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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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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猎于郊。”

    传旨之人离开后,郅玄命府令将赏赐送入库中,随即取来书简,查阅会猎相关记载。

    郊非指郊外,而是名为郊的一片无主土地,位于两国之间。

    据书简所载,诸侯会猎并非字面意义那么简单。

    因西原侯同北安侯封国接壤,且要共同应对戎、狄等部的袭扰,每隔一岁,双方就要在边境会面,发动一场针对边境胡部的战争。

    所谓猎,目标不是飞禽走兽,而是时常-骚-扰-边境的部落。

    此外,借由会猎展示实力,各自亮一亮肌肉,也能最大程度减少彼此之间的摩擦。

    四大诸侯代中都人王牧守四方,不代表互相之间能够和睦。相关各自利益,总会产生些许不快。

    长期以来,各诸侯借由会猎、联姻等方式,尽可能消弭不必要的冲突。

    至于被猎的部落,就只能自认倒霉。如果不是他们袭扰边境,造成诸侯国损失,也不会成为靶子。

    之前的会猎,西原侯均独自前往,未带一名子嗣。哪怕公子康再三请求,密氏想方设法进言,也未能促成此事。

    连续挫败之下,公子康不得不打消念头,同时安慰自己,他没法去,身为嫡子的公子玄同样不能去,大家都是一样的待遇,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不承想今岁情况改变。

    或是国君不满密氏张扬,借机加以警告,或是粟虎在旁推波助澜,亦或是公子玄险些丧命,性情变化,开始让国君有了几分喜爱,总之,这份旨意传出,着实引起不小的波澜,远比公子鸣突然受宠更让众人关注。

    国君此举是否代表有意立世子?

    毕竟公子玄是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虽然之前名声有些不好,却从没犯下大错,于情于理都该为世子。

    流言一经传出,立刻如野草疯长,很快传遍西都城。

    国人们议论纷纷,相比郅玄的平静,公子康一天比一天焦躁,若非密武再三劝阻,情急之下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来。

    之前有公子玄顶在前面,密氏用些手段,败坏前者名声的同时,很少有人会细究公子康的举止。如今公子玄改头换面八风不动,就衬得公子康暴躁无脑梗顽不化。

    落在国人眼中,绝非一件好事。

    不想让公子康惹怒国君,密武一天三次派人去公子康府上,其后更亲自前往,苦口婆心劝说,甚至不惜压着公子康给国君递上书简。

    书简内容同郅玄所写大同小异,言辞更加恳切,取得效果甚微,别说是赏赐,连句褒奖都没得来。

    公子康自觉失去颜面,既怒又气,无从发泄之下,同密氏产生龃龉。发展到后来,竟对密武避而不见。

    府令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上报郅玄,言辞之间不乏幸灾乐祸,只差说一句“活该”!

    郅玄却不这么想。

    “示人以愚,示人以弱,示人以不和,故意为之而已。”

    公子康如何,郅玄无法断定。但密氏一门双卿,密武身为大氏族族长,当真会病急乱投医,犯下如此显而易见的错误,做出这般愚蠢举动?

    显然不可能。

    最大的可能是做给别人看。

    公子康和密氏亲近无妨,亲过国君就是有错。

    一定条件下,犯蠢不是罪,完美无缺才是过。

    仔细想一想,和密武比起来,自己之前所为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之所以能够成功,不过是占领先机,先人一步罢了。

    “言我之令,凡府上之人不许再言此事,更不可对公子康有不敬之语。如有犯者,鞭二十。”郅玄道。

    这个处罚不可谓不重。但郅玄没时间也没精力同人一一解释,只能以重惩强压,以免有人口不严,传出去被人钻了空子。

    府令虽有疑惑,但郅玄既然吩咐,他定会照做。

    “季末我随国君出行,府上诸事尽交于你。出行所需战车、兵甲尽速备好,扈从两甲即可。”

    “诺!”

