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夜幕
四点半,会议室。
王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看着会议室里乌丫丫坐的几十号人,有已经放下笔在检查的,有仍旧在奋笔疾书的,还有早就写完百无聊赖趴桌上睡觉的,反正来了的人都没有着急交稿离开,两天都耗进去了,谁还在乎那半个小时的?
拍了拍手,王伟喊道:“时间到了,交稿了!”
趴在桌上睡觉的反而第一时间弹起来,拿着写好的学习心得和早就收拾好的东西蹿了起来,往前面走。
有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交稿走人。
还有生气地把笔拍桌上的,嘴里嘟囔着:“卧槽,什么年代了,还要求手写稿件的,字都忘了怎么写……”
“就是就是,我都用上拼音了!”旁边的一个也跟着一脸沮丧地声讨。
“啊,还有这种操作,我改改,改改的……”
这种基本都是坐在前排,因为在王伟和齐燕眼皮子底下不敢搞小动作的。
王伟听得一清二楚,笑呵呵提醒道:“不会写的字不会手机查查啊?”
“靠, 王主编,你咋不早说可以查手机?”
齐燕瞧了瞧前排的会议桌:“别查了别查了, 交了吧, 多新鲜呐, 不会写的字典,小时候老师没交过?”
“可是老师没教过可以查手机啊!”
齐燕冷哼一声:“没有字典查手机啊, 这不都一样是工具嘛!我说你们这脑子,怎么那么不知道变通呢?”
“算了吧,那谁, 就你那水平,多写对两个字,也不能从绿叶变红花,不要厨子不好怪灶歪了!快点交了,汤总还等着呢……”
“快点的, 别忘了写名字啊, 都交了都交了, 又不算分, 你们争这点时间还能多得十分?早干嘛去了?”
最终,在齐燕拍着桌子的吼叫声中, 十分钟之内, 收齐了所有心得体会,两个人一起往汤总办公室去了。
敲开门,汤总笑容满面地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来,然后看着王伟手里那一摞信纸道:“来,小王, 把林炜的学习心得找出来, 我们来看看写了些什么。”
王伟立即开始翻找,齐燕跟自己制片人周仁对视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刚好说起了这个新人,不由耸了耸眉毛,心里在呵呵,却也没说话,只是熟门熟路自己去找杯子泡茶喝。
岳长虹从王伟手里分了一半出来帮着找,片刻之后,就找了出来,打眼一看,倒是字迹工整漂亮, 好像还写了满满两页纸。
汤总接过来, 又对办公室四个人说:“你们几个把这些分分,先挑一遍,觉得还不错的,就放这里。”
汤总指了指自己办公桌的一角,便端了水杯,开始看林炜那份学习心得。
看了那个卷面,汤总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第一段虽然有点像哪本书里的前言,显得有点套路化,但是勉强还行。
第二段,咦,这是什么意思?挑毛病来的?
汤总忍不住一目十行往下浏览了一遍,再翻到第二面,又是满满当当的一面,不仅挑毛病,还是有对比的挑毛病,挑毛病都能挑出花来,还是自己都挑不出来的毛病,啧啧,果然是个人才啊……
汤总脸色开始发黑,把那两张纸轻飘飘往桌上一掷:“是个人才,你们也看看吧。”
四个人都愣了愣,跟了汤总这么多年,从被他骂,到看着他骂人,却很少听他用这种讽刺的语气说话。汤总一般都是对事不对人,从来都是因为稿子或者片子有不可饶恕的问题, 骂完了下次改进了,还会得到鼓励和表扬。
汤总对下面人的指导思想一贯都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可这人, 似乎没救了啊, 上一次听汤总用这种语气评价过的人,现在好像已经转行了吧?
周仁坐得最近,又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当仁不让先拿了起来开始看,齐燕凑到他身后站着,两个人越看眉毛扬得越高,脸上的表情实在叫人无法形容……
反正就是无语啊无语,不作不会死,这就是写照啊,那是汤总反复审过、细致斟酌过的片子,连字词都反复推敲过,最后一个地方都没改,送走参评拿了大奖的片子,这家伙就这样学习出了这么多毛病,这清奇的脑回路,啧啧……
周仁看完回头和齐燕对了下眼神,齐燕很有默契地看懂了,他是在用自己评价过的那个词在评价这个人和这份心得体会:二百五!
