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密武身为密氏家主, 一旦做出决定,旁人无法更改。
知晓劝说无用,密纪只能闭嘴, 听从兄长安排。
两人定下计策, 密纪告辞离开,走出府门时, 回首望去,看到石阶上方的暗影,想到密武不顾一切的疯狂,心中阵阵发寒。
他本以为自己才是不计后果的那一个, 结果……
密纪收回视线,踩着地上的奴隶登上牛车。坐在车内, 回想密武的整盘计划, 心越来越沉。
孤注一掷却未必有多大胜算。
可正如密武所言, 等郅玄成为国君掌控西原国,密氏一样没有生路,注定步上政斗失败的结局。
密氏实力强盛,族人骄横跋扈, 这些年没少得罪人。朝中六卿无一交好, 和羊氏更是结下大仇。遇到密氏落难,大大小小的氏族都会迫不及待踩上一脚。
密纪深深叹息, 十分清楚自己没有退路。
密氏和公子玄不可能和解, 就算没有这次,早晚也要分出生死。
这是个死结,任谁都不可能解开。
牛车穿过长街, 和公子康的车驾擦身而过。
驾车者认出彼此, 向车内人禀报。公子康率先停车问好, 密纪心乱如麻,无意同公子康多做寒暄,在车上见礼,就命驾车者扬鞭离开。
目送密纪的车辆远去,公子康脸色阴沉。
驾车者和侍人大气不敢喘,直至公子康回到车内,几人才小心呼出一口气,继续向密武府上行去。
密纪回到家中,关上房门独坐许久,其后突然命人上酒,召妾和婢女歌舞助兴。
密纪好美人,家中有三十多名妾,都是年轻貌美,身段姣好。府内还养了两百多名擅长歌舞的婢女和奴隶,专供他放纵取乐。
从郅玄崭露头角声名鹊起后,密氏一再遇到麻烦,朝堂上事事不顺,府内很少再设宴,密纪也极少再宴饮。
今日突然召美人歌舞,委实是有些奇怪。
府令窥见密纪脸色,料定他心情不好,安排歌舞时再三叮嘱众人,千万要小心,不要触怒家主,否则恐将性命不保。
婢女和奴隶全都绷紧了神经,连受召前来的妾都万分小心。
纵然如此,酒宴中途,密纪还是大发雷霆,没有任何预兆,将身边的妾踹倒。妾不曾提防,额头碰上桌角,顿时血流如注。
这名妾入府三年,为密纪生下一个儿子,也算是受宠。不想祸从天降,一场酒宴就让她丢了性命。
似乎被鲜血刺激,密纪当场撒起酒疯,拔-出佩剑乱砍,口中大声叫嚷。
侍奉他的妾接连被砍伤,无力地倒在血泊中。婢女和奴隶发出惊叫,室内很快乱成一片。
密纪砍累了,酒意上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府令壮着胆子入内,命婢女和奴隶都退出去,自己带人上前,准备将密纪移到卧房。至于被砍伤的妾,死去的仍在原地,未死的捂住伤处,互相搀扶着离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府令刚刚靠近,昏睡的密纪突然睁开双眼,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速去办,办成了,我许你一家荣华富贵。”
府令脸色发白,在密纪的逼视下,只能点头应诺。
当夜,密纪酒后发疯砍伤妾室就传到府外,得知消息的氏族并没感到惊讶。
密纪的脾气本就暴躁,早有伤人先例。加上郅玄被立为世子,公子康再没机会,多年的筹谋化为虚有,心情不好大发雷霆实属寻常。
何况他伤的不是氏族女,而是从封地中挑选的女子,各家不会找上门,事情自然不会闹大。
消息传开后,不少人都在看密氏的笑话,茶余饭后没少议论。
在众人讥讽嘲笑时,密纪府上行出数辆大车,车上都是被密纪砍伤的妾,还有她们的儿女。
有人好奇打听,方知密纪酒醒之后,非但没有怜惜受伤的枕边人,反而觉得晦气,更因被嘲笑迁怒。不只命人将死去的妾丢出府,还将当日侍奉的妾全部赶走,连同她们生的孩子全都送去封地,眼不见为净。
当着家臣的面,密纪怒火难消,言之凿凿,声称不会给这些庶子一块土地,也不许他们继续以密为氏。
没有土地也没有氏,就无立足的根本。如果不能获得战功,或者是同氏族联姻,他们的地位将一落千丈,两代之后连国人的地位都未必能有。
这么做固然不近情理,在氏族眼中却不算什么。
按照氏族规矩,家族必须由嫡子继承,庶子都要别出,不可能继承家族的氏。密纪只是做得更过分一些,考虑到他的性格和密氏一贯的作风,倒也不足为奇。
接下来一段时间,朝堂的注意力集中在册立世子的仪式上。期间又有北安国行人抵达,正式商议两国联姻之事,发生在密纪府上的事很快被抛之脑后,不再有人提及。
殊不知,在前往封地的队伍中藏着密纪的嫡幼子。原本应该在队伍中的庶子,已经和他的母亲一起被埋到土里,死得悄无声息。
这一招李代桃僵没有任何人察觉,除了密纪、府令和保护嫡子的心腹死士,连密武都不知晓。
密纪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未雨绸缪,为自己留一条血脉。
如果密武的计划成功,自是皆大欢喜,可以再把孩子接回来。
如果事情不成,密氏注定灭亡,孩子在封地总能有脱身的机会。届时,心腹死士将带着他投奔他国,联络密氏的外嫁女,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安排好这一切,密纪照旧每日上朝,和粟虎针锋相对,展现出对郅玄成为世子的不满和愤怒。
密武专心谋划,和粟虎、范绪唇枪舌剑,在密纪的帮助下,硬是说服西原侯,将仪式定在春耕之后。
事实上,人王发下贺书就是承认郅玄的地位,有没有仪式,他都是西原国的世子,西原侯的继承人。
密氏如此胡搅蛮缠,被认为是心存不甘,无法改变结果也要恶心郅玄一下。
不知西原侯出于何种心态,竟然也纵容了密氏的无赖行为。
粟虎、范绪和栾会据理力争,到底没能改变西原侯的决定。最终,送往郅地的诏书写明,将在夏初时节举行册封仪式。
骑士携带诏书出城,快马加鞭赶往郅地。
抵达目的地却扑了个空,郅玄并不在城内,而是率领一队人出城,按照有经验的农人指引,在城外圈出土地,准备开辟为私田。
骑士没见到郅玄,只得将消息告知府令。
府令没有耽搁,立即派腿脚快的侍人出城,赶上郅玄的队伍,请他快些回城。
“速去禀报公子,言西都城来人,携国君诏书,为册立仪式之事。”
“诺!”
