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毒酒
他知她心里有怨气, 本以为是故意交代那些暗卫不叫他好过,却忘了他的阿照绝不是那般假手于人的人。
若是真的想惩罚他,又何必交给暗卫, 自己出手便是。
思及此, 宋寒时眼眸舒缓不少, 身上的伤仿佛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阿照。”
他下意识起身,纵然百般掩饰,但夏倚照还是看出来他动作时的不寻常,像是极力忍耐着疼痛。
她缓缓握紧拳头, 望向身旁的暗卫。
而那暗卫也垂下头,眼神似有闪烁, 躲避着她的视线。
夏倚照吐出一口气, 瞬间便明白了此间是何缘故。
她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尤其在他走近时看清楚了一些他身上的伤痕, 心中愈发颤动, “你……”
她也不曾想到,宋寒时竟然会伤成这样。
她只是将他拘在这里, 在处理好那些事情之前不要惹麻烦就好, 但并不是要对他用刑亦或是撒气如何的……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夏倚照眼底闪过幽暗的光, 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隐隐跳动, 脚步缓缓上前, 想要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倒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想看看他到底受了多少伤, 又伤得有多重,空气中这般浓重的血腥味,只怕是……
叮当的响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她蹙起眉头,看着已经走至跟前的男人,却被一道栏杆挡住。
宋寒时直直望向她,语气一如平常的冷清,却掺杂着一点难言的苦涩,缓缓道:“我没事。”
他看出来她的诧异,下意识先安抚她,“不过是一点小伤。”
“我没有问你!”夏倚照沉声打断他,目光触及到他的双眸,又生硬地侧过头,“……多久了?”
她想知道他变成这幅模样多久了,为何他会变成这幅模样……既然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为何不说?
这样的情景,她自然是明白,他身上那些伤,除了那些暗卫,不会是旁人做的。
暗卫不比夏家军亦或是禁卫军,并未有正统的规则与训治,大多数都在暗处,虽也要严格遵守纪律,却与正统军的纪律不同。
那些人大抵是会错了她的意,误以为将宋寒时拘在这里是有别的意图,所以便用了对待犯人的方式对待他。
宋寒时本欲伸出手,却被一道铁栏挡住,只能无奈站在原地,“没多久……你别怕。”
夏倚照后退一步,摆了摆手,让暗卫将大门打开。
锁铐发出沉重的声音,大门缓缓敞开来,宋寒时上前几步,脚上的链子左右碰撞,发出难以忽略的声响。
夏倚照眼神闪烁得更加厉害,原本并不觉得如何,只是为了防止宋寒时逃走,如今却看着有些刺眼。
她望向身旁的暗卫,揉了揉眉心,“你们先出去,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是。”
暗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寒时脸上的笑意越发深,苍白的脸上甚至泛出一丝青色,瘦削的脸颊上明显可见胡渣,眼睛如同干涸的河床,满是干裂的缝隙,却在看着夏倚照时仿佛注入灵泉,一点点缓缓划过,重新焕发生机。
夏倚照眉心跳了跳,见他这般模样,终是有些心软,“……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今日过来本想告诉他一声,她赐了春儿一碗毒酒,恐怕是不会留下他的孩子了,如今却是有些开不了口。
“我会交代下去,日后他们不会再这般对你。”说罢她便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一阵铃铛作响,随即腰间便横亘上一双胳膊,将她紧紧圈住。
宋寒时径直上前一步,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气息仓促地道:“别走……”
他从此时才开始有些慌乱,方才的暖意消散不见,剩下的只有惶然不安,“阿照,你不是才过来,再多陪陪我……”
夏倚照身形僵硬,隐匿在阴影之下的面容仿佛也渐渐失了颜色。
她下意识地按住她的双臂,想要用力挣开他,却被身后的人抱得更紧。
宋寒时声音无措,沙哑着在她耳边道:“我一直以为,是你让他们动的手。”
夏倚照忽而浑身紧绷,手上的动作也猛地僵住。
察觉到她的不适,宋寒时轻轻在她耳后蹭了一下,声音却轻松不少,“今日知道不是你,阿照,我很开心。”
话毕,他像是真的很开心一般,语气都染上笑意,“只要你过来看看我,我便很满足……”
“够了!”
夏倚照终是有些受不住地打断他,“闭嘴!你别再说了!”
她用力地挣开他,回身时推了他一把,本意只想推开他而已,却不想如今的宋寒时竟是直接后退几步,撞在了身后的栏杆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砰!”
声响平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浓烈的血腥味道。
男人紧闭着双眸,表情似有痛苦,却未哼过一声,只是身上的白衣透出血来,瞬间变染红了整件上衣。
牢笼昏暗,白衣阴翳,只有鲜血是鲜红的。
夏倚照瞳孔猛地放大,眼睫轻颤着,下意识上前一步,“宋寒时!”