岳长虹和王伟接过那份心得体会也看了一遍,然后对了遍眼神,岳长虹秒懂王伟的意思:领导,您当初二话不说就要了路北岑,果然英明!
汤总伸手收回了那份心得体会,手进了自己的抽屉:“这人当初是怎么招进来的?算了,教不了也不浪费功夫了,回头我跟杨总汇报一下,要么退了要么调部门,我们这边用不了,哎,不怕不懂的白纸一张,就怕这种自以为是眼高手低的!”
周仁和齐燕一起松了口气,终于能妥妥送走这不知道背后是谁的大佛了,前两天演播室没录成,嘉宾那里赔了多少笑脸就不说了,关键是演播室是按小时算成本费用,要结算的啊,折进去的钱,制片人、主编、当事编导有一个算一个,跟着要扣工资的……
岳长虹其实也一样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在未来至少半年里,这人是要归到自己手上用的,早走早去掉祸害,还能用这个借口再要人啊……
王伟对汤总的放弃最理解,因为他是反复研究过路北岑那个片子的人,印象非常深刻,林炜洋洋洒洒写的这一大篇里,大部分都是这片子创新出彩,打破传统宣传片套路的地方,还有一部分是打破常规的剪辑手法,用了最新的调色思维,这就跟一个真正的创意大师被小白指着鼻子骂:你丫搞的这是个啥?
就连最简单的景区拍摄法则,不光要有美感,还得有人气都搞不懂,这也是没谁了啊,难怪汤总要质疑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招进来的。
接下来,汤总倒是没再说什么,几个人各自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一堆,筛出来的放到汤总办公桌上,等待汤总把关……
路北岑回到家,打开门,江云锦手里举着一把芦笋就迎了出来,路旭升和蒋中泽以及阿皓也从客厅走了出来,路旭升笑呵呵打趣道:“喲,我们的路大记者回来了,真是辛苦啊,一家人吃饭,要你一个人加班。”
路北岑眨了眨眼,带着点尴尬笑道:“爸,您就别拿我打趣了,台里组织集中学习,我也没办法,你们怎么今天过来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啊,你妈想女儿了呗,听阿皓说你好像又要出长差?”路旭升看见女儿气色不错,便继续和她说笑。
江云锦笑嗔道:“嗯,就我一个人想女儿,快去洗手,妈给你炖了盅百合梨汤,先吃了再说。”
路北岑眼皮跳了跳,母上大人不会又搞什么暗黑料理吧?
果然,路北岑眼皮还没跳完,江云锦下一句便自动揭秘了:“我就放了点燕窝,我试过了,味道还不错……”
放包洗手,路北岑看到那满满一盅粘稠的燕窝百合雪梨汤,果真只是放了点燕窝啊,稀释一下,估摸着喝个一个礼拜都没什么问题吧?
面对着母上大人充满拳拳爱意的目光,路北岑实在自感消受不了,忍不住还是提出了小小的抗议:“妈,这一盅都吃了,晚上我就不用吃饭了。”
“就是四盏燕窝一个梨一颗百合而已,都炖成水了,怎么就吃不下饭了?”江云锦不高兴了。
“分一分行不行,妈,这大晚上的吃这么多甜食,会齁住的。”路北岑继续挣扎,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指望阿皓能听见,过来解解围。
果然,有个贴心的弟弟真是不错,片刻之后,阿皓便进来了,一脸争宠的表情:“妈,你给我姐吃啥,也给我分点呗?”