侍人出城后,沿着车辙和脚印追上郅玄,转达府令所言。
郅玄没想到会这么快,却也没有耽搁,叮嘱属官继续带人圈定和丈量土地,自己带人返回城内,接下国君诏书。
春耕后举行仪式正合郅玄心意。
虽然密氏是另有图谋,但在这件事上,却阴差阳错帮了郅玄一个大忙。
郅玄离开后,众人继续丈量土地,做出标记。
值得一提的是,参与开辟私田的除了几名下大夫,还有投靠郅玄的中大夫句炎。
对于自己能马上参与春耕,句炎既意外又欣喜。本以为他要继续被考验一段时间,没想到马上就能得到重用。
为此,句炎投入十二万分精神,务求事事精心,不出半点差错。
句炎虽是骑墙派,个人能力绝对不低,否则也不会被西原侯和密氏看重。
句氏有祖先传下的封地,虽然面积不大,拥有的良田却是不少。对于春耕的安排和开荒的规划,句炎驾轻就熟,就经验而言,是丁豹等人不能及。
有头脑有经验,还有娴熟的手段,句炎认真起来,给丁豹等人带来不小的压力。
几名下大夫主持建造新城,眼见城池拔地而起,欣喜之余,或多或少有些飘。句炎的出现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重新脚踏实地,看清楚自己。
建造新城的确是不小的功劳,可这份功劳是谁给的?
公子玄!
若无公子玄任用,他们依旧是朝堂边缘人,顶多当个传声筒,哪里会有今天。
下大夫们反省自己,回忆被郅玄重用时的欣喜若狂以及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对比如今,无不感到羞惭。
“每日自省,方不负公子玄恩义。”
醒悟之后,下大夫们无不受到刺激,不想被句炎比下去,纷纷拿出当初的劲头,不分白天黑夜,熬油费火,全心全意投入开荒和春耕,工作效率一再拔高,西都城的官员都望尘莫及。
下大夫们撸起袖子狂飙,感到压力的换成了句炎。
看到这些年轻官员的干劲,想到几人共事时的效率,句炎再看郅玄,不由得生出更多敬畏。
莫怪公子玄能声名鹊起,一年时间建立雄城,这份知人善用,收揽人心的手段非常人能有。
句炎知晓随郅玄就封的下大夫,对其中两人的家族还十分熟悉。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在西都城时,这些人庸庸碌碌,半点不像有才干,家族都不怎么重视。结果到了郅地,摇身一变成为干吏,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虽然对待个别事上欠缺经验,但假以时日,其成就绝不容小觑。
等郅玄重回西都城,坐上国君宝座,他们都将位列朝堂,对抗西原侯留下的势力,成为新任国君的拥趸。
这样想着,句炎愈发觉得郅玄深不可测,回到家中郑重告诫族人,必要忠心追随公子玄,绝不能生出二心!
在郅玄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再度被脑补成一尊大魔王,有大恐怖的那一种。
日后知晓,郅玄也是没有办法。
属官爱脑补,他也无可奈何。
在郅地投入春耕时,一支商队正自南而来。
商队中共有一百二十多辆大车,车上满载粮食和麻。
领队狐商骑在马上,不断催促队伍加速,希望能尽快赶到郅县。
他此行除了运送货物,还给郅玄带来一个消息,留在密地的人传信,近段时间,密地似在集结军队,大部分属民家中的壮年男女都被召集,不知有何图谋。
狐商常年行走各国,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寻常。在他看来,公子玄和密氏不睦,无论密氏的行动是否针对郅玄,都该引起重视。
“快,速度快!”
在狐商的命令下,数名护卫策马来回奔跑,不断催促队伍加速。
队伍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刚擦黑时抵达郅地。
狐商下令原地扎营,并派人前往城中,向郅玄禀报自己率众抵达的消息。不想护卫离开没多久,又煞白着脸跑了回来。
“虎,有虎!”
护卫翻身滚落马背,两股战战,站都站不稳。
夜色中,虎啸声伴着夜风袭来,敲击每个商队成员的耳鼓,惊心动魄,犹如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