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侍人离开后, 原莺呆滞片刻,猛然间回神,抓起国君旨意冲出房门, 就要去寻羊夫人。
她不想离开西都城, 不想被发配去漠北。
为今之计, 只有母亲能够帮她
原莺急匆匆穿过廊下, 没留意对面行来的婢女, 直接撞了上去。后者闪躲不及, 当场摔倒。手中捧着的托盘翻落, 药碗倒扣,散发着热气的汤药泼洒遍地。
“女公子恕罪”
婢女大惊失色,立即俯跪请罪。
原莺心中焦急,顾不得飞溅裙角的药汁, 一脚踢开婢女,厉声道“滚开”
这一幕恰好落入公子鸣眼中。
大病初愈的孩童站在长廊拐角, 目送原莺离开, 看向从地上爬起来的婢女, 神情发生变化,充满不解困惑, 全无自身年龄该有的稚嫩。
见到羊夫人, 原莺顾不得行礼,双眼通红膝行扑向前, 哭得梨花带雨。一心盼望能得母亲怜惜,面见国君为她求情。
“母亲,我不想行北”
“母亲, 帮帮我”
原莺哭得万分可怜, 对比探望羊皓当日, 称得上无比真心。
羊夫人的表现十分奇怪,任由原莺伏在自己膝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始终一言不发,目光低垂,表情冷漠,和往日大相径庭。
哭了许久,迟迟听不到羊夫人的声音,原莺终于发觉不对。
“母亲”
“不哭了”
羊夫人推开她,顺势挥退婢女。在房门合拢后,指了指案上的竹简,问道“眼熟否”
原莺转过头,满脸不解。
真不知晓也好,装模作样也罢,羊夫人无意纵容,亲自取过竹简,当着原莺的面展开诵读。
仅仅两行字,原莺脸色煞白,委顿在地抖如筛糠。
“母亲,我不是”她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硬是被羊夫人的目光逼了回去。
“不是什么”羊夫人缓慢倾身,捏住原莺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目光无法闪避,“不是冷漠无情,盼着亲弟病死”
原莺双眼瞪大,耳畔嗡鸣,凉意沿着脊背攀爬,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我怎会生下你这样的畜生”
羊夫人怒叱一句,目光犹如寒冰。
“你有野心想掌权,可以。君上封你在北,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坐享其成行卑劣之举,非我之女,不配原氏之名”
“母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原莺无从辩解,更不能胡搅蛮缠,只能扯住羊夫人的衣袖痛哭流涕,悔恨自己的过错。希望羊夫人能够心软,看在母女的份上不让她真去北方。
漠北之地何其荒凉,野兽遍地,罕见人烟。
她这一去同流放何异
没有开辟封地建造城池的本事,别说掌一方大权,日子久了恐性命难保。无需等人背后下手,寒冷和疾病也会要了她的命。
想到就封后要面临的困难和险境,原莺不寒而栗。惶恐不安笼罩之下,哭得不能自已。
她真真切切害怕了,可母亲铁石心肠,就是不愿松口。
想到旨意限定的时间,原莺嚎啕大哭,声泪俱下,悲伤中涌出绝望,更是后悔不已。
声音传出门外,落到公子鸣耳朵。
他站在廊下,不使婢女通报,将原莺和母亲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他突生一股冲动,想要推开门冲进去,当面质问原莺是否盼着他死,是否没有一星半点姐弟之情
室内的哭声持续许久,原莺使尽浑身解数,到底没能让羊夫人改变心意。
眼见事情不成,她失望地站起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离开,脚步虚浮,开门时险些绊倒。
见到门外站定的人影,原莺顾不得小腿疼痛,扶住门框,脸色骤然一变。
公子鸣仰头看着她,瞳孔清晰映出她的面容。目光尖锐,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鸣”原莺欲言又止,到头来发现无话可说。
公子鸣收回目光,掩去心中失望,草草同原莺互礼,侧身让到一旁。
原莺咬住嘴唇,能清楚感受到公子鸣身上的变化。她想挽回,奈何心思已经被揭穿,饶是舌灿莲花也无济于事。
最终,公子鸣越过她走进室内,房门当着她的面合拢。
原莺伫立片刻,不得不转身离开。
她马上将要就封,既然无法改变,就需要费心安排。物资、护卫、奴隶,最重要的,带去扶持她的家臣。
遭受打击,众叛亲离,原莺反倒突然间成长,大脑清明,从未有过的冷静。
可她宁愿不要。
