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
李锡尼枯坐在空无一人的街头，一坐就是整整三个小时。
清冷寂寥的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千丝万缕的穿过云层，映在破旧的屋顶砖瓦上，凛冬的寒风里裹挟着几分灰尘的味道，空荡荡的街巷里偶尔响起几声狗叫，在浓郁的夜色里是如此的孤单，就像是那一座座废弃已久的老屋，沧桑荒芜。
明明只有三个小时，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老师。”
他仰头望天，悬浮于苍穹之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酷烈寒冷。
李锡尼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在了阴谋里，而瓦勒里乌斯家族作为帮凶，也把他当做试验品献了出去，关在了皇宫的城堡里。
如果说，陛下是他生命里的第一束光。
那么，老师就是他人生中，毫无争议的英雄。
“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失去了自我，成为最终进化的暴喰天使。而你，要么被当做释放湮灭之力的兵器，要么被放逐到时空乱流里。”葳尔蒂亚娜从他背后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石阶上，甩了甩一头湿漉漉的金发。
她刚好洗完澡，换上了崭新的深红色连衣裙，一双丰腴雪白的大长腿套着黑色丝袜，勾勒出骨肉匀亭的细致曲线，漆黑的高跟鞋有意无意敲打地面。
即便她在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长袍，也能闻到她发丝里若有若无的清香。
李锡尼呼吸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安心了许多。
“无论是瓦勒里乌斯本家还是分家，我都没有把他们当成我的家人。”
他双手垫在脑后，仰头说道：“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被我当成家人和长辈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霍德尔爷爷，另一个就是老师。”
葳尔蒂亚娜也望向漆黑的夜幕，凝视着那道沉默燃烧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轻声说道：“即便是老师，一次性创造出三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老师是为了保护我们。”
她平静说道：“就像是四十年前那样。”
李锡尼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默默地低下了头，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我能够感受到，这座城市里还有老师的神秘残留。经由霍德尔老院长的两极转化，原本最强的物理攻击，变成了最强大的精神冲击。”
葳尔蒂亚娜唇边泛起一丝笑容，说道：“如果我也是个实验体，那么老师才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术士，如果不是弥撒亚圣教五位半神联手，光明神国就要被他给炸了。”
李锡尼也无声地笑道：“是啊，从小听说老师厉害。”
这时，葳尔蒂亚娜忽然愣了一下。
李锡尼也似有所查的抬起头，眼神愕然不已。
只见深冬的寒风呼啸而来，风中隐约漂浮着黄金的光屑，闪烁着柔和璀璨的光辉，像是在黑暗里尽情舞蹈的精灵，翩然而来，悄无声息。
最终，千丝万缕的光屑凝聚出了一道黄金的虚影。
那是一个白金色长发的年轻人，深沉的碧绿色的眼眸，面容英武，线条冷硬。
他身躯是虚幻的，只能依稀看清那张面带微笑的脸。
“孩子，别惊讶，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我利用世界树的能量，遗留在涅诺瓦的记忆碎片而已。我算到，你们两个大概率会来逃来这里，玩一手灯下黑。”
盖乌斯微笑说道：“呵，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沉默之中，李锡尼凝视着这道虚影，忽然笑了起来：“老师，难怪诺伦长得那么漂亮，那么可爱。原来都是遗传的您的基因啊。”
葳尔蒂亚娜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盖乌斯摇头失笑，说道：“你这小子，在我死后倒是说了一句人话。”
死后。
纵然再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锡尼感到心里泛起一抹酸楚的意味，用力吸了吸气，没说话。
“没事的。”
葳尔蒂亚娜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李锡尼嗯了一声，紧紧牵着她的手。
“死亡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话题，孩子。”
盖乌斯轻笑说道：“当然，你是个例外。但对于我们来说，人生是有穷尽的，在适当的时候离开，是最好的结局。那么多年了，我也可以解脱了。”
李锡尼犹豫了一下，问道：“老师，为什么？如果您当初没有选择救我们，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在您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为了拯救两个不相干的人，就这样搭上了您的一生，甚至搭上了您的家人，真的值得么？”
盖乌斯摇头，哑然失笑：“当然值得。既然这是最后的告别了，有些事情告诉你们也无妨。在东大陆，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说，比如我跟霍德尔曾经砍掉了上一代的魔王的头，又或者我单枪匹马，跟光皇打了三天三夜，把他给打赢了。”
