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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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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时分, 雨水方才停歇。

    乌云散去,碧空如洗,林间氤氲起缥缈的白雾, 传出呦呦鹿鸣。

    透明的水珠沿着叶脉流淌,包裹住一只不走运的甲虫,滚落出叶片边缘,摔入积水的马蹄印, 瞬间四分五裂。

    随着太阳升高, 气温迅速上升, 不到半个时辰,微凉的晨风已被热浪取代,卷过经历一场夜战的山坳,瞬息熔化未热浪, 炽热如同流火。

    夜间雨水太大,又有闪电雷鸣,出于安全考虑,郅玄下令队伍暂时退出山坳,等到天明再打扫战场。

    此举果然明智。

    夜间不断有闪电砸落, 山坳中仅存的几棵大树都在电光中断裂栽倒。等到天明,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根, 断裂处都在高温中变得焦黑。

    白日气温不断升高,人站在太阳下,不用多久就变得汗流浃背。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禽鸟耐不住热,全都开始暴躁不安。

    打扫战场的庶人和奴隶听到响声, 好奇掀开草席, 光亮取代黑暗的刹那, 扑鼻的臭气伴随着兽吼迎面扑来, 笼子也被撞得咣咣作响。

    “是野猪,个头还不小。”一个国人走过来,看到在笼子里发疯的野猪,让庶人和奴隶退后,弯腰捡起半根断裂的木杆,顺着缝隙丢进笼子。

    野猪被砸中,暴怒之极,再一次撞向笼子。

    国人一把抓住野猪头顶的鬃毛,将它的鼻子卡在笼子缝隙间,抄起石斧连砸数下,没结果它的性命,也让它鲜血横流,躺倒在笼子里,再也动弹不得。

    盖在大车上的草席蒙布一张张掀开,笼子里的野兽禽鸟逐渐现出原貌。

    长时间关押,不见天日,大部分野兽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个别死去多时,已经开始腐烂。之前的暴躁耗尽精力,活着的也变得精神萎靡。唯独野猪是例外,生命力尤其顽强,依旧精神头十足。

    野兽之外,车上还有不少新鲜的鹿肉,采摘的蘑菇野果,以及存放完好的粮食。

    其中有超过半数是稻米。

    “稻米?”

    经过巫医和桑医的指点,郅玄不再五谷不分。经过仔细辨认,确定袋子里装着的的确是未脱壳的稻米,不由得大喜过望。

    这可是好东西!

    这支商队出自南幽国,携带南幽国的稻米不奇怪。让人惊喜的是,在外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有剩余,如今全都便宜了自己。

    “全都收起来,单独装一辆车。”郅玄吩咐道。

    巫医曾言南幽国稻米高产,同样的稻种在别国却很难成活,即使成活也产量不高。郅玄相信巫医不是虚话,但种子送到面前,不试验一下总不甘心。

    万一能种活呢?