她快步走至他的身前,伸手便攥住他的臂膀,“你如何了?是后背受了伤?”
她怎会知道,他方才抱着她时还有那般大的力气,只是轻轻一推却这般羸弱,连连后退,甚至还撞伤了自己?
宋寒时隐忍万分,脸色才稍微平静一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嘴角却勉强挂着一抹弧度,“别担心,我没事。”
他将夏倚照放在臂弯的手拿了下来,握在掌心里,察觉到她手都有些颤抖,心却一点一点地熨帖起来。
背后几乎裂开的伤口仿佛也不再疼,或许是疼的,但他感受不到,满心满眼都只能看到夏倚照担心他的样子。
或许是担心,或许是内疚,又或许是还有一点情意……
宋寒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但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只要夏倚照对他有一些情感波动,哪怕是半点,他也心满意足。
而夏倚照却被“担心”这两个字刺痛一般,猛地清醒过来,抽出自己的手,“你想多了,我并不是担心你,只是怕你死在这里,比较麻烦罢了。”
她说着,后退一步,转过身背对着他,“毕竟你也还是阿回的亲生父亲,夫妻一场,我不至于要你的命。”
夏倚照掐着自己的掌心,她分明不是心软的人,现如今却只能掐着掌心逼着自己才能说出这般狠心冷情的话。
她背对着他,不去看他如今可怜的样子,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
“……是这样么?”
身后响起的声音似乎略有失望,很快便沉寂下来,“没关系,只要你能来看看我,我便心满意足。”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他在暗室中接受自己的惩罚,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忏悔,直至她心软,直至她原谅。
她想生气多久都可以,想惩罚他多久都可以,即便待他出去时早就换了江山,他也不在意。
“阿照,我知道你从未想过在我身上施加惩罚……但即便你想,我也甘之如饴,只要你能过来看我,好吗?”
他的话语极尽卑微,可他说话时的模样却依旧是平日那个他,清冷矜贵,带着淡淡的书墨气,眸子又是沉冷的,深邃得仿佛一片幽空。
但偏偏是这样的他,如今却变成这样一幅模样……
夏倚照说不清楚心中的感觉,即便紧闭着双唇,却也能听到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沉重声响。
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什么东西的破碎。
十年光阴,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
即便是已经决定了日后的路要自己走,不愿意再与宋寒时并肩而行,但是过去的事情永远无法抹消,会永远存在于此处,存在于心中。
夏倚照不是那种受了伤害,便要否定过去的人,相反,她一直便认为人要勇于面对,哪怕一时怯懦,但最终都要做出决定。
一旦做出了决定,那便要想好该要承担的后果。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是个人的造化,无需躲避,更无需一概否定。
可她是这样,她便以为宋寒时也是这样。
但她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宋寒时兴许只是看上去冷然傲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实际上却远远不如她勇敢果断。
他抵抗不了寂寞,无法遵守他们的承诺,他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可他还是放不下她。
他究竟是爱她,无法放下她,还是只是执念作祟,想要给他自以为的爱情一个自圆其说的圆满?
她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声音清凌,“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深情,宋寒时,我知道你只是故意说这些话,来让我不好过,对不对?”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他越是表现得这般情深不渝,她越是像撕碎他的伪装,看看他皮囊之下的腐朽与丑恶。
“对了,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思及此,她的情绪稳定许多,眸中甚至闪过一丝冷光,幽幽转身,望着面前的男人,“我赐了春儿一杯毒酒,今日过后,你们便会阴阳两隔,或许你会想见她最后一面,所以便来问问你。”
话音落下,她的视线便落在他脸上,仿佛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的神情。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病态,但她的确无比想看看他的谎言下还有多少真实,也想看他终有一日被戳破谎言时的难堪和惊慌。
但他什么都没有,脸上平淡无波。
没有她所想的惊慌,也没有难堪,甚至都没有一丝诧异。
宋寒时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点无奈,伸手在她的脸侧轻蹭了一下,“若这是你想要的,那便这般做。”
他顿了片刻,又道:“她先前在你和阿回的马车上做了手脚,害你们差点……”
说到这里,他眸色忽而沉冷起来,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却又很好地被隐藏住。
“那时我本就该杀了她,阿照,是我不对。”宋寒时定定望着面前的人,指腹贪恋着她肌肤的触感。
他的语气这般诚恳,可夏倚照却依旧听得漏洞百出,嗤笑一声,“你如今真是谎话信手拈开,倘若你真有心杀她,火场时便不会救她离开。”
宋寒时一顿,语气仿佛又沉缓下去,沙哑道:“不过是为她腹中孩子,她该死,孩子无辜。”
“是么?”夏倚照打断他,脸上的笑容忽而变得有些残忍,“可这一杯毒酒下去,你那无辜的孩子也会丧命,宋寒时,你真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