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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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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都城

    月上枝头, 夜深人静,各坊灯火熄灭,北都城内一片寂静。

    夜色中, 一名更夫在长街走过,手中敲打着梆子,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很远。

    长街尽头,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轮压过青石, 发出吱嘎声响。

    打着火把的甲士护卫在马车两旁,火光照亮车顶华盖,以硬木打造的车厢覆有青漆, 四角刻有图腾,无不彰显车内人的尊贵身份。

    马车行近, 火光照亮,影子在地面拉长。

    更夫忙不迭向一旁闪避。

    甲士擦身而过, 浑身的煞气和冷意让人头皮发麻。

    更夫站在街旁,目送队伍离去, 来不及收回目光, 已是结结实实打了哆嗦。

    依照马车的形制, 必是卿无疑。能有虎豹一般的护卫, 全身血腥气,除了常年驻守赵地的公子颢,再不做第二人想。

    想起公子颢的战功, 更夫敬佩之余不免又打了个寒颤。搓搓胳膊,嘴里埋怨着带着冷意的夜风, 脑子里不敢继续多想, 重新打起梆子, 沿着长街迈步走去。

    马车一路前行, 甲士的脚步声整齐划一。

    火光透过窗缝映入车内,照亮车厢,小憩的公子颢不禁皱眉。

    自从回到北都城,他很少有休息的时间。诸多政务军务一起压下来,他每天都是熬油费火,忙得不可开交。

    北安侯频繁召见,世子瑒隔三差五找他,朝中卿大夫也是轮番拜见,案上的竹简日日增多,从不见减少,再好的脾气也会暴躁。

    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在赵地可以去砍狄人,火气很容易发出去。在北都城砍人就不是那么容易。

    春耕祭祀告一段落,赵颢本以为能歇息两天,不承想又有麻烦事找上门。

    派去南幽国的行人再次无功而返。从去年开始,两国频繁派遣行人,问题不见解决,分歧和矛盾日渐增大。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开启国战。

    南幽侯和南幽氏族仗恃地利,以为北安国不敢轻易发兵,逐渐有恃无恐,态度一次比一次傲慢。

    行人归来之后,上自北安侯下至卿大夫,无不义愤填膺。

    若非找不到对抗瘴气和湿气的有效办法,北安侯早就调集军队,狠狠给南幽国一个教训。

    赵颢靠向车壁,捏了捏额角。

    今年的春耕安排比往年更加繁琐。

    他从郅玄手里买来水车和农耕器具,大范围在赵地推广,取得不错的效果。到过草原新城的卿大夫均有意购买。

    按照郅玄的要求,赵颢开价相当高,购买者仍络绎不绝。几笔生意做下来,不只郅玄赚得盆满钵满,他的府库也充盈不少。加上带回城的狄奴,赵颢的府库已经不够用,另外开辟数间库房,专为放置得来的金绢。

    除此之外,果酒生意也让他赚了许多。

    再有就是价格昂贵的丸药。

    赵颢从没有想过,几颗丸药竟然能卖出天价,让氏族们趋之若鹜。

    想到丸药的效果,赵颢神情复杂,片刻后轻笑出声。

    依照世人对郅玄的印象,恐怕绝不会想到,堂堂西原国国君竟会做这样的买卖。他却比任何都清楚,那张温润俊秀的面孔下藏着何样的善变和狡黠。

    两人成婚后,郅玄对赵颢加深了解,同样的,赵颢也对郅玄有了新的认知。

    赵颢必须承认,这场政治联姻带给他的不仅是利益。

    他惊叹郅玄的智慧和巧思,也佩服对方的冷静和决断。最让他记忆深刻的却是烛光映照下,铺展在锦缎上的浓烈和缱绻。

    色能迷人,情则惑心。

    赵颢的眼角泛起晕红,呼吸也变得灼热。似一尊玉人忽然有了温度,陡然间变得炽热,几将周遭焚化。

    马车停下,队伍已行至府前。

    听到车外声响,赵颢闭上双眼调整呼吸,面色恢复寻常,这才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甲士分列两旁,府令亲自守在门前,快行两步迎上来,言世子瑒过府,从傍晚一直等到现在。

    “西都城来人。”

    听到世子瑒在府内,赵颢习以为常,脚步停也未停。待府令提及郅玄派人送信,神情才发生变化,脚步慢了下来。

    “何时?”赵颢问道。

    “回家主,今日午后。”府令道,“信在书房,人已妥善安排。”

    赵颢点点头,方向一转,没有去往正厅,而是转道书房。

    世子瑒得知赵颢回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召人前来询问,才知赵颢回府后就去了书房,当即眉头一皱。