    怀揣着此类想法,郅玄命人在营地内仔细搜寻,将粮食全部搜集起来。

    众人领命,在山坳内展开地毯式搜寻。

    功-夫不负苦心人,临近正午,找到的粮食已经装满两辆大车。稻米之外,麦、粟和豆子也不在少数。

    气温越升越高,要做的事还很多。

    郅玄命人将粮食全部装车,暂时堆放到一起,等回城后再进行分拣。

    粮食捆扎完毕,庶人和奴隶掀开倒塌的帐篷,陆续找到不少盐、草药、兽皮和武器。

    在领队居住的帐篷里,有人挖出一只箱子,箱盖打开,里面是一张完整的犀牛皮。

    昨夜营地起火,很快又被雨水扑灭。帐篷外有火焚的焦痕,压在下面的物品却完好无损。帐篷隔绝火星,箱子没有起火,才使得犀牛皮得以保存。

    犀牛皮之后,庶人接连又找到几只箱子,里面既有兽皮也有兽骨,还有未长成的犀牛角和切开的鹿角。

    一只木箱中,两张虎皮叠放在一起。虎皮下压着野牛皮,还有串在一起的鳞片,像是穿山甲。

    装犀角的箱子里藏有两根完整的象牙。从长度来看应该是一头亚成年的小象。相比犀牛角和象牙,鹿茸就比较常见,切割开堆放在一起,并未进行过精心处理。

    一只小一些的木箱中,发现了大量鸟类的羽毛,五彩斑斓,异常绚丽。

    西原国喜黑,北安国尚红,南幽国好五彩,氏族国人都喜欢用艳丽的羽毛作为装饰,国君的冠上都会插几根艳丽的雀羽。

    这箱羽毛的发现更证实商队的身份,他们的的确确出自南幽国,无从抵赖。

    除了捕猎珍禽异兽,商队还从事掳掠人口的勾当。不幸被抓的人沦为奴隶,他们的财产自然也落入商队手中。

    几名庶人打开一只边角有些焦黑的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速速上报公子!”

    箱子里除了金、绢和布,竟然还有一枚玉环!

    玉环质地一般,边缘处也有缺损,但确确实实是氏族之物,不是寻常人可以佩戴。

    商队劫掠庶人,南幽侯尚可以找借口推诿。若是他们胆大包天,朝国人乃至氏族下手,事情一旦坐实,南幽侯失去的就不只是军权和政权,还会包括他的脑袋。

    胆敢挑衅天下氏族,身份再尊贵,也没人能保得住他。

    看到箱子里的玉环,郅玄心头一沉。这枚玉环十分普通,本质不好辨认。上面的绳结却为红色,带有明显的北安国特征。

    想到某种可能,郅玄当即命人审讯俘虏,务必问出玉环是从何而来。可惜领队已经被雷劈死,要不然,从他嘴里能最快得出答案。

    起初没人开口,护卫不敢说,奴隶想说也不知情。

    郅玄发了狠,让人立起木杆,把抓到的护卫轮番吊起来用鞭子狠抽。

    “吊起来,抽鞭子!”

    几个强壮的庶人脱掉上衣,挥舞着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俘虏身上,登时引起一阵鬼哭狼嚎。

    直接抽不管用,沾上盐水抽。

    盐都是从帐篷里搜集,郅玄用起来绝不心疼。

    沾着盐水的鞭子抽下去,疼痛瞬间升级。终于有护卫撑不住,开口招供,玉环是北安国一名县大夫之物。

    “狄人袭北安国边地,攻破一座小城。队伍经过城外,首领想趁乱虏人,遇到县大夫杀出城求援,假意相助,趁其不备乱刀砍杀。”

    一人开口,其他人也不再坚持,陆续讲明当时情况,拼凑出整件事的经过。

    玉环的主人是北安国一名县大夫,驻守边城多年,之前在郅县偷麦被抓的庶人均来自他的治下。

    据庶人所言,狄人攻破城防,县大夫在混乱中不见踪影。结果不是死在狄人手中,更不是畏战逃跑,竟是被这伙歹人暗害!

    如果县大夫不死,成功搬来援兵,狄人纵然攻破城防也未必能从容离开,定然会被守边的甲士迎头痛击。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俘虏全都开口,不敢有任何隐瞒。

    郅玄了解事情真相,询问县大夫的尸骨现在何处。

    “在、在……”

    “休要吞吐,快说!”

    鞭子再次落下,俘虏不敢隐瞒,终于道出,为免事情败露,领队亲口下令,将县大夫和家仆的尸体喂给了抓来的野兽。

    “禽兽不如!”

    面对骂声,俘虏头不敢抬,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郅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他本打算将俘虏带回去,替换奴隶挖掘沟渠。有了这件事,计划就要做出改变。

