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氏族遭遇当街行凶, 一死两伤,护卫尽殁,事情非同小可。
氏族之间仇杀不稀奇, 私斗也很常见, 行刺却为人不齿。
正如郢氏被天下共指,无论赵颢醒与不醒, 也无论南幽国灭或不灭, 其行已是自绝于氏族,不留半分余地。
多方压力之下,人王不得不下旨重责,斥其不堪有氏。
然而, 被行刺的对象是南幽氏族, 线索又指向西原国,事情就变得十分微妙。对奉命彻查的卿大夫而言, 完全就是烫手山芋, 抓不起躲不掉,非同一般地棘手。
南幽氏族不请自来, 在中都城撒泼无赖, 屡次登门威胁太子和两位王子, 言行令人发指。
哪怕府内严防死守,谈话内容从未外传, 如此频繁上门, 背后的原因也会引人深思。加上三人喋喋不休, 在路上就高声叫嚷, 足以让人窥出端倪, 猜出他们都做过什么。
身为被威胁的对象, 太子和两位王子更有动手的理由。
至于西原国, 不是办案的卿大夫武断,实在是没有动手的必要,嫁祸背锅也是毫无道路。
以西原侯的一贯作风,压根不屑用此类手段。看不惯南幽侯和南幽氏族,他大可以直接发兵。要求严惩南幽氏族的奏疏还摆在人王案上,语气之强横,明示不如意就动手,足以让中都城抖三抖。
综合多方面,凡是有脑子的人都很清楚,事情不可能是西原国所为,真正具备动机和嫌疑的另有其人。
无奈的是,没人敢在朝堂上明说。
直言太子动手,亦或两位王子更加可疑?
事情一旦传出去,无论能否坐实,王室都将威严扫地。更加严重的后果,人王又被激怒,和之前一样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届时,王位不能无主,太子登位势成必然,朝堂恐将迎来一场地震。
或许这才是动手之人的真正目的?
两名上大夫对面而坐,案上铺开一卷竹简,简上只有零星几个字,即是连日彻查的全部结果。
天色渐暗,冷风卷着碎雪飘落。
冻结的雪粒打在窗棱上,发出声声脆响,犹如重锤敲在两人心头。
“唉!”一名上大夫叹气。
事情毫无进展,苦主又堵在门口,朝堂民间传言纷纷,似千斤重担压在肩头,令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明知道真正的嫌疑人却不能举发,更不能详查,心中的憋闷无法言说。每日里愁眉苦脸,揽镜自照,连他自己都感到嫌弃。
对面的上大夫也想叹息,对同僚的无奈感同身受。
自入朝以来,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难题。
太子和王子不能抓也不能审问,西原侯同样不好惹,朝堂上又不断冷嘲热讽,一群人等着看好戏,自己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们都很费解,假如事情真是太子三人所为,想找个背锅的并不难,为何偏偏找上西原侯?
北安国也比西原国强。
反正两国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再多添一桩仇怨也是无妨。
如果北安侯发怒,大可以将刺杀说成是南幽氏族自导自演,为的是博取同情。中都城自能平安脱身,不会被牵涉其中。
为何要扯上西原侯?
岂非取死之道!
还是说……
两人对视一眼,大逆不道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顿觉喉咙干涩,如同吃下黄连,满嘴尽是苦涩。
莫非真如之前所想,刺杀是幌子,扯上西原侯也是手段,目的就是激怒人王,促使他旧病复发,最好一命呜呼?
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无意继续深想,脑海中的念头却挥之不去,反而牢牢扎下种子,迅速生根发芽。
“该当如何?”一人开口道。
“不能查,只能拖。”另一人道,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唯一能保命的办法。
两人追随人王多年,屡次受到提拔,一路从下大夫晋升上大夫,王恩不可谓不重。其中一人还曾为人王驾车,备受重用。
恩德如山,天高地厚。两人本该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真正事到临头,他们还是犹豫了。
事情牵涉到家族,氏族的劣根性再次发芽,如藤蔓疯长,纠结盘绕在一起,形成一张巨网,牢牢缠缚住他们的手脚,使他们不能随心而为,行事存在重重顾虑。
“是否该禀报王上?”
