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前夜
外面是火光冲天, 声音喧嚣。
夜晚寂寂,喧哗人声,宫中的人不曾想到陆广山会夜袭皇城, 而陆广山的人也不曾想到,宋寒时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不过是半夜的鏖战,局势已经定下。
陆广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本是背水一战, 依然败在了宋寒时的手中。
凤照宫。
夏倚照一身红色的衣裳, 立在殿中。
这几天的躲避让她有些疲惫,沐浴过后她便坐在屏风后头,香炉里面燃着寥寥的青烟, 隔着一个帘子只看到一个隐约的背影。
宋寒时慢慢走了进来,看着她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掀开帘子走到她的身边, “多穿一些,小心着凉。”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 细听还有些喑哑。
夏倚照听到他的声音便起身转过身来, 冷冷地看着他,“宋寒时,放我走。”
她比方才在东宫见到她时鲜活了不少, 宋寒时思绪一点一点清晰, 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充盈着他的胸腔, 让他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外面声音鼎沸, 越发加重了他的某种情绪, 失去的痛苦深刻地刻在骨子里,让他无法浪费看着夏倚照的每一眼。
夏倚照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低垂着眉眼似乎并不想与他交谈。
宋寒时脸色黯然片刻,见她转身往桌边去,似乎要去喝茶,便赶在她之前帮她倒好,而后又喂到她的嘴边,“是热的。”
夏倚照立刻有些厌恶地后退一步,“我不想喝了。”
她的嘴唇有些干,宋寒时看着她干裂的唇,喉结上下滚动。
他忽然自己喝了一口,随即捏着她的下巴,就要喂过去——
“啪”的一声。
夏倚照猛地一下打在他的脸上,重重的一巴掌,她的掌心都有些发麻,“宋寒时,你别忘了,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
男人的脸上赫然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侧过头去。
这一巴掌,他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范围,却更像是打醒了他一般。
知道夏倚照还活着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身处在梦中,那种飘飘然的感觉让他没有办法完全相信面前所看到的人是真的。
可是方才的那一巴掌却一下子让他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
——夏倚照是真的还活着。
他的喉头忽然就有些哽,头一次感谢疼痛能够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如今的现实。
宋寒时缓步上前,眼尾爬上猩红,眸中还有一些疯狂,“没有关系?阿照,我跟你之间永远都不会没有关系。”
夏倚照最见不得的就是他这副模样,偏执到阴冷,让人胆寒。
她攥紧了拳头,“你到底想如何?如今你已经发现我的假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还未说完,宋寒时就有些温柔地打断她,“说什么傻话?”
他忽而上前一步将她抱了起来,轻缓放在床榻上,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被迫躺着,另外一只手滑过她的脸颊,顺着下巴慢慢往下,又抚了抚她的锁骨。
他的头就靠在她的枕边,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要说出这种话,我怎么舍得对你要杀要剐?总是喜欢说一些这样的话来气我……”
他说着,嘴角始终勾着一抹弧度,眼底也闪烁着笑意。
自从知道她还活着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哪怕外面刀光剑影兵戎相见,他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
夏倚照闭了闭眼睛,知道宋寒时如今有些疯魔了,过了一会才提醒他道:“陆广山已经打了进来,你不去和卫城一起,反而在这里与我消磨时间?”
她还没有说完,宋寒时就蹭了蹭她的脖子对她道:“放心,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陆广山逃不出去的。”
他忽然半撑着身子,举高临下地看着夏倚照,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中,“为什么要假死?为什么要放那把火?”
他的声音轻柔,即便是质问的语气也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惊扰了她。
如今的夏倚照再如何刚烈、如何满腹怨恨、如何用那样狠厉的眼神看着他,在他眼中她都是最脆弱易碎的宝贝。
他对待他就像对待掌心里面娇弱的金丝雀,唯恐吓到了她、惊扰了她。
怕她哪一天又要飞出去。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有种不愿意再与他说任何话的疲惫。
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宋寒时都不会再听进去。
他如今的状态,让她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恐惧。
他想要的与她想要的已经截然不同。
她只想要离开,海阔天空,总有她的人生恣意;而宋寒时更像是要用尽力气将她绑在这小小的皇城之中。
看她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宋寒时眸色缓缓沉了下来,依然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声音沙哑又温柔,“我出去处理一些事情,你乖乖的,很快就回来陪你,嗯?”
他说着,又有些眷恋地去蹭她的脸,用鼻尖缓缓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夏倚照实在忍不住那一阵恶心的感觉,猛地推开他,“你要走便走,别在这碍眼!”