    这件事绝不能就此作罢,更不能隐瞒。

    县大夫的遗物需要送回北安国,这些商队护卫也要一并押送,全部交给赵颢处置。商队抓捕的庶人,凡出身北安国,郅玄决定一并送归。

    无论出于良知还是身份,这都是他必须做的选择。

    物资和人数统计完毕,郅玄命人重新套车。

    死去的野兽抬出笼子,腐败的留给林中野兽,还能食用的集中到一起,回城后进行处理。还活着的留在车上,重新遮盖草席,以免它们乱吼乱叫。

    粮食、兽皮和别的物资另外装车,提前清点数量。等回到城内,将取出一部分作为立功者的奖赏。还能用的帐篷和木料也被捆扎好,带回城中分给有需要的人。

    秉持着绝不浪费的原则,整个山坳都被清扫一空,干净得不亚于当初的西都城外大营。

    一切准备完毕,郅玄跃身上马。

    持戟甲士护卫左右,国人扛着武器跟在甲士身后,庶人驱赶大车,奴隶拖拽俘虏,队伍浩浩荡荡穿过林间,途中惊飞大群雀鸟。

    一百二十辆大车运回城内,数百名俘虏跟在车后,沿途经过村庄,引起不小的轰动。

    不提车上物资,单是拉车的牛马,对郅玄而言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队伍抵达城门前,府令带人急匆匆赶来。

    几名下大夫都不在。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要么在工地忙着挖水沟,要么就在林场帮忙,不是特意召唤,基本看不到人影。

    郅玄没有下马,将事情简单交代,让府令留下处理后续安排,自己策马返回家中,直接来到书房,顾不得换下衣袍,迅速写成书信,放入带回的玉环,交人送往赵地。

    “送于公子颢,不可延误。”

    “诺!”

    出城后,信使一路飞驰,同北来的骑士擦肩而过。

    两人迎面,都认出对方身上的皮甲,在马上互相问候,随即扬鞭加速,一人继续向东,一人扬鞭驰往县城。

    郅玄的信使飞驰数日,连过数道关卡,终于见到赵颢,将书信当面呈上。

    由于漠国送嫁队伍将至,沿途之上均有重兵把守,提防戎狄趁机生事。

    信使在途中遇到盘查,没少耽搁时间。所幸及时赶到。若是再晚半天,赵颢就会离开驻地,前往同漠国约定的县城。

    信使一路上风尘仆仆,脸被晒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赵颢命人带他下去休息,随即展开竹简,看过其中内容,从袋子里倒出一同送回的玉环,目光逐渐森冷,如嗜血的刀锋。

    几名家臣受召前来,看到赵颢这个样子,不由得心头一凛,暗中猜想,莫不是哪个狄戎部落又作了大死,嫌命太长?

    赵颢没出声,将手中玉环递给家臣。

    “可认得?”

    家臣传递细看,无法马上确定玉环的主人,但从系在上面的绳结辨认,应该是本国氏族之物。

    “公子,此物何来?”

    “公子玄送来。”

    公子玄?

    家臣们面露不解。

    赵颢将郅玄的信递过去,示意几人传阅。

    家臣们怀着疑问低下头,看过竹简上的内容,无不脸色骤变,勃然大怒。

    “贼子安敢!”

    区区一个商队,即使背后站在南幽侯,此举也太过猖狂。一个县大夫说杀就杀,还不是正大光明的战斗,而是以诡计暗害,简直骇人听闻。

    此贼竟还掳掠赵地庶人,更是胆大包天!

    若南幽侯不能给出一个解释,势必将引发一场国战!

    “公子,此事确实属实?”一名家臣道。

    如郅玄之前所想,他的身份过于特殊,连续两封书信坐实商队罪名,将南幽侯牵涉其中,难免不引人怀疑。

    “公子玄信中写明将送还庶人,并押送贼子。”另一名家臣提醒道。

    在场都不是笨人,仔细想一想,也知道郅玄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弄虚作假。

    这么大的事情,牵涉到一方大诸侯,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谎言一戳就破,对他不会有半分好处。

    既然不可能是假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信中所言句句属实。

    “公子,事情牵连甚大,需禀报君上。”一名年长的家臣提议道。

    “此事我自有计较。”赵颢说道。

    郅玄信中只言大概,并未写明所有细节。待人送到,需要再做审问,方可呈送北安侯。

    至于同南幽侯如何交涉,是战是谈,当由朝中议定,非他一人可以决定。

    不过,想到郅玄连续送信,思及背后深意,赵颢不禁缓和神情,眸底闪过一抹柔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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