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兵荒马乱的一天结束了,陈尧瘫倒在火塘旁。
马流贼兮兮地凑过来:“今天出门不顺利吗?”
陈尧有气无力道:“不,今天异常顺利,超额完成。”抬眸,他看了一眼火塘另外一边,往嘴里狂塞水果的饭饭,少女妖娆的腰身已经不在了,肚子鼓得惊人,陈尧再也不担心会有谁会欺负她,没人品味这么独特。
“不用管她,等一下让崩芭收拾一顿就好。”马流邪魅一笑,乱蓬的白毛影响了邪笑的威力,只剩下嘴角一抽。
“和我说说今天怎么个顺利法?”
“我在海边碰见一个男孩,叫敖氾。”陈尧言简意赅。
马流瞬间愣住:“你这运气,是算逆天了,只是不知好坏。”他拍了拍陈尧。
龙王有四子,大太子敖坣,二太子敖汅,三太子敖丙,四太子敖氾。
其中,四太子敖氾最受宠,不仅是因为他的年龄最小,更是因为敖氾是在他三哥敖丙死后才出生的,再加上敖丙因哪吒而死,龙王就十分厌恶有生人主动和敖氾接触,也禁止敖氾上岸与凡人接触。
简而言之,龙王对这个孩子格外看重,甚至有些病态的保护欲。
陈尧虽不是凡人,却同样在龙王的戒备范围中。虽然,敖氾给了他一个海螺,可是一旦用了,出现的是四太子还是虾兵蟹将,可就不好说了。
说完,马流也沉默了,用“你就是太晦气的眼神”看着陈尧。
今天和敖氾一接触,龙王必定大怒,再如何拿到甘霖,已是难上加难。
话虽这么说,可是如果不借用敖氾这条线,那么还有什么人脉可以搭上龙王么?
陈尧虚心向马流请教,马流两手一摊,人脉没有,旧怨倒是不少。当年,大圣势大,唯一交好的是七圣聚义的其余六位大妖,只是这四百多年来,他们也都是各自龟缩,不敢冒头。
陈尧一时无法,径自走出了水帘洞,爬到山顶,盘腿坐下,手上捏诀,借用月华修炼。
不知过了几个大周天,陈尧只觉得自己在虚空中散聚了几个会元,山脚下的东海几度干涸又汇聚成洋,体内的能量在一次次的轮回里聚集。
如此似乎过了无数岁月,一股陌生的力量蹿进身躯,熟门熟路地自行运行,陈尧只觉澄澈空明,化形以来,力不从心的憋闷一扫而空。身体深处,或者说花果山深处,不知名的桎梏松了一环,山内轰隆作响。
陈尧内视,体内那股力量在运行一个小周天后,自行化蛇,头尾相衔,以环状不停在体内循环。
那蛇,身上细细青鳞,陈尧只觉眼熟,却不知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起身,依旧是繁星暗夜,耳边,细听能听到苗圃灵草默默生长扎根的动静,听到山腰饭饭被崩芭收拾后的呜咽,以及山下海里,螃蟹吐着水泡的声音。
陈尧定睛,只觉得视野之内,无比清晰,他看到了重重云层外恢弘威严的建筑,还不等细看,被一道金光挡住,只觉得眼睛一刺,眼泪不由的流下。
陈尧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了修行的感觉。
天宫。
正值高天玉皇上帝,驾临灵霄宝殿,聚集仙卿,宴乐朝议。
玉帘内,谈笑间,玉帝突然侧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镇压妖猴,下界且五百年罢。”
旁边灵官恭声道:“回陛下,迄今已有四百九十九年。”
玉帝神色晦暗不明,示意仙卿继续议事。
花果山。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陈尧现在有一堆的疑问,亟待马流帮忙回答。
马流也是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时辰,自己也就小睡了一会儿,陈尧身上就有了这么惊人的变化。
此刻的陈尧,嘴角微勾,依旧是他招牌的温柔笑意,只是双目精气内敛,眸子深处不时有金光闪过,皮肤温润如玉,又坚不可破,不见丝毫瑕疵。神仙风度,见之忘俗,即使不装神弄鬼,也会被凡人奉为贵宾。
马流皱着眉头,听完陈尧的描述,本来纠缠在一起的毛发,被他抓得更是打结无数。
“入定状态下,对时间的流速有不一样的感触,这倒是常见。只是很奇怪,我从来没有听过,突破境界后,内视会有蛇形灵气。而且陌生灵气从何而来?”
陈尧脑中也是各种想法纷杂。
这边,小姑娘饭饭进来了,跟在崩芭这个黑脸大猴后面,抹着眼泪,小媳妇似的躲到了陈尧身边。
饭饭头发整齐,可是鬓发已经濡湿,脸上的青鳞已经全部显露,布满湿漉漉的眼泪和冷汗,水嫩唇瓣被自己的尖利牙齿咬出破口,衣服袖角也抠出好几个小洞。
马流都看不下去了:“你把人姑娘打了一顿?”
