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在几千人的努力下, 第三批排屋很快竣工。
至此,新城也初具规模。
依照郅玄最初的规划,新城由内向外扩建, 不再使用夯土, 改用木材和条石建造房屋。
地基深挖,房屋以厚实的木材搭建, 外表粗犷, 坚固耐用。
过程中, 匠人们熟能生巧, 带领庶人分工合作, 使工程进度不断加快。第三批排屋的工期足足比第二批缩短四分之一, 屋舍却更加整齐美观, 连内部结构都优化许多。
负责工程的下大夫们集思广益, 对新城布局进一步细化。
暂时以六间木屋为一排, 十排为一坊,坊外不建隔墙,留出一定面积, 并在外围深挖水沟,沟上覆盖石板, 既方便人员出入行走,必要时也能成排立起,起到坊墙的作用。
坊内建有公厕, 距公厕不远有成排木桶,是倾倒污水和垃圾的场所。
坊内还有单独建立的木屋, 不同于每户独居的排屋, 而是三间相连, 墙壁打通, 更类似于集体宿舍。
郅玄本打算安排奴隶居住,方便每日清理垃圾,打扫城内卫生。府令和下大夫却极力反对,按照规矩,奴隶不得居于庶人坊内,不得同庶人混居。
规矩就是规矩,在条件没有成熟之前,不容许轻易打破。无奈,郅玄只能打消这个念头,在新城另择空地,建造专门的奴隶坊。
氏族和国人的住处同样有特殊要求。
按照惯例,跟随郅玄的氏族都有独立的一坊,无论人口多少,能不能住满,该给的必须要给。
国人也是一样。
排屋结构类似,在分布地点上却很有讲究。国人坊比庶人坊更接近城中心,坊前立起木牌或石柱,表明居住者的身份,同庶人坊加以区别。
第三批木屋竣工当天,郅玄特地乘车前往。
这批房屋建设完毕,新城建设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要忙于秋收和来年开荒。在此期间,他还要暂时离开封地,去边境同赵颢会面。仔细算一算,时间相当紧,一切工作都要紧锣密鼓,不能有任何耽搁。
看到郅玄的车驾,路旁的行人纷纷停下来行礼。
几个庶人正赶着马车运送木料,望见熟悉的车驾,迅速拉紧缰绳,将马车赶到一边,等郅玄的队伍过去再继续前行。
从旧城到新城,原本全都是土路,遇到下雨天,路上会出现大片水坑,变得十分泥泞。
新城建造工程开始,庶人们每天往来,为了行路方便对土路进行修整。
其后大部分人住到工地和林场,修路工程依旧没有停止。
郅玄调拨出一批奴隶,专门平整道路,填平泥坑。还在低洼处铺设石子,使得道路畅通。遇到下雨天,道路不会变得难走,更不会没留神就遇到水坑,陷入半个车轮。
马车行在路上,不断有热风袭来。
金秋时节,未见半分凉爽,反而比盛夏时更觉得闷热。
队伍路过一片农田,满目尽是璀璨的金黄。光着膀子的庶人和奴隶在田间劳作,全身被晒得黝黑,汗水沿着脊背流淌,转瞬又被蒸干。
在田里劳作的除了男人,还有不少强壮的女人。
这些女子都未穿着上衣,仅在胸前围了一条布,头发也梳得简单,类似男子发髻。
郅玄起初不太了解习俗,看到这些女子,还以为她们家中困难。经邑大夫解释方才明白,这是郅地习俗。
“女子是一家之主,才会做此打扮。”
女子在外劳作,负责全家生计,男子守在家中照顾孩子收拾家务,一家之主自然该是女子。在当世人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任何不对。
经过大片农田,又过一片开阔地,大片整齐的建筑映入眼帘。
和上次来时相比,新城已经大变模样。成排的木屋鳞次栉比,深挖的沟渠贯-通城内。
沟渠引入河水,行走在木屋之间,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水流交汇,透过石板缝隙,又能给城内带来几许清凉。
恰逢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为防止有人中暑,下大夫定下规矩,所有人都要在阴凉处休息,不得在这个时辰干活。
推着小车的半大孩子在人群中穿行,车上装有木桶,桶里是烧开放凉的清水,每人都要喝上一碗。
新城尚未立起城墙,自然没有城门。
马车直接行上铺有石板的宽路,车轴滚动,发出吱嘎声响。
得知郅玄前来,几名下大夫立即整理衣冠前来相迎。
“不必多礼。”郅玄从车上下来,让随行的甲士到一旁休息,只带上侍人,准备亲自在城内走一走。
下大夫自然陪同,沿途之上为郅玄介绍城内规划,并将郅玄带往城东,那里是一片建筑群,专为郅玄所建,今后可为公子府。
“此处尚未竣工,要到明岁方能全部建成。公子放心,有熟练的匠人,材料不缺,需要人手不多,不会耽搁秋收。”见郅玄皱眉,猜出他担忧何事,下大夫立即开口解释。
“走,进去看看。”郅玄对下大夫颔首,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事实上,他的确需要一个新的住处。
县城内的土屋不是太差,却也称不上好。最糟糕的是屋顶不高,屋门和窗户又开得狭小,时常白天就要点燃蜡烛,不然连字都看不清。
“公子请!”