一阵冷风卷过廊下,鼓起原莺的袖摆,拂动耳畔碎发。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仅剩下自己。
痛苦和绝望抑制不住,原莺如坠冰窖,全身被寒意包裹,一直冷入骨髓。
对原莺的处置不是秘密,氏族们陆续闻讯,心中各有思量。
曾有两三家计划向国君请婚,见女公子落此下场,料定她行事不妥触怒君侯,接连打消主意,并严令族人封口,不可对外透出一丝一毫,以免招来祸端。
郅玄封原莺于北,虽形同流放,终究没有夺氏除族,女公子体面仍存。何况原莺虽被厌弃,原桃却极其受宠。再有被养在西都城的公子鸣,国君终会顾念几分情面。原莺只要认真反省,未必不能求得原谅。
氏族打消结亲的念头,却不敢公然嫌弃原莺。
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想要落井下石,将君侯的妹妹一踩到底。谁敢这么做,绝对是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奔向死路。
原义是例外。
夺氏除族之人,落到社会最底层。别说氏族国人,连庶人都能啐他一口,明摆着看不起。
原莺心知留下无望,开始调动人手为就封进行安排。
羊夫人没有为她求情,到底没有置之不理,在家臣和护卫上施以援手。公子鸣从自己的封地中抽调五十名庶人和两百名奴隶,随原莺一同北上。
郅玄看到这番动作,没有多做置喙。得知羊夫人有头疼病症,近些时日时常发作,特地命桑医过府为她诊治。
诊出的结果出人预料。
羊夫人的病症是源于中毒,但不是近期,最远可追溯到先君时。当时的医为她解毒却没能根治,有毒素残留体内,年深日久突然发作。
“夫人操劳过甚,精神不济,体力衰减,方才复发。”
按照桑医的说法,此时毒发利大于弊,称得上是好事。
羊夫人虽有春秋,身体保养不错,用药少去诸多顾忌,可以在短期内彻底拔毒。若是再过几年,羊夫人的健康状况不如今日,用药必须谨慎,医治势必变得困难。
“先君时”
听完桑医解释,羊夫人神情恍惚,似陷入回忆。
今上登位以后,政治清明,军事空前强大,国君府人口简单,再不见早年间的诡谲和凶险。
日子过得顺遂,以至于让她忘记旧日,忘记昔日的国君府内也曾波诡云谲,埋葬多少香魂。
关于身上的毒,羊夫人有所猜测。不出意外地话,应源于密夫人之手。
久远的名字浮现脑海,她未生出更多恨意,连气愤都没有,只有一股怅然,说不清道不明,融入流淌在室内的风,终化为一声长叹。
距原莺离城不到五日,郅玄迎来一批访客。
以云侯为首,十名诸侯联袂来访。
队伍入城时,西都城内锣鼓喧天,鼓角齐鸣,彩旗高挂,当真是热闹非凡。
十人下榻国君府,郅玄当夜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盟友。
宴会之上,云侯身着衮服头戴玉冠,带着微醺笑道“不能同君侯春风一度,实乃毕生憾事。”
面对这位性情爽朗的女国君,郅玄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举起酒盏来,喝酒这话太危险,下一个话题
“南赵侯何其令人羡慕。”云侯叹息一声,从善如流改变话题,提到几国联合出兵东南。
他们选择的方向相同,路线彼此错开。待到将来建立据点,既能避免摩擦又能守望相助,实是两全其美。
提到对外开拓,郅玄登时来了精神。
歌舞结束,乐声停歇,餐盘迅速撤下,殿内气氛转变,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与此同时,本该巡北的赵颢意外困在北都城。
按照原计划,巡视完草原双城,他会赶在春耕时南下。时间充裕地话还能转道西原国,在西都城停留一段时日。
怎奈计划没有变化快,因北安侯突发其想,世子瑒坚决不从,北安国卿大夫集体麻爪,他被硬生生留下,半步动弹不得。
每日早朝,北安侯都会旧事重提,要求将国事交给世子,自己去北边扬鞭策马,尽情撒欢。
世子瑒坚决不肯,被逼急了,当众抱住北安侯大腿,哭诉亲爹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他不怕丢脸,做儿子的抱亲爹大腿天经地义。
而立之年怎么了
真逼到份上,扯开嗓子撒泼打滚
遇上这样一对奇葩的父子,卿大夫们实在束手无策,每日上朝都要头疼一回。
“君侯,帮帮忙吧。”实在想不出应对之策,北安国氏族只能求助赵颢。
世子瑒抱着北安侯大腿哭,他们就抓住赵颢的袍角嚎。
脸不要了,必须哭个对策出来
赵颢破天荒感到头疼。
他怎么从未发现,北安国氏族竟是如此的没有下限,六卿带头不要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