崩芭疑惑地摇了摇头:“只是训斥。”
陈尧秒懂,这不就像学生时代被最严厉的教导主任带走训话么,这孩子是破防了呀。陈尧怜惜地看了一眼饭饭。
一眼却发现了端倪,这孩子脸上的鳞片看着格外眼熟。
陈尧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首尾相连的蛇形,刻画细致,栩栩如生。
他让饭饭仔细看看,有没有想法。
不料饭饭抽噎着扫了一眼,嘟囔道:“为什么要画我,画得好像哦!”
此言一出,本来热闹的洞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马流上下扫视饭饭,崩芭也盯着这个刚刚被自己说哭的孩子,猴小六放下了拿果子的手,眼帘低垂。
陈尧的笑意更加温和:“你怎么看出这个是你呢?”
饭饭指了指蛇身尾部一个小小缺口:“这是很小的时候,一不小心被铁夹夹伤的。”
地上图形,蛇嘴边的尾巴,一个细小的缺口也被陈尧如实的描摹了下来。
“饭饭,街市上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要找上我?”陈尧并不是怀疑饭饭的来意,只是觉得这极有可能是有心人布下的陷阱。
饭饭抬头,甜甜地对陈尧笑道:“我肚子饿了嘛,而且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好亲切,有个声音和我讲,见到你就不会担心饿肚子啦。”
“这个声音果然没有说错。”
“你确定,那个声音说的人就是我吗?”
“是的呀,一个很好看的白衣服男子,而且身边有一只大黑猫。只是很奇怪,你身边多了一只猴子。”饭饭又往煤球那边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何,她一见到这个肥猫,就怒气涌起,想要一口把它吞了。
陈尧呼吸声急促了几分。
如果有人预测了我和饭饭的相遇,那么是否也说明有人知道我的来历,甚至,自己的突然穿越,可能也是幕后黑手一手炮制。
那么,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回到现代呢?
陈尧心跳加剧,心跳声如雷在耳边炸开。
马流和崩芭也沉默良久,两人视线碰撞,似乎在确认什么事情。
马流开口:“饭饭,你修行至今,年岁几何?”
饭饭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的过往被浓重的迷雾笼罩,自己也无法看清,只能糊涂度日。
“你在想一想呢!没准……”陈尧难得的失态了,语气也变得强硬。
饭饭抱着自己的头,只喊头痛。
马流拍了拍陈尧的肩膀,示意他随自己走,而崩芭则在最后默默挡住其他猴儿好奇的目光。
直到洞中深处,马流才停住脚步。
“你肯定满心疑问吧,等我来回答?”马流驮着背蹲坐在了地上,“外面不方便说,担心孩儿们听了惹来祸事。”
“我虽是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上面布局,怎么可能是你我小妖可以参透?”马流往上一指,淡淡道。
“今天这事的确蹊跷,可是蹊跷的,又何止这件事!”
“马流!”崩芭喝止。
“嘿嘿,我老糊涂了,我只想劝你不听不看不想不理会。”马流的头颅自低垂的背脊缓缓抬起,肩膀似乎承担了太多东西,以至于长年累月的弯腰驼背。
陈尧不甘心,因为情绪激动,手指头甚至在微微发抖。
马流感受到了。
他的眼睛在乱蓬的头发间睁开,雪亮的奇光却被洞内昏暗的光线所吞噬。
“你不甘心么!不甘心,你只能与天争!与神争!”
“赢,如愿以偿。”
“输,我家大王的下场就在眼前。”
马流说着,仿佛回到往昔。
那年,意气风发,即使面对十万天兵天将,又有何妨!花果山妖兵从不畏惧!马流鼻尖似乎还能闻见当年大战的硝烟。
只是好景不长,不知是哪一步走错,接着步步错,直到二郎神的那场大火,直到猴兵一只只被烧死在他的面前,他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发热的头脑清醒过来,烈火烹油般的盛景仿佛处处有推手,他们被不知名的力量推搡着前进。
“都说自有天注定,可是天外之人,由谁来注定。”马流最后说了一句,这句话声量很低,含在了他的喉咙中,低沉阴郁。
这里明明有三个人,却只有马流一人的粗重喘息声。
崩芭安静地靠在石壁上,双眼放空,不知想到了何处。
而陈尧则静默着,脑中马流的话一直在回响。
认命吗?
不,我不甘心!不管是在现代,当了人人笑话的男幼师,还是莫名成为了花果山的现在,陈尧都一直在努力地奋斗着,想为自己争出一根不愧天地、挺立的脊梁!
“虽然很俗。”陈尧干咳了一声,“我还是想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黑暗中,三人的眸子都是异常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