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洛阳
此话一出, 王野等人脸色瞬变。
惟有逢燮面色如常。他挣开手,活动了下手脖子,凌厉浓眉一挑,“我吃不吃得上肉, 不用燕侯费心。不过有句实话, 燕侯可能没听过。”
他错身而过, 笑声突兀, 又有些低沉:“忠心的狗,会比豺狼要讨人欢心。”
夭寿了!这是什么专属修罗场!长孙蛮赶忙把头埋进她爹脖子里,企图自己是只骆驼。
冷嗖嗖的空气疯狂蹿上背, 长孙蛮抓紧她爹衣襟, 生怕男人一个激动想上去动手,把她抖落出去。不过到头来, 只听得她爹冷冷的哼笑一声。
长孙蛮悄悄瞄起眼, 发现那位想挖墙脚的兖州大将早已彻底不见身影。
她爹脚程飞快,刚一放下她, 就冷脸进了自己屋。长孙蛮只好推开公主娘的房门进去, 瞅了眼外面,正巧看见何错进屋的背影。
……
刚进洛阳第一天,就劳心劳力。长孙蛮困得不行, 刚被她娘忽悠完洗漱,沾床就睡。第二日日上三竿, 她才又困又倦的爬起床,发现她娘又躺在美人榻上看东西。
萧望舒慢悠悠翻了一页纸,“小懒虫, 起来了就赶紧洗漱。吃完东西再玩。”
长孙蛮有些心虚。自打去平就殿进学后, 她娘就三令五申不许赖床。可路上颠簸, 车厢里铺得再厚实,也比不上床榻来得舒服。
忙碌一通吃完饭食,长孙蛮摸起一柄九连环来玩。
等到下午,西九客栈来了一位火急火燎的小身影。
魏山扶猫着身,做贼似的东瞧西望。早立在角落里候人的死士嘴角抽抽,抬手点点小郎君的肩膀:“那个……”
“谁!”魏狗当即炸毛,迅速扭过头,却只看到灰扑扑的腰带。
死士面无表情地例行公事,道:“您就是魏小郎君吧?”
魏山扶昂起头,眼里惊疑不定。面对身材魁梧的死士,他后退几步,问:“壮士,您哪位啊?”
“……我是接您去见小娘子的。”
魏山扶可算是明白了。
他吐口气,抹了把虚汗,衣袍子一扬,腰杆挺直:“嗨,你早说啊。我还以为是我爹的人呢。”
死士皮笑肉不笑应道:“如若是令尊的人,那应该是没机会见了。”
魏山扶头皮一紧。
死士把人带上了二楼。两人东绕西绕,最后停在了走廊尾巴上的一间厢房前。这是为了方便两小孩见面,特意清出来的一间房间。
一打开门,就看见坐在胡床上玩九连环的小姑娘。长孙蛮正解得烦心,闻声抬头一瞧,乐了:“快快快,你快过来,我这儿正好有一处解不开。”
魏山扶也不含糊,大步走过去,伸出两根手指头,提着九连环瞅了两眼,“你行啊,长孙蛮。”他话一顿,瞟眼再磨蹭一句:“越摆弄越复杂,也就你能干得出来。”
本来还挺得意的长孙蛮,脸上一黑。她扬手就要把九连环抢回去,魏山扶动作更快,他转了个身,一下溜到桌案前。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解不了。”
“不要你解了,拿来!”
长孙蛮三下两下趿着绣鞋,小跑过去。人还没摸到衣服边,魏山扶却突然先开了口:“你不是去幽州吗?怎么会来洛阳了。”
这话一出,小姑娘探手的动作猛僵。
她支吾两句:“我想走之前再来洛阳看看。你知道的,我很少来这儿。我阿爹拗不过我,所以就带我来了。”
他“哦”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快速得让人眼花缭乱。
长孙蛮蹲在案前,打量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偷瞄他几眼,不经意间问:“你昨天想告诉我什么事哪?”