    府令下去安排,郅玄铺开竹简,刻下一行字,觉得不太顺手,重新展开一张绢,用炭笔在上书写,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会猎于郊,目标当是狄部。此部擅射,皮甲不可缺少。两甲一百人,配以长戟、盾,长剑,短刀,弓箭。”

    写到这里,郅玄忽然停笔,斟酌片刻将长剑划去。

    西原国常备三军,为上军,中军,下军。

    上军以步兵为主,多长戟甲士;中军主战车,并有千数骑兵;下军比较杂,步兵、战车均有,还有大量擅射的兵卒。

    因西原侯无法出征,三军为六卿掌控。

    中军握于粟虎,上军统于密氏兄弟,下军则由羊皓、栾会共管。同为六卿的范绪不掌军,却掌律法军法,三军中不乏范氏子弟,同样无人敢小看。

    郅玄身为嫡子,怎奈不被国君所喜,纵然有粟虎支持,也很少能触碰到军事。

    他手中的武装力量全部来自于封地。

    依照封地的人口和财力,全副武装的百名甲士已经是极限。再多的话,战斗力不提,后勤绝无法跟上。强行征发必然会闹出乱子。

    国家政治都在野蛮生长的时代,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做得过分了,封地中的国人可不会惯着谁,直接抄家伙掀屋顶,抡起膀子就是干!

    “分寸啊,分寸。”郅玄放下笔,捏了捏眉心。

    近段时间以来,通过大量阅读和对照记忆,他对西原国的政治、军事、民生等方面都有相当了解。同样的,也对这里的阶层有了一定认知。

    相比较,这里的发展类似华夏上古时期,介乎于商周之间,却也有一定区别。

    这里有森严的等级制度,各等级之间泾渭分明。但上层也要遵守规则,不遵守规则的后果相当严重,引发国人愤怒,连神仙都没得救。

    在西原国,国君和大氏族共掌国家,六卿、上大夫和中大夫均出自大氏族。以粟氏、密氏、羊氏等为代表的大家族占据朝中九成以上的话语权。

    下大夫和各封地官吏多为小氏族。他们在朝中的话语权不及大氏族,数量却是对方的数倍,一旦抓住机会,未必不能发展壮大取而代之。

    氏族之下为国人,他们是国中军队的主要组成力量。

    国人有姓无氏。他们可以靠战功获得私田,雇佣奴仆,使用奴隶。如想进一步,必须获取更多战功。功劳积攒到能取得一块封地,就可以让家族晋身,实现阶层跨越。

    国人之下为庶人,无姓无氏,多是农人、匠人和商人,还有为数不少的牧人。

    庶人之下就是奴仆,比奴仆更低则是奴隶。

    若问有没有比奴隶地位更低的?

    有。

    其一是野人,包括罪大恶极的逃犯和衣不蔽体的半原始人。

    其二是胡,囊括戎、狄、夷等。他们是各国边界的首要威胁,是各诸侯立国以来最大的敌人。

    郅玄身为西原侯嫡子,母亲是东梁侯女,降生即有封地,这是公子康等庶出不能比。

    他的封地在郅,距离西都城百里,地形狭长,面积不算大,好在土地肥沃,每年出产不少,属民超过三百户,在西原国内不算顶尖,也绝说不上差。

    郅玄之称即出自他的封地。

    西原侯一脉以“原”为氏,象征国君地位。姓为秃,据记载,源于荒古时的“妘”姓,后别支分出,才有了秃姓。

    故而,郅玄既可称原玄,也可为秃玄。

    获悉自己姓什么时,郅玄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头顶,沉默了足足三分钟。同时也在庆幸,幸亏封地是郅,若是别的奇奇怪怪的地名,不晓得自己又会被叫做什么。庆幸之后又不免感叹,敢以地名为前缀的古人,果真是豪横任性!

    休息片刻,郅玄重新提笔。

    考虑到封地的承受能力,他需要精打细算。另外,他此次随行,更大可能是走个过场,没必要表现,也未必有表现的机会。既然如此,尽量做到面子好看,让国君满意即可。

    想明白这一点,郅玄决定在皮甲和战车上多下功夫。

    完全改变不可能,时间和材料都不允许。但可以在现有的基础上精益求精,例如在战车上加一些装饰,设法让皮甲更加光亮醒目。

    至于增强战车的性能,让武器更加锋利,设法提高军队战斗力,他暂时不打算做。

    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胯,饭要一口口吃才不会噎到。

    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前,一鸣惊人不是成功,百分百是取死之道。

    心中这么想,郅玄再次在绢上书写,务求不遗漏半点细节。

    正午过后,天空又变得阴沉,寒风呼啸,是大雪即将到来的征兆。

    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出行,偏有一辆牛车自国君府行出,顶着寒风来到郅玄府前。

    牛车停在府门前,仆人上前通报。

    知晓来者是谁,府令不禁吃了一惊,立即前往禀报郅玄。

    “公子,女公子桃来访!”

    郅玄闻言停笔,思量片刻,将写完的绢折叠收到箱子里,吩咐道:“带她去客室,我稍后即到。”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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