她吼了一声,身子都在微颤。
宋寒时眸色一点一点地下沉,似乎又有些失落,但到底没说什么,捻了捻她鬓角旁的发丝,起身离开。
他走了之后,夏倚照便要起身。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几个侍卫给挡住,“皇后娘娘请留步!”
夏倚照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看了他们几眼,“我只不过是想出去看看,并没有要逃走。”
“皇后娘娘,恕属下冒犯,这是皇上的命令……”
夏倚照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我已是废后,不必再称呼我为皇后。”
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
夏倚照摇摇头,过了一会也只能转身,又重新回到内殿。
四周全都是看管她的侍卫,这一次宋寒时是铁定了心思想要将她拘在宫中。
她看着缓缓燃烧的红烛,眼神暗沉下来,最后闭上眼睛,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这一场仗,陆广山一败涂地。
他救子心切,本以为这一次能够将宋寒时一举歼灭,逼他说出陆梓睿的下落,却不曾想到这么多年来他所释放出的消息全部都是他们演出来的。
这么多个与夏倚照相似的女人,只有春儿成功地待在了宋寒时身边。
如今这样的情况,显然是春儿背叛了自己。
“你转告春儿,她既然背叛了,就要承受背叛的代价,你如此在意她的,就不担心她到底有什么把柄在我手中?她如今已经有了你的孩子罢,要是知道我对她的那些族人做了什么,她会如何?”
陆广山被五花大绑,已然沦为阶下囚,却丝毫不肯认输,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四周是幽暗的牢笼,狱中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宋寒时一步一步走向陆广山,看着他什么都没说,背对着光,五官隐匿在一层阴影之下,让他看上去犹如地狱前来的修罗。
见他不说话,陆广山继续挣扎,“若是我无法平安回去,春儿在意的那些人也都会死于非命,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在意她。”
宋寒时慢慢走到他面前,五官逐渐清晰,脸上没有任何的触动。
陆广山心中忽而就有些没底,身上戴着镣铐,想要起身,却被人用力地按下,跪在宋寒时面前——
半晌,他才听到他有些冰冷的声音说:“上路之前,与你的儿子再见最后一面。”
“若你乖乖交出玉玺,朕便给你一个痛快。”
陆广山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眸色猩红。
从狱中出来,宋寒时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卫城在他身边,看着他紧锁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皇上,方才陆梓睿说的皇后娘娘已经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
宋寒时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卫城自觉失言,立刻噤声,“皇上恕罪。”
宋寒时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嘴唇有些发白,“方才发生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
尤其是夏倚照。
他闭上了眼睛,隐忍这么多年才悄无声息地将多年的敌人洇灭,他到如今依然有不真实的感觉。
方才陆梓睿临时前说的话还萦绕在他的耳边,他说夏倚照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够高枕无忧,坐拥江山吗?你做梦!阿照知道了害死她父亲和母亲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父亲,而是因为猜疑心重、心狠手辣的帝王,你猜她会怎么想?”
“宋寒时,你还是没办法跟阿照在一起。”
“……”
男人忽然睁开眼睛,大步朝凤照宫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卫城见他脸色凝重,丝毫没有轻松之意,有些疑惑。
他们布局这么多年,隐忍这么多年,花了那么大功夫才能这般轻松地将陆广山一举歼灭,只要再花点时间就能够收回鲁国,重新纳入大宋的版图,他为何没有半点高兴的模样?
反而越发沉重?
红烛摇晃,夏倚照只是闭着眼睛小憩,便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顷刻间睁开双眼。
宋寒时才靠近她一些,就看到面前寒光一闪,夏倚照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眼神冰冷。
那眉眼间的凶狠和戾气仿佛在对待一个世仇,让男人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涩和心疼蔓延。
“阿照……”
她方才的模样仿佛回到她在萧国的那段时间,充满警惕性与不安,不信任周围的任何人,只要有任何动静便惊醒过来,不曾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宋寒时似乎鲜明地看到了夏倚照在萧国的那十年是如何担惊受怕的,可如今让她担惊受怕的人变成了自己。
有他在的空间,让她充满了不安全感。
意识到这一点,男人的心脏仿佛被谁狠狠攥住,疼得有些厉害,“是我,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夏倚照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沉重,“是你……”
“是我。”宋寒时牵起她的手贴在脸上,蹭了蹭她嫩柔的掌心,“阿照,一切都结束了。”
他绝对不会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即便是关、他也要将她关在身边,没有权利,没有翅膀,视线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这样,她才会听话,才会永远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