他顿了顿：“这些其实都是以讹传讹。”
葳尔蒂亚娜补充道：“因为真相更夸张。老师和老院长，是顶着魔族十二魔将和魔神柱，把上一代魔王给杀死的。至于光皇，其实根本没打三天三夜，就打了三个小时。那是教廷为了颜面，对外宣称的说法。因为那三天里，教皇都在逃跑，最后被撵上了。”
李锡尼：“……”
“然而，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贵族少爷。”
盖乌斯平静说道：“在我十五岁的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当年我路过贫民窟，遇到了一伙强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残杀了一家人，抢走了所有的财务。我没有制止，也没有能力去制止，事后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因为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群贫民而已，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每一分钟都有死去，善与恶永远均衡，罪恶是杀不尽的。所以，跟又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自嘲说道：“然而就在一年后，我又在贫民窟里认识了霍德尔，以及一个叫莎的女孩。当初我们三个人是那么要好，这时候我意识到，贫民和贵族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大家生下来都是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又过去了三个月，我爱上了艾莎。”
李锡尼和葳尔蒂亚娜对视了一眼，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艾莎死了。”
盖乌斯眼眸里闪过一丝悲戚，轻笑道：“死于当初那伙强盗之手。”
“尽管霍德尔一再强调，那不是我的错。但在我的骨子里，我是那么的憎恨当初的自己，那个袖手旁观的自己，那个冷漠自私的自己，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
这位东大陆历史上最强的术士，平静说道：“如果我当初勇敢的冲上去，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如果我事后去举报他们，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李锡尼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我最后什么都没做。”
盖乌斯叹了口气：“憎恶，悔恨，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从那年开始，我就把过去的自己杀死了，只留下现在的我。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改变世界，也不能抹除所有的罪恶，但内心深处的那种折磨与煎熬，驱使着我不断前进。” “直到，成为最强。直到我有绝对强大的力量，去改变这一切。”
他说道：“所以当我听到你们的求救声，我会去救你们。当我看到如山般堆彻的尸骨，我会感到愤怒，并竖起战旗。因为这就是我，在艾莎临死前，我曾经向她承诺过，我会替她守护这个她所眷恋的地方，守护这个世界。这是男人的承诺，要重于山岳。”
“——我不想让艾莎的悲剧，重现在别人的身上，他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因为悔恨。
因为一个承诺。
因为憎恶过去的自己。
于是成就了东大陆历史上最强大的术士。
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李锡尼抿了抿嘴唇：“老师，您做的对。”
“只是，到最后，我还是一个失败者。”
盖乌斯轻声说道：“我没能救下你们，让你们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也没能保护好我的族人，他们全部被利用，被杀死。我愧对我的妻子和女儿。最对不起的，是诺伦。”
“因此，能有这样的结局，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释然笑道：“因为我留下了你们，你们是我的精神延续。我相信，当我死后，你们会替我继续守护这个帝国，守护这个世界，改变一切的不公。”
李锡尼无声地捏紧了手掌。
“你们比我更优秀，能做到很多我和霍德尔做不到的事情。能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好的恩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盖乌斯笑容变得温柔起来，认真说道：“但是，你们要答应老师一件事。”
李锡尼用力深呼吸，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老师最后的请求了，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要做到。
葳尔蒂亚娜默默地攥紧了他的手掌，抬起美眸：“老师，您说。”
盖乌斯凝视着他们，视线仿佛穿梭到过去，看到了当初那两个互相依偎的孩子，欣慰笑道：“你们一定要幸福啊，要有跟我们不一样的结局。”
寒风萧瑟，拂过少年银色的额发。
李锡尼眼瞳微颤，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了一滴眼泪。
“老师。”
葳尔蒂亚娜死咬着下唇，声音也竟然有些哽咽。
这一刻，枭不再是枭。
皇帝也不再是皇帝。
他们都变回了数十年前，那两个向着世界尽头逃亡的孩子。
