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摊开
都是过去, 不会再参与她的以后。
宋寒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一直以来,她也在用这样的行动告诉自己这件事情。
是他自欺欺人, 不愿意相信。
夏倚照还会敞开心扉, 只是不一定对着他,他还会往前走, 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篝火还在不停地跳动。
宋寒时的心脏仿佛迟缓了下来,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帐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夏倚照立刻起身, 转身朝帐篷的方向走去——
“阿照!”
宋寒时下意识跟着她站起身,却在看到她毫不犹豫的背影时顿住了脚步。
他知道她不会再回应他了。
她走得这么急切,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
就像从前的无数次, 她看着他走向另一个女人。
即便是有所苦衷,也无法抵消给她带去的那些痛苦。
宋寒时停了下来, 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无能为力。
帐内。
夏倚照一进去,便听到萧屿的声音,似是在发怒,“朕没事!”
四周并未有夏倚照的身影, 他推开面前的大夫, 甫一落地,便看到掀开帘子进来的女人——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夏倚照顿了一下,克制住脸上的丝丝焦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余毒都清了?”
她问得轻声,却犹如重鼓。
萧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灼灼,没有一丝偏移。
周围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 收拾好东西便匆匆离开。
如今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屿回过神来,忽而咳嗽了几声。
夏倚照忙上前一步,“皇上……”
她放下手中的佩剑,神色急匆,“皇上!”
她如今惦记着他的身体,只怕他是因为自己被连累,如若真是那样的话,那她欠他的真的永远都还不清了。
更何况他们如今是这般尴尬的关系,倘若他真的出什么事……
夏倚照的心思千转百回,总以为自己只是出于客观条件的考量而担心他,却没有发现在看到萧屿差点出了什么事的时候,自己的心情也随之绷紧。
除去那客观的关心之外,她的内心也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感到难过。
她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萧屿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眼睛里面放出一点光彩,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忽然牵着她的手,“你在担心我?”
夏倚照一愣,随即连忙抽出手来,“你没事?”
她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萧屿怕她以为自己是装病骗她,连忙解释道:“没有,我方才是真的……”
说着,他又突然咳嗽了几声,像是要为了自己的话增添几分可信度。
夏倚照见状皱紧了眉头,连忙伸手轻抚着他的背,“大夫刚才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
“是没事,兴许是着了凉。”说着,萧屿像是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身子向来强壮,自从有记忆以来倒是很少生病,虽然受伤在所难免,刀剑相向难免无情,但也都恢复得很快。
像现在这样只是淌了一趟冷水,被什么东西咬了几口就这么虚弱的情况属实罕见。
夏倚照见他脸色苍白,抓着自己的手都没什么力气,也只能软和语气对他说道:“既然已经没事了,那便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萧屿闻言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一声,“你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夏倚照有些愕然,“为什么会这般说?”
萧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突然又睁开眼看着她,“你会走吗?”
夏倚照站住了脚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他抓了个正着,于是抿了抿嘴角说道:“皇上好好休息,我不便在这里打扰。”
“如若是旁人的话,自然是打扰的。”萧屿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但因为是你,所以可以。”
“如若你不在这里,才算得上是打扰。”
这句话听上去有一些怪,夏倚照想了一下,忍不住问他,“我不在这里的话,又怎么能够打扰你?”
她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男人,样子像是真的好奇。
萧屿见她这般模样,嘴角的弧度越发加深,“你真是……”
让人无可奈何。
……
等夏倚照从帐中出来的时候,宋寒时已经在外头等候许久,才看到她的脸色绯红,似乎是有些气恼,脚步匆匆地就走了出来。
想要上前的脚步一下子就顿在原地,一时之间感觉到浑身冰凉。
萧屿在那营帐之中,刚才应该是被大夫清了余毒,没事之后便可以召人前去觐见,进去的第一个人便是夏倚照。
他那个时候就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可夏倚照现在带着一脸绯红从营帐中出来,这让他怎么不多想?
他下意识就想要上前一步去质问她,她和萧屿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方才在营帐之中都做了些什么?
可当真的看夏倚照出来的时候,他的双脚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一步,甚至都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她。
倘若他上前一步去质问她为什么和萧屿两人私下在一起,她会怎么回答?
若是不承认那便罢了,可若是她承认了呢?