路北岑投过去一个大大的感激眼神,连忙一边拿碗一边接话:“来来来,见者有份,秋天马上就到了,大家都喝点梨汤,去去秋燥。”
江云锦正要说话,阿皓连忙先开口:“好啊好啊,我正好有点饿了,看这晚饭好像还没影呢。”
“对对对,一个人一碗,赶紧吃完,我好帮妈做晚饭,吃完你洗碗。”路北岑速度飞快,已经把炖盅里的内容都分了出去,塞了一碗到江云锦面前不说,还连忙端了两碗出去。
阿皓冲江云锦做了个鬼脸,江云锦拿起手里的芦笋指了指阿皓,笑骂道:“你就会给你姐打掩护。”
“妈,你这不是明显偏心嘛,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能只给我姐一个人吃呢……”阿皓说完还夸张地舀了一勺塞嘴里,瞬间有点要石化,怎么这么甜?
江云锦见阿皓表情不对,连忙道:“怎么了?我刚试了,挺好吃啊!”
阿皓勉强咽了下去,端着碗往饮水机过去:“嗯,妈,确实好吃,要是加点水会更好吃。”
江云锦一脸狐疑舀了一勺进嘴里,怎么这么甜?
咳了一声,江云锦才道:“对了,我忘了,开始我觉得没味儿,就加了两块冰糖下去,这好像又甜了点哈,嗯嗯,加点水,赶紧加点水……”
五个人都喝了碗兑过水的燕窝雪梨汤,总算揭过了这一茬,路北岑开始做饭。
江云锦回归打下手的位置,一边摘菜一边和女儿聊天:“阿皓说你要出长差?”
“大概是吧,具体还没通知,领导说了一嘴。”路北岑看着锅里翻滚的蒜蓉芦笋,绿油油香喷喷,让人很有食欲。
“省内还是省外?要去多久?马上过中秋了,你不要去下江看看?”江云锦说得很是随意。
闻言,路北岑手里翻动的锅铲突然停了下来,默默回头看了眼自家母上大人,心里开始打起了鼓,这又是要闹哪样?
江云锦看见女儿探究的目光,忍不住微微笑了笑:“看我干什么?你现在忙得连一周回一趟家都不能保证,你养母那里,都多久没去看过了?有没有经常打电话问问?”
路北岑抿了抿嘴唇,赶紧翻炒了一下锅里的芦笋,准备转移话题:“妈,你是怪我没经常给您打电话?”
“我可没那意思,我在你心里就那么狭隘?你养母现在一个人,你多关心关心也是应该的。”江云锦尽管语气里仍旧带着些许酸意,但是后面那句话里还是透着满满的真诚。
路北岑关掉火,又借着拿盘子的机会看了眼江云锦,见她面色平静还带着笑意,才小心翼翼答道:“前天晚上打了个电话,她说身体还不错,最近天天和邻居一起跳广场舞,过得挺好。”
江云锦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下次再打电话,记得帮我和你爸带个好。马上过节了,你也没空准备,我拿了一盒西洋参两盒燕窝过来,放你冰箱里了,燕窝你留一盒,其余给你养母带过去,这些年,她也不容易。你要没空过去,就记得让方南帮你跑一趟。”
顿了顿,江云锦又摇摇头:“算了,这样也不好,你要没空的话,我让阿皓抽空过去看看,你觉得行不行?”
路北岑把锅里的芦笋盛到盘子里,低低问道:“妈,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事了?”
江云锦笑了笑,语声中带着几分感慨:“也没什么,就是,可能人上了年纪,哎,妈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前几天突然心梗发作,人就没了,妈就想得多了一点,人一辈子就这几十年,老跟自己较劲,跟别人较劲,实在不犯着,以前是妈想左了,总是多个人疼你,是好事。”
路北岑第一次听江云锦这样说话,眼神从她微低着的额头飘过,鬓角也已经隐隐有了白发的痕迹,微笑着的眼角两条长长的细纹直入鬓角,那一刻,她突然鼻子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前总在较劲的,又岂止母亲一个人?
窗外的天空,已经逐渐暗了下来,灯火逐渐阑珊,在这城市的另外一个角落,一双浑浊的眼睛,借着夜幕藏匿了眼中的狠戾,当那个消瘦的身影步入他的视线,突然凶光一闪,却又低下头,不紧不慢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