两人心存疑虑,选择以保全家族为上,却不能彻底忘恩负义,将人王的恩宠抛到脑后。
经过一番商议,两人决定施行拖字诀,继续搅浑水和稀泥,尽量谁也不得罪。同时提醒人王,不要怒火太甚,最重要的是小心太子和几位王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
比起盘踞中都城几百年的大氏族,两人发迹不过二十年,家族根基很不牢靠。一旦失去人王的宠爱和庇护,虽不至于大难临头,也很难保有今日荣耀。
盯着卿位的大氏族不在少数,上大夫的角逐者也是多如牛毛。
两人自认有能力,可能力不代表一切。
在朝堂摸爬滚打二十年,他们十分清楚光鲜背后的黑暗。如果人王就此倒下,他们想要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尚未握牢的权利也将被更有实力的家族瓜分。
“事情怎么做,需要仔细谋划。”
两人有意提醒人王,但不能做得太过。彻底得罪太子不是个好主意。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该给自己和家族留条后路。
就在他们连夜谋划,决定秘密求见人王时,一声惊雷在中都城上空炸响,太子突然派兵包围四王子府,王子良和王子川共同响应,口口声声要捉拿刺杀氏族的凶手,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一行人来势汹汹,王府护卫见势不妙,立即关闭大门。
墙头探出弓手,锋利的箭头直指来人,不许他们再靠近半步,更不容许闯入府内,惊扰到氏族女眷。
太子和两位王子没有出面,带兵前来的是三人家臣。
数名家臣立在战车上,全都身披甲胄,腰佩宝剑。看向紧闭的大门,表情中闪过轻蔑。
“撞开!”
家臣耀武扬威,甲士蜂拥而上,手托圆木,狠狠撞向府门。
两名南幽氏族跟在队伍中,显得失魂落魄。与其说是主动寻仇,更像是被挟制,满心不情愿却不得不从,想回头都不可能。
钝响声接连不断,木屑尘土飞扬,厚重的大门变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
“贼子大胆!”
府令出现在墙头,见状破口大骂。
王子淮不在府内,天未亮就被召入王宫。危机来得突然,府令派人去王宫送信,始终没有消息,不知是否被拦截。
太子和两名王子联合动手,事先必有预谋,事情绝不可能善了。
看到家臣的肆无忌惮,目睹对方下令时的有恃无恐,府令的心不断下沉,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王子迟迟不归,消息又无法传出,真被撞开府门,恐将大事不妙。
自王子府被包围,稷夫人就来到前殿,一同到来的还有原桃和四名妾夫人。
撞门声不断传来,侍人往来通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焦虑。
女眷们却稳如泰山,无论稷夫人还是原桃,亦或是几位妾夫人,都不见丝毫紧张,更没有半点畏惧。
府外的人不肯善罢甘休,原桃主动提出离府。
她清楚外边的人为何未来,也明白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有精锐甲士,能保护她安全无虞。等她离开之后,外边的人再咬着不放就是无理,稷夫人和妾夫人的家族自能派出私兵,对这些人打死不论。
“的确要出去。”稷夫人放下杯盏,一声轻响,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原桃正准备应诺,又听她道:“我同你一起。”
“夫人?”原桃惊讶抬头。
“傻孩子。”稷夫人抚过原桃的发顶,温和道,“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派兵围府意图昭然,一切不过借口罢了。何况我答应西原侯,要好生看顾于你,岂能食言。”
稷夫人说得轻松,仿佛不把府外重兵看在眼中。
四名妾夫人接连出声,肯定稷夫人所言,决定跟随稷夫人和原桃一起出面,去见一见这群胆大包天的狂徒。
“猖狂之极!”
“此辈欺上门,分明不将我等家族看在眼中。”
“夫人放心,妾派人送信,此时必已送到。”
“狂徒求死,妾便送他们一程!”
围攻王子府的家臣千算万算,唯独漏洞了府内的妾夫人。他们只顾着盯紧稷氏和原桃带入城内的甲士,拦截向王宫送信之人,却疏忽了妾夫人的家仆。
以王子淮早年的表现,愿同他结亲的氏族绝非等闲之辈。不会主动卷入纷争,却也不会任由欺辱,家族底蕴绝不容小觑。
能得稷夫人青眼并被允许生儿育女,还在此时召到近前,本人定是冰雪聪慧,懂得审时度势。
百密一疏,在家臣自以为占尽上风时,身后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带有不同家族标记的战车出现在长街上,或几十或上百的私兵跟随在车后,刀剑俱已出鞘,在雪中反射寒光。
私兵冲至一段距离,突然向两侧分开。
整齐的踏步声中,两百名甲士列阵行来,前排横起大盾,盾后长戟林立。
一名黑甲甲士吹响号角,军阵开始加速,两百甲士配合默契,玄黑赤红并行,挟雷霆之势,向包围王子府的私兵碾压而来。
与此同时,摇摇欲坠的府门忽然洞开。
侍人婢女鱼贯而出,分两侧立在台阶之上。
稷夫人、原桃及四名妾夫人出现在门后。
五名强悍的婢女全副武装,护卫在女眷身前。手中强弩平举,衣袖卷过手肘,腕子上缠绕皮绳,半臂长的短刀贴在手臂内侧,随时将出鞘饮血。
冷风席卷而过,森冷之感侵袭。
未知是天降的雪片,还是逼近眼前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