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江山易主(22)
公鸡站在院子高处发出响亮的啼鸣,东边的夜幕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候还早,街道上人烟稀少,万物寥寂。
而在这时,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引起声声狗吠。
嘭嘭几声,赵府的大门被拍得惊天响,那声音一下惊醒了院子里还犯着瞌睡的家丁。
“谁啊!”打开门,家丁脸色茫然。
“快!快告诉村长!钱详去了钱老村长的墓穴里!”
老头还没来得及把气息喘匀就赶紧把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家丁连忙跑进里院。
虽说天色已经临近破晓,但太阳依旧没有冒出脑袋,在昏昏暗暗的光线下这村民究竟是如何笃定那人是钱详的呢?
赵志平也怀疑这件事,但是他不敢赌,因为钱详是全村的仇敌。
一边带着官府的士兵和自发前来的村民赶路,赵志平一边询问刚刚报信儿的老头。
“钱详那个混蛋之前把他亲娘关在了墓穴里,后来钱家倒了后我从那儿恰巧路过,他娘在那哭着喊饿。我见她实在可怜就凿开几块砖往里扔了几个馒头,后来我早上砍柴有空就偶尔路过给她扔几个馒头,所以今天才恰巧看到了钱详进了墓穴。”
“那会儿天那么黑?你怎么看清楚的?”赵志平下意识地说出自己的怀疑。
“虽然我一把年纪了!但眼睛还没花!就钱详那个人渣,他化成灰我都能认识!”
老头脚上忙着跟上大部队,嘴里还呼哧带喘,只能断断续续地回答赵志平的问题。
平时破晓时刻才会有三两人影的街道,此时却挤满了人群。
有许多听闻钱详逃回村子的村民,自发地抄起身边的家伙什跟随官兵一起去围剿。
他们都曾是被钱详压迫的村民,心中都憋着一股气急需发泄。
小一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街角,走过路口。
也不知道是大家制敌心切还是村民体质较好,平时需要走上两柱香的的路,此时用了半炷香就走完了。
而此时,墓穴内的钱详万念俱灰,好像一瞬间失去了生的希望。
什么亡命天涯,东山再起,现在的他都不在乎了。
回顾他那短暂的二十多年,钱详自嘲,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难耐的悲痛一下又一下凌虐着钱详的神经,眼眶和鼻尖的酸意明显,可是他连一颗眼泪都流不出来。
双目无神地呆坐在墓穴的地上,积攒近半月的疲惫在此刻成倍级释放。
蛆虫和蚊蝇顺着他裸露的脚踝爬进裤腿,本来还算干净的裤子此时也布满了脏污,而钱详此刻根本无心管这些,只见他愣愣地看向又窝进干尸怀中的薛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传来阵阵的脚步声,钱详察觉到不妙,眼睛恢复一丝清明。
复杂地瞧了一眼脸上泛着红晕,犹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般的薛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墓穴,他仿佛又找回了最意气风发时的样子。
黑红华美的衣袍,雕花繁杂的扇子,亮如绸缎的秀发,挺拔优雅的姿态,以及脸上一直带有的漫不经心,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他的身上。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钱详面上丝毫不显惊慌,依旧从容不迫地迈着步子。
“钱详!劝你束手就擒放弃抵抗!”赵志平站在最前,中气十足地对钱详说道,他表情严肃,眼底含着剧烈燃烧的怒火。
随意地扫了一眼赵志平以及他身表情带着明显愤怒的村民,钱详冷笑了一下。
“就凭你们还想抓我?”
说罢,钱详飞身一跃,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人群愣了一会儿,直到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啊!他往山上跑了!”
赵言笙看了一眼后,随即吩咐:“追!”
不知道是不是钱详半个多月的亡命天涯消磨了大多数体力,他逃跑的速度大不如从前,就连方向都令人难以捉摸。
等到赵志平和官兵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后,钱详没有继续逃跑,而是面朝天空一言不发地站在悬崖边。
赵志平担心有埋伏,不敢轻举妄动。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钱详轻轻问道:“你们会对我感觉到愧疚么?”
这是什么问题,赵志平一下子愣在原地。
还没等赵志平出声,人群中一个村民挥舞着镰刀,边流着眼泪边大喊道:“我们凭什么要对你感到愧疚啊!因为你!我的父母全死了!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你说凭什么!?口口声声说是我让你们家破人亡!你们想没想过你们也曾让我家破人亡!”钱详猛地回过头,双目圆睁,歇斯底里地喊道。
刚刚那个出声的村民,被钱详喊了一嗓子之后直接怂了,瞬间缩回了脑袋。
赵志平双眼发红,想到春蕊当时惨死的模样就恨不得杀死眼前这个凶手。
他稳定好情绪后毫不示弱地回怼钱详:“你在开什么玩笑!钱详,老村长死于你手,你娘也是你亲手关进墓地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反倒是你虐杀了众多村民以及我的女儿!”