下大夫为郅玄引路,将他带到一栋完工的房屋前。
房屋整体是木制结构,地基打得很深,墙底是同色的石料,比寻常建筑更为美观牢固。
整座建筑采用凹字形结构,最大的屋舍位于当中,两侧是稍小的耳房,房前有石阶和木廊,将房屋整体抬高。
踏上石阶,迎面是两扇木门。
门板厚重,表面没有任何雕刻花纹,只有天然的木质纹理,需要用些力气才能推开。
屋内房梁挑高,目测超过五米。脚下铺着木地板,打磨得十分光滑,没有一根翘起的木刺。
最让郅玄满意的是屋内三面开窗,不只通风,还使建筑内部十分明亮,即使关上房门也不显得昏暗。
卧室位于建筑最里侧,书房在卧室隔壁,同样十分宽敞。
在正屋和书房走过一圈,郅玄十分满意,决定全部完工后就搬进来。
“排屋既成,今岁可迁入。为防野兽,可在外围立起木墙,扩建时拆除即可。”郅玄道。
建造房屋就是给人住,如今竣工,理应让属民迁入,增加些人气。
新城不会局限如今规模,日后必然要扩建。建造夯土墙费时费力,拆除也麻烦,不如暂时搭建木墙,仿效城寨结构,墙壁高高立起,上方搭建防御工事,足可以抵挡野兽。就算要建造夯土墙,也要等到来年。毕竟人手就这么多,秋收和开荒更为重要。
“新城之外可建地堡。”郅玄又提出一个新概念。
“地堡?”
“做预警防御之用。”
下大夫提出疑问,郅玄仔细同对方解释。他不知道具体细节,但能提出大概,相当于给对方一个思路。集思广益,很快就有了具体方案。
“公子智慧!”
地堡的概念让几人眼前一亮,这种防御工事结合烽火台,在边城尤其适用。
一名下大夫提议,可在郅、凉、丰三地推广。尤其是凉地,最常遭遇狄戎侵扰,凡是能御敌的办法全都值得一试。
郅玄听到下大夫们的建议,也认为十分可行。
几人说得兴起,全都席地而坐,商讨出不少有用的细节。
等到谈话结束,太阳已经西斜,落日余晖透过窗和大开的房门撒入室内,不如白天炙热,却依旧灼人。
新城内已经飘出饭香,是蒸熟的粟米和热汤。
郅玄的肚子也开始叫,又交代下大夫几句,就准备返回县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下大夫们会集中精力完成属民的迁移事项。无论原籍郅地的属民还是跟随郅玄迁来的国人庶人,都可在新城内申领房屋。
申请条件十分灵活,唯独两项不可缺少,必有其一,要么开荒亩数达到要求,要么家中有成丁加入新军。
开荒尚未开始,想迁居的属民签下契约,可以提前住进去。
契约规定,开荒达到一定规模,并在五年后定时交税,交满十年,房屋即归其所有。若是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将酌情进行处理。
出于不可抗力因素,如天灾影响,可以适当宽容。若是本人懒惰不愿开荒种田,则会加以处罚,严重的会收回房屋。
加入新军的成丁不限男女,国人为甲士,庶人充卒伍,都会严格登记造册。
以上两项之外,还能以畜牧、伐木、捕猎等多种方式获得迁入新屋的资格、
事情一经公布,绝大多数人都能接受,个别却口出抱怨。
“明明是我等建的屋子,如今却要诸多条件才能住?说什么公子玄仁厚,都是虚话!”