若是她承认了,她就是对萧屿有不一样的情愫呢,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他紧紧握着拳头,眼神明明灭灭,隐匿在光影之中,心像刀割一般,疼得往下滴血。
血一点一点地滴在他的脚边,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尖刺都朝着他的心脏而来,要把他最后一点血都榨干净,不留一丝活气。
原来是这么疼痛的感受,这么难以忍受,像是万千蚂蚁同时在啃食他的血肉,钻进他的骨髓。
很疼,却喊不出声音来。
眼看夏倚照就要离开,宋寒时深吸一口气,还是追了出去,“阿照!”
他喊她的名字,夏倚照闻言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看着他时,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却,留下的就只有冰冷,“有什么事?”
她这样疏离的语气让宋寒时差一点窒息。
当所有的一切真实血淋淋摆在面前时,他早就已经没有了自欺欺人的余地。
“你现在就这般不愿意看见我?”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也顾不得周围还有其他的人在场,上前一步,踩着足下的阴影,一步一步向前,“你就那般不愿意看见我、那般恨我,那般恨不得我去死?”
“你在说什么!”夏倚照一下子打断他,发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宋寒时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苍白,“我怎么了……我能怎么?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关于你,你又何必来问我?”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无论怎么样,夏倚照心里都应该清楚,因为他所有情绪的缘由都是她。
这话让夏倚照想要发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两个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也没有责任和义务去承担你的情绪不是吗?”
宋寒时握紧拳头,心里面早就已经淌出一片血,只是如今更加加深了那种疼痛。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夏倚照,从唇间蹦出一个字,“是。”
他承认了。
他承认他们现在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他承认自己放了手让夏倚照离开,他什么都承认。
他承认一切都结束,这样是不是就能有一个重新的开始?
夏倚照看到他眼尾惊起一片红色,心中越发紧张,后退了一步,“这里还有人,你最好是别乱来。”
她发出低低的警告的声音,宋寒时听得出来她在意的是什么,脸上的笑容越发自嘲,“这种地方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好不容易能有一个正常的身份可以见你,我不会就这样浪费。”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有些不耐烦,“我已经告诉过你无数次,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你又何必这样苦苦纠缠?况且你现在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只要你愿意,假以时日,也一定能在这个地方出人头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又为何偏偏要沉浸于过去不放手呢?”
她实在是想不通,她和宋寒时之间的感情早就消耗殆尽,哪怕是有一些不甘心,时日一长,也总该要放手。
就连她都已经放下,他有什么好纠缠的?
过去的那十年,为他浴血奋战的人是她,为他守在异国他乡的人也是她,一个人把宋回独自带大的人也是她,付出最多的那个人都是她。
最后面放弃自己的那个人却是他。
明明是他给了她最大的伤害,也明明是他先放了手,背叛他们的诺言,无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在他选择了隐瞒的那一刻他也就选择了背叛,那些伤害都是真的,存在过的,宋寒时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才对,为什么又要说这些话来动摇她?
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被动摇。
就像现在这样做两个陌生人不好吗?
她也不再恨他,而他也慢慢放下自己的执念,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有各自崭新的人生,都向前走,这不好吗?
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知道宋寒时明白。
他明白,却不想明白。
眼底里面的红渐渐弥漫扩散,“如果我说,我愿意伏低做小呢?”
他终究还是没把那些话给说出来,那般耻辱的话语,对他来说宛如将他的自尊踩在脚底下践踏,就算是先前被那些监工用鞭子抽在脊背上,逼着他去做那些最卑贱的事情时,他都没有感受过这般的屈辱。
可面对着夏倚照,看着她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他卑劣地翻涌起了那样的心思,想用那样的卑微来挽留她。
夏倚照蹙起了眉头,一开始并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你什么意思?”
她看到宋寒时剧烈挣扎的眸色,他的情绪变化得是那样激动剧烈,像是整个人的灵魂都在扭曲,似乎正在做出不可思议的决定一般。
看着他紧紧盯着自己的视线,联系到他方才说的话,夏倚照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后退一步,“我当你没有说过……”
宋寒时连忙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眼里面刚才的屈辱变成一种惊恐,“别走……别走……”
那种惊恐像是瞬间打破了他的所有,让他恨不得在她面前下跪,祈求她的停留。
可他毕竟没有这样做,他知道若是这般,只会让夏倚照处于一个不利的地位,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用着哀求的语气,“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好吗?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瞒着你。”
他守住的那些秘密,就让一切过去之后,归于尘土,现在的他只想要祈求夏倚照目光的垂怜。
夏倚照像是看着一个无比陌生的人。
周围那些人都很有眼力见地垂下了头来,像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营帐这边上演这一幕,只是他们训练有素,自然是不会乱听乱看。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放开!”
