救人,倒没觉得什么,后来磨蹭一阵冷意过去,此时此刻长孙蛮早就感知不到双腿冰凉。

    直到一只手使劲把人拉了起来。

    小姑娘腿一麻,差点当头磕在青石地上。

    幸好这段时日武没白练,魏山扶轻而易举捞住人。她就不知道自己那弱鸡身体坐那么凉的地会生病?

    长孙蛮刚松口气,迎面接上他冷语:“腿麻了就不知道起身吗?我看三岁小孩都比你聪明!”

    似乎动了怒,没有一贯的顽笑,嗓音里尽是难以掩盖地不耐。

    话一说完,两人齐齐一怔。

    长孙蛮有些愣的眨眨眼。他眼尾飞红,眉尖微蹙,就连束发青绫都歪歪扭扭的挂在耳廓,看起来被她折腾得不轻。

    “你……”他又皱了皱眉毛,张口欲再说什么。

    廊外风雨忽然大作,呼啦啦拍在檐角。长孙蛮不知怎地,垂下眼往后退了两步,那张湿透的帕子落下去,晃悠悠挂在她鹅黄裙角。

    ……

    今日也怪,从午后就开始下雨,断断续续一直不停。眼见着雨势歇了,哪料没过几息,天幕又滚滚雷鸣,顷刻间雨声细细咛咛,一炷香工夫,竟又下了三波春雨。

    雅风闲不住,待屋里走来走去,直扰得素风眼花头疼。

    “你就不能坐下歇歇?”

    “刚你睡着我就坐了许久,你那松竹我都帮你绣完了,还歇什么。”她扬着下巴,示意人往案上瞅。

    素风走过来,拿起料子啧啧称奇:“不是我说,你要是去江南当个绣娘,恐怕那建康城鼎鼎有名的绣坊娘子也要避让。”

    “胡说什么。”站久了,雅风坐回窗下。她撑着下巴喃喃:“雨这么大,君侯过来干什么呢?难道是和夫人又吵起——小郡主若是睡醒了,不见人影只怕会急,我说……我要不偷偷溜出去?”

    素风瞪大眼,“刚刚还说我胡说,怎地现在你又开始了!”

    她们自幼便是长孙家的死士,生平只会听令行事,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这个印记一辈子也抹平不了。说去江南做绣娘是妄想,说不遵主令偷溜出去更是糊涂。

    雅风叹气:“可是都快戌时了,小郡主午睡再贪懒眠床也该醒了。午时至今有三个多时辰,她向来喜欢吃些零嘴,我担心她饿着肚子,又没人伺候……”

    正说着,屋外似有动静。

    雅风连忙打开门,看见廊下人影奔走,离得近的见她露面,赶紧说道:“姐姐,君侯刚开门唤人了,快过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往主屋奔去。

    说来怪哉。这会儿雨倒像是真正停了,院中海棠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打得七零八落,月台滴答滴答落着雨后水珠,顺着缝流进弯弯曲水。

    雅风赶过去时,正见人从廊下过去,看样子刚从屋里出来。

    她悄悄拦住人,这才看见她身前抱着一副卷起的毯子。清风一吹,似乎空气里沾了若有若无的味道。

    主子还在里面等着,由不得雅风多想,她低声问:“君侯和夫人面色还算和气?”

    若是和气,素风等人去伺候也妥当,她先去照顾小郡主为佳。

    谁料那人支支吾吾半天,憋红了脸,细声说了句:“没、没瞧见。”

    素风性子急,当下就拉着她往里面去,生怕这些愣头小姐妹同她一样口不择言,撞上主子霉头平白受些罪。

    雅风心里也提了口气。

    结果一进去……浓郁不散的气味扑面而来。

    即使开门有一会儿了,但这股让人面红耳赤的味道还是难以消散。连带着底下人纷纷埋低了头,一个劲儿抬桶倒水,根本不敢多张望。

    素风年纪小,反应慢了好几拍,一双眼睛不自主晃了两圈。

    这院子打一建造起来就没动过样,主屋里的陈设她们都记得一清二楚。比如刚进门就铺着花色秾丽的地毯,再往前是一张漆黑的乌木桌案,案上摆着一樽白玉净瓶,里面有两枝开得正盛的海棠。这会儿地毯没了,露出铺满地面的黑玉石。隐有透亮的桌案不见花瓶,只留了两根光秃秃的虬曲枝桠,仔细一瞧,似还能瞧见案上水渍里点点黄蕊。

    左边耳室垂着珠帘薄幔,挑着水的人影来来回回。大抵是水汽蒸腾,饱满莹润的珠帘也沾满水珠,只靠木柱的那两三串不同,似是攒了太多水雾,又似是在水里泡了许久,不仅挨着的木柱湿漉漉的,就连木柱脚底也积起一滩晶亮水洼。右边内室是一张硕大的六曲连屏,坐在顶端的瑞兽似被谁捏碎了半截,今早还能瞧清的云山瞭望图也变了个样。织面许是湿透了,色泽晦暗不清,一团团厚重阴影粘在上面,黏腻腻的,将坠不坠。

    就连屏风脚下铺满内室的白狐毯、长长曳地的青幔……

    素风轰然涨红了脸。

    “哎——”左室有人发出小声惊呼。像是怕主子听见,又急急掩住了嘴。

    雅风忙收敛心神,进去轻声问:“怎么了?”

    她们纷纷垂低了头,雅风一看,才发现是名侍婢出声。

    这院子里向来不让府内侍婢进来,都是风骑死士看守。想来是赶着要用热水,底下人才把外面婢子支了过来应急。

    雅风扫了眼部下,后者俱都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气理所当然。

    开玩笑,不麻利点赶紧弄完是等着过后被君侯找借口拉练吗。

    那名侍婢红着脸从窗沿边退去,提着桶逃也似地走了。她这一走,那边景象就全须全尾地露了出来。

    雅风额角一跳,再转头看自己部下——干活利索得都快出残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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