在他们的英雄面前，卸下了全部的伪装。
“别哭，有什么好哭呢？”
盖乌斯温和说道：“看到你们那么强大，老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们的了。将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你们都要好好的活着，战胜他们，击溃他们。老师这一生都没有输过，所以你们也不准输。每年的忌日，我还要你们来给我的墓碑上鲜花呢。”
黑暗里，黄金的虚影燃烧起来，像是永夜里点燃的一束火把。
照亮了深邃的夜空。
那么的温暖，却又无法触及。
“老师只能陪你们到这里了。”
盖乌斯闭上了眼眸，满足说道：“今后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无论前方有黑暗，都不要怕。老师，就在天上。谁欺负你们，老师跟他……不死不休。”
轰！
虚无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虚影。
无数黄金的光屑，一寸寸分崩析离，灰飞烟灭。
像是燃尽的烟花，消散在了黑夜里。
李锡尼强撑着，然而眼泪却依旧夺眶而出，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伸手探入虚空里，摸出了传讯镜。
“诺伦，诺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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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王都的少女，忽然捂住了胸口，美眸里泛起了泪光。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诺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抬起冰雪般精致的容颜，眼神迷茫。
这时，她的传讯镜里，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她下意识抓起传讯镜，注入魔力。
然而下一刻，她看到的却不是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
而是一道被虚无的火焰，所吞噬的黄金虚影。
白金色的长发。
碧绿色的眼眸。
容颜是那么的相似。
诺伦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那是一种根植于血脉深处，永远无法抹去的联系。
那是，骨肉至亲。
“诺伦。”
传讯镜，响起了少年微颤的声音：“老师……要走了。”
诺伦愣住了，朱唇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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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乌斯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一个哪怕在梦里都未曾出现过的声音。
“外公。”
那是诺伦的呼唤声。
仿佛是幻觉，他紧闭的双眸里留下了虚幻的眼泪，纵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满足。
虚无的火焰，淹没了他。
“老师，您从来都不是失败者。”
葳尔蒂亚娜凝视着这道虚无的火光，认真说道：“您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老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术士，是帝国最好的修补匠，是最好的长辈。您没能完成的遗愿，我们来完成。您没做到的事情，我们来做。您没能杀死的人，我们来杀。”
李锡尼抹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老师，一路走好。”
冥冥之中，响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
“孩子们。”
他轻声说道：“好好……活着。”
虚无的火光淹没在黑暗里，如同风中的残烛熄灭。
一道破碎的灵魂结晶，无声地悬浮在半空中。
那是盖乌斯留下的最后馈赠。
李锡尼接过那枚灵魂结晶，视若珍宝般捧在手心里，仰头望向天空。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盖乌斯·弗洛丝蒂安。
真的要这样么？
“我可是全知全能的魔王啊，老师。”
少年轻声说道：“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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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空城。
来自深渊的呓语声，仿佛地狱里恶鬼的咆哮，回荡在巨大的宫殿内。
“复活。”
“复活。”
“复活……”
“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
轰！
那些稍微弱小一些的观测者们七窍流血，当场昏厥了过去。
资历较老的观测者们，则是面面相觑，感受到了震撼。
唯有首领，敲击着桌面，沉默不语。
“这是第二次，我们观测到了灰雾之主的呓语声。”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之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听清了祂全部的呓语？灰雾之主想要复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