她冷声道:“若再不放开的话,别逼我动手。”
宋寒时眼神一颤,这才缓缓地松开手,垂着眼眸,“当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我不知道已经重复过多少次。”夏倚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现在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次,不可能,现在、将来、以后,我们两个都不再有可能了。”
“为什么?”男人突然颤抖着问了一句,“你不爱我了吗?”
“早就已经不爱了。”
“半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夏倚照这一次没有这么快回答,她先是回想了一会,感受着自己心脏的地方,然后抬起眼眸看着他,“在你和春儿在一起的那一夜,这颗心早就已经死了。”
宋寒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猛地抬起头,那死灰一般的眼睛突然迸出一些亮光,“可那是假的,我从来就没有碰过她!”
“哪怕是假的。”夏倚照淡淡打断他,无视了男人眼里浓重的失望和哀愁,“哪怕你真的没有碰过她,但对我来说那已经不重要了,那一日感受到的痛苦已经足够支撑我把对你的感情都遗忘,哪怕是重新开始,我也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一日的痛彻心扉。”
哪怕他真的没有碰过她,她也不再愿意回头。
宋寒时分明清楚这件事情,但是夏倚照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当肝胆俱裂。
他明明就知道的,她早就已经放下了,往前走了,又怎么可能在意他和春儿之间的那些细节?
可他还是想要告诉她,那些画从来都不是春儿,全部都是她。
他的脑海中也从来就没有过别人的影子,一直想着的人都是她。
她愿意为他远走他乡,一走就是十年,还诞下宋回,他又怎么可能守不住那一点寂寞?
他承认将春儿带回宫殿时会有一点恻隐之心,但在当时的情境之下,那也是无奈之举。
倘若但凡有其他的办法,他也不会这样做。
那些细小的情绪在夏倚照面前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绝对不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在书信中没有提及这件事情,也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不想让夏倚照担心,但到最后却又变成了隐瞒。
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他一直这样下去,解决好那些事情,他和夏倚照之间就依然有回转的余地。
只要他能够抓紧时间。
可他心里面明明知道,只要是踏过夏倚照的那一条底线,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会破碎。
他是知道的,为什么要抱着那样侥幸的心理去做那些事情?因为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岔路,无论是选哪一条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他只能冒险去选择其中一条,希望之后能够得到夏倚照的原谅。
可现在看来,他选择那一条路恰恰是把她往反方向推走。
他的情绪终于不再那么激动,像是想清楚什么似的,眼里面的红色也逐渐褪去,看着夏倚照问她,“你方才从帐中走出来……”
他想问的那些话忽然就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卡在他的喉咙,一张嘴便是浓重的血腥味,让他不敢再发出任何的音节。
只能够停顿了半晌,才重新换了个说法,“……你要跟他在一起吗?”
夏倚照本打算转身离开,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你说什么?”
她像是有些诧异,完全不知道宋寒时为什么会这么问。
但她甚至想都没想,就把他口中的”他”带入了萧屿,瞬间就沉下脸来,“你到底在说什么?宋寒时你这样有意思吗?”
先前在帐中的那些情绪一下子就被挑起,夏倚照强忍着走到他面前,“从前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甚至在那十年里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你不但污蔑我跟他之间有所首尾,甚至还说出宋回不是你的亲生骨肉这种话!你当时是不是还以为宋回跟萧屿有什么关系?”
她隐忍了许久的话如同无数的刀子落在男人的心口上,宋寒时仓皇后退,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在夏倚照面前无所遁形,甚至只想远远逃开。
他过去所做的那些事情无法摊开在阳光底下,即便与春儿之间的那一段,他可以说是另有隐情,可是萧屿的事情他根本就无法辩驳。
他的确是嫉妒过,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过。
也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那么丑陋的情绪,一旦沾染上那种东西,他就会变得非人非鬼。
现在的他都没有办法去回忆从前那个自己,当时的他怎么会说出那么丑恶的话?就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令人作呕。
看着他张皇失措的模样,夏倚照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快慰,反而心里面涌起一股怒气。
她看了宋寒时几眼,“好,既然你想掰扯,那便过来掰扯清楚!省得你总是意犹未尽!”
说罢,她沉沉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宋寒时看着她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跟了过去。
营帐外头,一片黑暗之处,两人相对而站。
夏倚照此时也顾不得那些礼仪法规,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问你,你当初对宋回那个态度,是不是以为我和萧屿之间有什么?”
她心里面很清楚他的那些反应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此番并不是要他解释,只是质问。
她和萧屿之间,她心里面很清楚,在那十年间清清白白,并没有半点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