听到这话,钱详的情绪更加激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钱详双手抱着脑袋,弯腰放声大笑。
笑声传进山谷,惊飞一众停在树林中的鸟。
“我从不后悔在溯时村做的任何事!要不是你们在我小的时候对我指指点点,造谣传谣,我也不会走上今天这条路!想必你们也很意外吧,我竟然真的是钱瑞麟那个老家伙亲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的村民听到这话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不!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我很后悔!我后悔没有把村子里的人全部杀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详最后的笑声愈加癫狂,不正常的样子也开始向薛凌靠齐。
“钱详疯了,趁现在赶快捉住他!”赵志平趁着钱详崩溃时,小声对周围的官兵说道。
官兵手握红缨枪,朝着钱详就直直刺去,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钱详会丝毫没有防备。
红缨枪头扎穿他的皮肉,一滴滴血珠掉在地上砸成了好几瓣儿。
接着又是银光一闪,鲜血飞溅,手握红缨枪的官兵齐齐被钱详割了喉咙,而他的那把扇子也脱出手去,倒插在了一棵树的树干上。
反应过来后,众人才发现钱详刚刚为了杀死那几个官兵竟然把扇子扔了个回旋。
几名官兵齐齐瘫软在地,身子还在一下又一下地抽搐,而钱详身上插着几杆红缨枪依旧笑得肆意。
接着,钱详目光在赵志平和其他惊愕的村民脸上流转,然后徒手缓缓拔掉了身上的红缨枪。
“想杀我?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没一个人可以杀掉我!”
说罢,钱详闭上眼,张开双臂背身坠下万丈悬崖。
赵志平惊得急忙上前查看,最后发现崖底钱详的尸体下缓缓洇出了一大摊血液。他这才发现,钱详刚刚站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溯时村。
“村长”一个村民声音颤抖地询问。
赵志平的心情复杂极了,幽幽叹出一口气后说道:“他死了。”
短暂的沉默后,村民们爆发出阵阵的欢呼声。人们扔下手中的武器,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就连官兵都被这股氛围感染,失去战友的悲伤也微微冲淡了一些。
只有赵志平没有欢呼,没有雀跃,甚至脸上连一丝的欢喜都看不到,他一直站在崖边,看着钱详的尸体在出神。
真是可悲啊,钱详的一生,生于溯时村,本来有光明的未来,却毁于流言走上离经叛道之路。
而作为真实知晓他身世的赵志平,却从来没有出面制止村民当年的流言,是不是也有不可逃避的责任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赵志平的思绪一下回到了过去。
二十多年前,赵志平走进村委会的大门照常去处理一些村中的琐事,却遇到钱瑞麟坐在大厅里一个人喝闷酒。
“村长?”赵志平疑惑极了,平时一直是严肃守礼的村长竟然在大白天的村委会里如此失态。
钱瑞麟睁开迷蒙的双眼看清来人后,扯起嘴角强行露出一抹笑意。
“啊,是志平啊,来坐下,陪我一起喝。”
即便赵志平不喜饮酒,但还是坐下了,因为他觉得村长的状态急需找一个人倾诉。
二人保持沉默,钱瑞麟不说,赵志平也不问。
良久之后,村长看向坐得端正的赵志平扑哧一笑。
“你们这群当兵的,真是什么时候都绷着个脸,绷着个身子。现在都来了这边了,短暂地放松一下不好吗?”
钱瑞麟当然知道赵志平穿越前的年代和身份,他也曾在书本上见过那段时间的战争记载。可真的来到这边见到赵志平后,他才知道,原来书本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都是一条条如此鲜活的生命。
“我不敢放松,我要随时做好回去的准备,祖国需要我。”年轻的赵志平如向长官报告般一本正经。
赵志平的话仿佛刺痛了村长的神经,他痛苦地揉搓脑袋,一阵呜咽声过后,“志平,你知道么,我犯了特别严重的错误。”
年轻的赵志平嘴很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村长,所以抿紧了嘴巴干脆一言不发。
见赵志平不说话,钱瑞麟又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影霞么?”
“记得,是您在原来时空的爱人。”赵志平的声音瓮声瓮气,心里疑惑村长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我我前阵子去了县里的青楼里调查穿越的线索,为了掩人耳目,叫了一个女子。我本是想给她点钱之后什么都不做的。可谁知,她却给我下了药我我一时冲动”
钱瑞麟的话虽然没有全部说完,但余下的意思屋内的二人都明白。
平时挺直的脊背此时弯了起来,那个本来威望在身的村长此时忍受着内心愧疚感的折磨,粗糙的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搓着脸上的泪水。
“我对不起影霞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无颜面对她。”钱瑞麟边哭边说道。
“这不是您的错!一切都怪那女子给您下了药物。”赵志平不善言辞,只能笨拙地安慰着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