    山不来就我,我只能去就山。

    想起此行目的,世子瑒摸摸鼻子,麻溜起身去见兄弟。

    书房内立有数盏青铜灯,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张大案横放室内,两面墙壁立起木架,架上堆满一摞摞竹简。木架下摆放十多只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既有竹简也有写满的绢布,还有成捆的兽皮,分门别类进行摆放。

    赵颢坐在案后,身上还穿着上朝的红袍。发梳得一丝不苟,编织金线的发绳系在颌下,末端垂挂珍珠,映衬领口的金纹,愈显晶莹剔透。

    比珍珠更加晶莹的是现出领口的冷白。

    长指展开竹简,仿佛没有血色的指尖同竹色形成鲜明对比,极致的清冷,偏又透出几分禁欲的味道。

    看过郅玄的来信,赵颢心情极好,多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唇角掀起笑纹,眼底都盛满笑意,漆黑的眸子泛起微澜,波光潋滟,勾魂摄魄。

    世子瑒推开房门,刚要迈步,就不巧撞见这一幕。

    瞧见明显不太对劲的兄弟,世子瑒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笑得这般春意盎然是要闹哪样?

    赵颢抬起头,兄弟俩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片刻后,世子瑒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自以为得出答案,世子瑒脸上扬起笑容,大步走进室内,拍拍公子颢的肩膀,理解道:“新婚燕尔就分居两地,滋味难熬,我懂。”

    赵颢看着世子瑒,起初愣了一下,脑子没反应过来。等他清楚世子瑒话中暗示,不禁眯起双眼。

    弑兄,貌似不是什么难事。

    做得干脆利落些,应该很容易收尾。

    危机感陡然降临,世子瑒果断收回手,不敢继续打趣,老老实实坐到赵颢对面,态度端正无比。

    赵颢收回目光,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世子瑒寒毛倒竖,和赵颢一起长大的经验告诉他,他刚才绝对是逃过一劫,十成捡回一条命。

    少顷,婢女送上热汤和糕点,重新拨亮灯火。

    世子瑒饮下半碗热汤,长舒一口气,这才道出过府拜访的缘由。

    他身为北安国世子,手中有大片封地,开垦出大量农田。只是和多数北方地区一样,亩产量实在一般,想过多种办法,也无法从根本上进行改善。

    今岁春耕,赵颢带来水车和大量农具,都是从郅玄处购得。此外还有多种农耕法,据悉都能肥田。

    氏族们盯准水车和农具,似乎对耕田法不感兴趣。世子瑒深思熟虑,认为此类耕种方法值得大举推广。

    “兄长之意,颢明白。”听完世子瑒的话,赵颢点点头,道,“我手下有农夫可借,按田亩计算,不知兄长出价几何?”

    世子瑒眨眨眼,要按田亩算钱?

    赵颢嗤笑一声,亲兄弟明算账。否则氏族为何不找上门,真当满朝上下没有一个明眼人?

    如果耕种方法不是来自郅玄,氏族们绝不是如今表现。怎奈对方是西原国君,且有公子颢作为中间人,想占便宜绝不可能。

    花钱购买耕种方法,必须按亩计算。

    盘算一下手里的田地数量,氏族们直嘬牙花子。不确定能增产多少的情况下,这笔生意看起来很不划算。奴隶主家也没余粮啊!

    世子瑒不是第一个动心的,却是第一个找上门的。

    公子颢直接开出价钱,态度很明确,话说得斩钉截铁,要用就给钱,兄弟也不例外。

    世子瑒痛心道:“兄弟,你变了。”

    赵颢挑了下眉,全当是好话:“谢兄长夸奖。”

    生平第一次,世子瑒被公子颢堵得无话可说,深刻体会到被言语打击是何等悲催,不由得心生悲凉。好好一个兄弟,素来沉默寡言,怎么就变了呢!

    不提世子瑒如何痛心,赵颢直接将他晾在一旁,取过一卷空白竹简,提笔给郅玄回信。

    自从草原一别,两人再未见面,忙碌时不觉得,如今展信,思念顿时如潮水涌上。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很不可控。换成以往,赵颢定会强行压制。身为军队统帅,常年驻守边地,失控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这一刻的赵颢却另有想法。

    他无意压制情感,任由自己被思念环绕。有刹那的不自在,却不会难以接受。

    纵然是政治联姻,两人也要一生相伴。或许这种情感不是坏事,与其抗拒,不如坦然接受。

    赵颢心绪飞转,落笔时难免带出几分。

    世子瑒心伤良久,见赵颢不理会他,只是下笔如飞,不禁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世子瑒就飞速收回目光,再看眉毛都不抬一下的赵颢,嘴唇动了动:“颢弟……”

    赵颢忽然抬头,世子瑒顿时一个激灵,当即闭紧嘴巴,到嘴边的话直接噎了回去。

    有弟如此,兄长颜面何存,简直悲凄,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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