魏山扶手指一停。他眼也没抬,继续解连环,道:“我就想跟你说,你娘生病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长孙蛮收紧手,眼皮一跳。
但她知道即使在魏山扶面前,有些事也不能轻易透露。遂干巴巴应着:“啊?”
不过,萧望舒生病这个事,是谁放出来的口风……难道是小葵?一想到万俟葵,长孙蛮就想起洛阳路上,她曾问过万俟葵怎么办。那时萧望舒只摸了摸她头,安抚着说不用担心。
魏山扶抬眼睨她,“自打你离开长安那天,你娘就病了。听说病得很严重,连床榻都下不了。公主府闭门谢客好多日,就连陛下也亲自过去了一趟。”
长孙蛮眨巴眨巴眼,垂下的手捏紧衣袖。她面上吃惊道:“怎会如此!”
谁料,小郎君手一放,那柄九连环磕在案上,清脆声响。长孙蛮下意识别过眼,打算再次披上骆驼皮装傻。
魏山扶摸着下巴,来回打量她:“长孙蛮你不对劲儿啊,怎么出来一趟脑子变灵光了呢。”
按往常来说,他这么套话,小姑娘早就该全须全尾的招了。
长孙蛮瞪眼,双手一撑,直起身来就要揍他。
魏狗连忙摆手,低呼:“我知道你娘不在长安!”
这回长孙蛮倒是真愣了一下,她收住手,“啊”了一声。
魏山扶战术后仰。
他大马金刀地岔开腿,懒洋洋说道:“我这次过来呢,也不是想打听什么。我只是想把我知道的一些事告诉你,你不用担心我会泄露你们的秘密。”
“……你刚还想套我话,你觉得我会信?”
魏狗无奈一摊手:“谁都不信长公主在养病,明眼人一看就知公主府出事了。京畿军防这么大的事,长公主不可能交出去。你娘好歹都病这么多年了,总不会因为你一走,就无心恋权了吧。”
他顿了下,又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没人敢拿到明面上说,因为长安的天变了。”
长孙蛮没忍住,“长安到底怎么了?”
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魏山扶向前倾身,眼睛里满是狡黠,“这样吧,我问一句,你问一句。咱们公平交易,谁也不瞒谁。”
……公平个鬼哦。
长孙蛮心底翻了个白眼。她懒得跟他废话,假意应承两句:“你说你说,我保证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那好。那我问你,你娘是不是不在京中?”
长孙蛮反将一军:“你刚不都说了不在,那就不在呗。”
魏山扶气滞,拍了拍小木案:“长孙蛮,你是不是玩不起。咱们回答问题不能模棱两可!”
长孙蛮脾气也上来了,这厮进来废话连篇还挑不住重点,到头来还怪她玩不起。
她撑着木案站起身,撸起袖子,气势汹汹道:“那你来说!长安的天变成什么样了!”
魏狗气焰顿消。他眼睛滴溜两圈,小声逼逼:“……变暖了。”
长孙蛮一跃而起,怒呼:“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拐着弯来骗你爹!”
片刻后,精疲力尽的两人躺在织毯上,暂停休战。
折腾了老半天,长孙蛮肚子有些饿了。她踹了脚旁边那人,问:“我饿了,你饿没?”
魏山扶摸摸肚子,点头:“我也饿了。我今天为了跑出来,饭都没刨几口。”他说着说着,又小声嘟囔:“要是知道要打一架,我肯定揣两块点心垫底。”
长孙蛮慢吞吞爬起来,嫌弃万分地盯他一眼,然后扬声唤着屋外的死士:“我想吃桂花糕,还要两碗糖蒸酥酪。”
死士应下,嘱咐另一人在这里守好,自己下楼去准备吃食。
没过一会儿,厢房门被打开,香甜的奶味儿弥漫开来。长孙蛮乖乖坐着,等死士走过来,一样一样摆在案上。末了,还有两碗五彩小元宵。
死士说:“今日是上元佳节,客栈里都会送上碗元宵。这五彩小元宵馅料各不同,郡主尝尝可还合口味?”
