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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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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瞬间之势, 司青衡拔起树桩里的长剑,反身抵住男人提刀一击。

    刀剑铮鸣,互为掣肘。两个人都不遗余力地狠狠压制对方。

    长孙无妄微挑眉梢。

    他知道司青衡剑术卓绝, 但没有料想到她能接住这一刀。

    他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已经够了。”

    萧望舒敢拔剑挥砍,算是走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心魔这个东西,看似无解,其实最是好办……解铃还须系铃人。

    司青衡冷笑:“看了半天好戏,这会儿你倒来英雄救美了?”

    “英雄救美谈不上。”他眼一眯,“只是作为一个丈夫, 我会无条件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包括她甘愿为你忏悔。但现在……”

    男人腕骨下沉,刀锋直逼她面门。

    他眉宇戾气横生:“忏悔结束。”

    强劲罡风瞬间破开面具, 古怪滑稽的娃娃头四碎分散, 就连她高束的马尾也披散下来,凌乱遮住小半张脸。

    同时。

    “锵——”

    两把刀剑狠狠相抵。

    直至这时,司青衡露出的那半张脸静止下来。眉眼与萧望舒五分相似, 但更深邃, 鼻梁更为高挺, 唇珠微薄。

    长孙无妄离得近,瞥见她右眼尾下有一颗小小泪痣。

    这倒与萧望舒睑边那颗总被眼褶模糊边缘的小痣不同。

    考量到司青衡身份,他不动声色松缓了几分力道。

    长孙无妄淡淡说:“你虽然怨尤她一声不吭毫无作为,拱手让出皇位, 可你心知肚明,你的恨意不仅仅在逢燮和公主府之间,你恨的……更是自己。”

    “玄衡军战败瀚海一役, 逢燮万死难赎。但你司青衡急功追击冒进领军是事实。全军覆没, 独独活下了你……这其中艰险, 又有多少人为你丧命。你无颜愧见司家昔日将士。你愤怒,你怨恨,像孤魂野鬼一样苟活于世。你用青衣军挑起战事,十三州平衡被破,各地诸侯蠢蠢欲动。天下混战将起,硝烟弥漫,生灵涂炭。你的所作所为,早已违背少时从军初心。”

    “你以为她背叛了你,公主府与逢家同流合污。你不愿再见她一面。可事实却是你、我、她都被蒙在鼓中。而这些年为这一仗,为你父卫国公,为你司青衡,我与她夫妻离心,幽州与公主府不死不休,我们的孩子也差一点成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

    长孙蛮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父母美满的时光。这是他们俩夫妻必须承认的事实。

    他话音一顿,平复住稍有急躁的呼吸。

    “司青衡,她是姓萧,但她也有你司家的血。冤有头债有主,端坐高堂的皇帝你不去杀,却独独对她痛下杀手。”

    “不可否认,我们都有错。可有一点你该明白。走到如今,是你先不信她,是你藏于世间不愿露面。她萧望舒不欠你司青衡。”

    ……

    不信么?

    司青衡从千里沙漠回到中原,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上萧望舒。

    她要告诉她,逢燮是叛徒。

    可距离那场仗已经过去三年。

    她伤得太重昏迷太久,回来时物是人非。

    三年时间里,司家军不复存在。萧复坐稳帝王位,人人皆知逢家忠君爱国,逢燮是公主府麾下之臣。魏太尉退居让贤,为避风声,魏骁常年远驻南蛮。

    林冰羽……对,他尚主丹阳,林家自成天子亲兵。

    长安并立军阀潦倒至此,留下的,只剩萧复皇权稳固。

    而支撑她拼死走出荒漠的萧望舒……甘作嫁衣,拱手让权。

    这一切轰然敲碎了无坚不摧的信任。

    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萧望舒默许了,她心甘情愿拥立萧复,她早知逢燮所作所为。

    司青衡不禁怀疑,从很多年前开始成宗允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出任司家少帅,只为等待萧望舒这步打入司家的后棋。

    司青衡……如何再信。

    ……

    狂风呼啸穿林,茂密从间,不时沙沙作响。

    似人穿行,也似鸟雀翙翙。

    那阵风吹起司青衡垂散的发。轻而易举地暴露出她完整脸庞。

    那是……

    萧望舒瞳孔一缩。

    司青衡仍是轻垂着眼,眉目安静。

    只从左额角破开了一条疤。

    蜿蜒狰狞,虬曲而下,直至眼尾一指之距方停。

    她的阿衡,是长安城里如日辉耀眼的少年将军。

    变得现在……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望舒动了动步子。

    她缓缓踩过落叶枯枝,停在对峙良久的两人跟前。

    用力地按住男人握刀的手。

    司青衡抬眸,静静看她。

    她轻轻碰了碰那道疤。

    “阿衡,你恨我吗?”

    “我不信你。”

    “我知道。”她眼尾滑出一滴泪。又极快地隐没颔尖。

    司青衡放下手中的剑。

    风声呜咽,像极了谁在轻声哭泣。

    良久。

    她抬手,如尚在年少时,轻轻抹去她泪珠。

    似乎所有的纠葛停驻在这一瞬间。

    “你怨我不信你。”她轻轻说,“玄玄。”

    ……

    长孙蛮走累了,蹲原地上歇会儿。

    反正她爹娘之间没出什么乱子。多年不见,就连睡惯木板床的她都不可能马上适应席梦思大床,更何况大人之间理不清的误会。

    长孙蛮小手一挥,洒洒水啦。

    她捧着脸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看看地。琢磨这仨人还得纠缠几个时辰。

    天色晦暗,她出府那会儿正值午时,从下午奔波到现在,怎么说都有两三个时辰。

    她、她真的好饿。

    人一饿,就没有精力胡思乱想。

    长孙蛮扒拉一堆树叶,团了团,再按了按,宝座完成!