不满的声音出现,附和者竟也不少。
郅玄知道后,没有命人压制,而是任其发展,打算看一看,究竟会有多少人跳出来。
“公子,当真不管?西都城送粮的队伍不日将到,仆恐有人借机生事。”府令担忧道。
“无妨。”郅玄摇头道,“让人盯着即可。城内有甲士,也有数百卒伍,生不出乱子。”
在决定收紧手腕时,郅玄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和他预期中相比,如今的声浪还很小,完全不够看。他很想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人跳出来,其中是否有西都城的钉子。就算没有钉子推波助澜,这样的情况也不可避免。早一天揭开盖子,也好早一天解决。
归根结底,封地要发展,不可能长期吃大锅饭。
府令虽然担忧,但见郅玄胸有成竹,就没有继续再劝,很快下去安排人手,盯紧闹得最凶的一群人。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如郅玄所料,却也有所不同。
一群人连番抱怨,四处挑拨,的确有部分人被鼓动,隐隐对郅玄生出不满。
没等这种不满形成规模,邑大夫和村老突然出手,将跳得最高的一群人全都揪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了一场原始版的-公-审-大-会。
“这事有先例吗?”郅玄听到消息,不由得诧异。
“回公子,以往都是各村老主持,专门处理村中事务。如这般规模,仆也是首次见到。”府令说道。
这些邑大夫和村老平时不显,在某些时候,他们出面却比县大夫更管用。
在郅玄和府令说话时,十多名邑大夫和村老已经登上临时搭建的土台。在他们身后,三十多人被拽到台上,全都是连日来煽风点火,挑起众人对郅玄不满的罪魁祸首。
“静!”
一名邑大夫走到台前,示意众人肃静。
待台下的声音小一些,在场的邑大夫和村老一个接一个开口,逐次道出郅玄的功绩以及他就封至今给郅地带来的变化。
“公子玄乃天顾之人,你等这般诋毁公子,不怕上天降罪吗!”一名村老厉声道。
被抓的三十多人明显一愣,大部分面现惧色,显然是想起关于郅玄的种种传闻。
个别仍是冥顽不灵,竟然高声叫嚷:“公子玄不仁,难道不许说,还要堵住人口吗?”
“住口!”
邑大夫和村老皆怒不可遏。
“公子玄不仁?亏你也能说得出口!”一名村老怒发冲冠,上前一脚踹在男人身上,“我观你并非出身郅地,想必是原在西都城。我且问你,在跟随公子玄之前,你一年能吃几顿饱饭?可曾顿顿有粟饭,隔三差五能吃到肉?!”
村老的话掷地有声,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这是两回事!”男人梗着脖子,继续强词夺理,“我盖房,公子玄本就该管饭,更该给我粟!”
村老气狠了,狠狠朝他啐了一口,大骂道:“人心不足的东西!你给旁人干活,谁会给你两顿饭,顿顿吃饱不说,还会另外给你粟?你给别人建屋,屋何时就成了你的?公子玄宽厚,喂饱了你的肚子,也养大的你的贪心。不知感恩,狼心狗行,不配为人!”
村老的一番话是在骂男人,也点醒了众人,不少人面露羞愧。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们给公子玄干活,后者给他们两顿饱饭,还给他们粟,本就超出寻常。他们是何时变得心不足,竟然还奢望更多?
正如村老所言,给别人盖屋,已经得了报酬。因为贪心不满足,就要将别人的房子占为己有,还觉得理所当然?
简直是岂有此理!
想明白之后,不少人觉得羞愧,羞愧之后就是愤怒。怒视被押到台上的一群人,挥舞着拳头大声痛骂:“污蔑公子名声,当诛!”
未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台上的三十多人都开始惧怕。之前强词夺理的男人也面色惨白,在骂声中全身颤抖差点失禁。
群情激愤,若不是邑大夫和村老阻拦,这群人当场就会被撕得粉碎。
最后由邑大夫和村老做主,禀报郅玄之后,将这些人全都吊起来,吊足三日不给食水,放下来就去做苦力,让他们牢牢记住教训。
经过这次事件,想要搞事的人全都偃旗息鼓,唯恐自己也被发现吊起来。
郅玄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事情结束得虽快,也让他-拔-出不少钉子,将封地清理一遍,日后能放心许多。
很快,郅玄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西都城送粮的队伍距离郅地越来越近,据范绪和粟虎的来信,密氏兄弟八成会借机生事。
远离西都城,不意味着远离危险。
郅玄有预感,这次事情绝对不小,要是处理不好,对他必然是一个沉重打击。不想数月努力功亏一篑,他必须谨慎应对,不能有丝毫马虎大意,更不能有半分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