长孙蛮捏紧勺子,笑得眯起眼。她朝死士点点头,道:“我知道啦!你先出去吧,我跟魏山扶一起吃。”
等人走了,魏山扶才不矜持的端了一碗过来,抿着碗边喝口热汤。长孙蛮刚想挖勺元宵,一碰碧玉丸子,上面流出红糖馅儿。
长孙蛮眼皮一跳,她昨夜吃糖人儿腻着了,现在看见红糖就犯恶心。
她眼珠子一转,面不改色地舀起来,放在魏山扶碗里,“喏,这是红糖馅的,你吃吧。”
魏狗有点发懵,“你,你不吃吗?”
长孙蛮故作疑惑,投来一眼:“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魏山扶大为感动。他低垂着眼,咬破碧玉丸子,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蔓延,有些像幼时吃到的第一口糖。
他轻轻说了句:“长孙蛮,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被唤者没好气的说道:“好朋友你还来套我的话,你真以为我傻得听不懂呀。”
魏狗委屈巴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你猜的什么?”
说到这儿,魏山扶来劲儿了,“你看啊,那天你要跟你爹走,结果京畿军防就被林滢她娘接手了。这期间公主府一直闭门谢客,声称长公主病倒在床。可谁都不信,包括我祖父,他们一直在猜长公主肯定不在京中,但到底在哪儿,谁都猜不出来。可我不一样,我知道你爹娘对你有多好,如果说那天你刚离开长安,你娘得到消息就追出去了……”
“停停停!”长孙蛮叠声喊住,脸上满是震惊,“魏山扶,你当时不应该在车上,你应该是躲我爹马底下了吧!”
魏狗下巴一昂,颇为得意:“这么说我猜对了?”
长孙蛮自然不能承认。这一路风波已经够让她胆战心惊了,她不想自己多惹事端。
“……你在做梦。我的意思是,你这么能天马行空胡编乱造,不在我爹马底下看着,怎么能编出来呢。”
魏山扶气得牙痒痒,一口闷了热汤。
长孙蛮也有些气闷。她既不想暴露她娘,又想从这厮嘴巴里撬点东西出来,真的好难。
干脆破罐子破摔,长孙蛮直接问他:“你今天跑过来说了一通,难道就想套我的话,然后证明你自己猜得对不对?”
魏狗大呼委屈:“这哪儿能啊!我过来是真心实意想告诉你长安的事,只不过…”他埋下头,小心瞅着,“我逃出来太辛苦了。要不是你爹昨夜横加阻拦,我早就利落说了,哪儿能今天费这么多功夫!所以我就想…吊吊你胃口。”
“魏山扶!”
木案被小姑娘一掌拍得震颤,魏狗迅速低头,老实认错:“我错了,咱们以后是要头磕青山拜把子的交情,我的确不该诓骗你。”
长孙蛮满肚子气,小屁股一抬,背过身没理他。
魏山扶急得挠挠头,他连忙绕过木案,满脸真诚:“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要不给你露一手绝活?”
长孙蛮瞟眼瞄他。后者立马扎起马步,严肃着脸打了一套花拳绣腿,末了,再吼两嗓子:“嘿哈!”
“……。”
长孙蛮有点绝望。
她揉着眉心,心累问道:“你就实话实说,长安到底怎么了?”
魏狗收拳,呼哧带喘地说道:“丹阳长公主接掌京畿军防,我爹说朝里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大臣勋贵比比皆是。就在前不久,薛家一倒,皇后娘娘被废了,陛下改立钩弋夫人为新后。至于你娘送进宫的那个楼美人,也被鸩杀了。现在的长安,几乎是公西家一手遮天,他们还奏立五皇子为太子,说是等万寿宴一过,陛下就要回长安下诏立储了。”
他这一通话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倒出来,长孙蛮被冲击不小。她搅着元宵热汤,迟迟没有再应声。
魏山扶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说一件重要的事,“那个,还有件事,我不知道你听说没。”
长孙蛮抬头,脸上有些许茫然。
“你家那位万俟大人,被陛下召入了内宫……封为昭仪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