    她一屁股坐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长孙蛮决定安静看戏。

    没想到这一下子就瞅见她姨母真容。

    啊这,说好的很漂亮很漂亮呢?

    英儿的嘴,骗人——

    长孙蛮忽然愣住。

    她呼吸微紧,吞了口唾沫。

    沙盗窝,漂亮,嫁衣,昏睡……死去的小草,一窝端的沙盗。忘记部分记忆,却不忘厌恶他人欺骗,尤其厌恶小孩子……

    长孙蛮深觉自己触碰了真相。

    ——流落匪窝的司青衡或许有逃命的机会。可她一时心软,对孩童毫无戒心。或许是被胁迫,小草给她下了迷药,但也造成司青衡昏睡过去……

    长孙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个女人,漂亮的、穿着嫁衣的女人,昏睡在匪窝里,只有一个结果。

    她紧紧盯着那方司青衡。

    英儿说过,只要不横加刺激,司青衡不会轻易犯病。

    而她爹她娘轮番上阵,三人口供一串接一串,却都没有刺激到她姨母。

    很显然,当年司家遭逢巨变,司青衡没有被打倒。

    她没有顾影自怜,更不是她爹嘴里的愧见司家旧人。而是想方设法要回中原,要为司家为部下复仇。

    可她经历了太多事,被耽搁了太久。并且……独独忘了沙盗窝的那段记忆。

    长孙蛮不敢再深思下去。

    她能做,只是颤颤巍巍站起身,想要唤她娘过来:“阿娘——”

    她要告诉萧望舒,不要怨。姨母她……没有错。

    ……

    变故惊现在这一瞬间。

    “嗖嗖——”

    羽箭齐发,密不透风地凌空袭来。

    长孙蛮只感觉箭矢羽毛刮过脸颊,紧接着,脸上传来一阵后知后觉的刺痛。

    一只大手按住她脑袋,她倚靠的胸膛微微发僵。

    长孙蛮害怕起来。她揪紧那截衣服,“阿爹?”

    回应她的只有更密集的箭矢。

    她的身子开始发抖。

    有人在哀嚎,在吼叫,但更多的是一具具尸身怦然砸向地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爹停下步子。她听到胸膛里宛若破败风箱的粗重呼吸声。

    这不对劲!

    长孙蛮惊惧抬起脸,额心恰恰接住一朵垂落的血花。

    这是……她爹的血。

    她颤抖着眼睫,视线下移,看见男人胸口涓涓流血的半截羽箭。

    “阿、阿爹!”

    长孙无妄按住她头,没有说话。

    又是一支箭矢电射而来,男人黑眸阴鸷,瞬间瞄准林间隐蔽目标。

    他反握长刀,狠狠朝那处一掷。

    “嘭!”漏网之鱼从树间倒下。

    那边,司青衡也解决掉刺客。偷袭的第一时间,萧望舒被她护在身后。司青衡常年在山林作战,自然知道如何隐蔽更为安全。

    只是长孙蛮离得较远,幸而长孙无妄赶过去,应该也无大碍。

    稍作喘息,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心头一跳。

    他们漂至荒岛,按常理来说没有人会这么快知道他们具体所在。

    除非……

    “阿爹——”

    小姑娘一声尖利的哭喊,萧望舒倏然抬眸。

    不远处,刚刚还行动如风的男人,宛若断线木偶,猛地倒在草间。

    萧望舒大脑瞬间空白。

    ……

    长孙蛮坐在山洞口抹泪花。

    司青衡满手血的走出来,蹲在山泉前清洗双手。

    “啧啧,我这手艺还没荒废,要学吗?你爹中的三箭我可都□□了。”

    “三、三箭?”

    “胸前,后背,大腿。”她停了下动作,点头:“嗯,手臂一剑,腰间一剑。挺这么久才倒,是个汉子。”

    长孙蛮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从石头上爬起身,想要冲进山洞去看看她爹。

    她姨母却慢条斯理唤住她:“诶,你忙里忙慌干啥呢。”

    “我要进去,我要看看他。”她抽噎两声。

    “人都还直挺挺躺着呢。醒都没醒,你进去添什么乱。”

    “我、我看两眼都不行吗。”

    “不行。”

    司青衡终于洗干净了手。她招手让她过来。

    长孙蛮眼泪汪汪,委屈不解。

    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她姨母按着她双肩,拿腔作势:“大人之间小孩子凑什么热闹。有你娘在里头守着,你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呢,乖乖一边儿待着。”

    一提起她爹娘,长孙蛮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刚刚她爹一倒下去,她娘就慌了神。距离不算远,可她娘还是摔了一跤,又跌跌撞撞跑过来,搂着她爹,脸上血色全无。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偏这俩人嘴比谁都硬,平时不对付,现如今又开始往长孙蛮受伤的心窝子塞糖。

    她一点都不喜欢刀尖舔糖。

    本意想在小姑娘身上擦水的司青衡手一顿。

    她迟疑着抬起手,放在长孙蛮软乎乎的细发上,摸了摸。

    “不许哭了。”

    这一声犹如泄洪决堤。

    小姑娘扑进她怀里,痛哭出声:“姨母——”

    司青衡微微一愣。

    片刻。

    那只手放下来,终是按住她颤抖不止的背。

    司青衡轻声:“别哭,他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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