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博弈
接上路北岑，时间已经到了午饭的点了，几个人决定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出发。
两个编导一个摄像加一个司机，四个人在路边找了个餐馆，等菜上桌的空档里，薛峰便问了路北岑：“林菲那边，你协调好了？”
路北岑点了点头：“跟她说过了，她说这样也好，方便她约心理专家。”
文梦冉听得一头雾水，便问道：“你们支教那个片子还没结束？这怎么还扯到心理专家了，你们不会烂好心到要给那人她爸找心理专家吧？”
路北岑想着给那么个烂泥一般的人找心理专家的画面，忍不住耸眉笑出了声：“这都哪跟哪儿，是另外一个选题。”
听路北岑把案子简单讲了一遍，旁边坐的司机倒是惊讶地出了声：“这真是一句话骂死人啊？”
路北岑总觉得拿这事当稀奇听有点怪怪的，便没说话，倒是薛峰帮着接了几句话，文梦冉关注的点似乎不在这里，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看样子，林菲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眼里只有片子，为了拍片子赚钱，无所不用其极啊。”
关于这件事，路北岑这个新人肯定是没有发言权的，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她觉得林菲还是个很有职业理想的人，并不是那种功利性特别强的老编导。
薛峰喝了口快乐肥皂水，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他们部门传的那些话吧？我觉得不好全信，她和肖凯两口子有矛盾，据说就是因为抢选题开始的，具体怎么回事，他们各说各的一套，我都听过，但是总觉得都不足信，反正肖凯那两口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薛峰工龄更长，对这些陈年旧事，自然比文梦冉了解的也更多，他口中的肖凯，是新闻部的首席记者之一，他妻子任佳则是新闻部的一名主播，但是是从编导岗位上成长起来的主播，所以自己也会去做编导，采访一些题材。而她和林菲都跑的是社会新闻，难免有时候题材会有所冲撞。
薛峰虽然说两边的话都不足信，但是明显话意是更倾向于相信林岚的。
文梦冉还有问什么，服务员端了两盘菜上桌，四个人便也不再八卦，开始埋头吃饭。
吃完饭上车，文梦冉很主动给司机买了两瓶功能性饮料提神醒脑，夏天的午后最容易困倦，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没有人愿意这时候出发，一般都会让司机小憩片刻，可是约好了下午三点见当事人，自然就只能赶赶路了。
路北岑很主动提出让薛峰坐后座睡觉，她一般不太午睡，更不喜欢在车上睡觉，干脆承担了和司机聊天，防止司机打瞌睡的任务。
昨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今天早晨又放晴了，虽然已经看不出下雨的痕迹，但是天气明显没有前几天那样热，中午也没有要被晒化了的感觉了，蓝天白云，还有些微风，看着前方的天空上，云朵在天上变幻着形态，高速公路两旁的青山绿水迅速后退，路北岑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终于在两点半的样子，平安到达了目的地。
文梦冉和当事人吕燕约在县城里的一家精品连锁酒店，路北岑一看就知道，这八成又是文家开的，不过这也得亏是文梦冉，不然把人家女孩子约到哪个地方都不太方便做采访，总不可能大热的天，把人家拉马路上架机子开始问吧。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退缩的当事人，没有一个舒适的环境，真是很有可能自动劝退了。
进了房间，文梦冉第一时间便给吕燕打了电话，得知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薛峰听说人在路上，立即便开始搬椅子架机子，再把灯光校色一套程序弄好，他这样有经验的老摄像，自然也知道什么叫做稍纵即逝的机会，等会儿人来了扯半天再拖拖拉拉架机子，很有可能又把人家吓回去了，因为听说了当事人不容易约，薛峰甚至直接用上了话筒，连小蜜蜂都不准备上了。
可当吕燕出现在三人的视线里，他们都知道，刚才的担心都变成了多余，因为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年轻男子，两个人走在一起，三人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一对小情侣。
不得不说，吕燕长得是真的还不错，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身材不瘦却显得很匀称，也难怪那两家不约而同会相中她，这样的女孩子在县城里，尤其是农村选儿媳妇，肯定是父母和儿子都会中意的对象，父母会喜欢她好生产，尤其肯定也打听过她是个会做事的，不娇滴滴的，就更满意，对于儿子来说，则会喜欢她长得漂亮。
而跟吕燕同来的男青年名叫邵阳，身材高大帅气，和吕燕站在一起，看上去就挺登对的。
吕燕表现得落落大方，打量了文梦冉三人之后，并不按照文梦冉的指引，坐到那张镜头前的椅子上，只是站在门边不疾不徐道：“我可以接受你们的采访，配合你们拍节目，但是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文梦冉三人有点面面相觑，这样的当事人可不太多见，文梦冉显然不会轻易许诺什么，便笑道：“你先说来我听听。”
“我妈把那些彩礼用来买房子了，一时半会儿肯定不可能退回去，我想让你们帮着做做那两家的工作，给我们一年的时间，我们会把钱退回去。”吕燕说得非常直接，明确表示了自己不可能选两家中的任何一家，但是钱却已经被她母亲花掉了，一时半会儿退不了。
文梦冉窒了窒才道：“两笔彩礼是都花掉了吗？”
吕燕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反正第一笔六万是肯定花掉了的，因为第一天拿了那笔钱，第二天我妈就去买了房子，至于第二笔，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我感觉进了我妈口袋里的钱，很难拿出去，尤其是我不愿意按照她的安排嫁人，就更不可能了，所以现在这笔钱，就变成了我俩的债务。”
文梦冉看着吕燕抬了抬下巴指向她男朋友邵阳，感受到屋里四个人的目光，邵阳并没有退缩，只是很笃定地点点头。
文梦冉三人立即明白，这两人来之前，应该是已经商量好了。
想了想，文梦冉还是问道：“你们想好了？如果能调解成功，到时候肯定会有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需要你们签字，你们会签吗？”
吕燕点了点头：“其实我已经找律师打听过，只要不承担刑事诉讼，这钱，我们保证一年之内会还上。”
文梦冉倒是对吕燕这份坦诚，生出了一丝欣赏，这女孩子年纪不大，书也读得不多，却还是有点头脑的。
“你既然能想到这些，为什么会把自己陷入眼前的困境？”文梦冉想了想，还是语带遗憾地问道。
吕燕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文梦冉会突然这么问，然后脸上带着几分凄苦的笑容道：“我这也是到了这个地步，才想明白了，以前，最开始的时候……”
文梦冉看吕燕一幅要从头说起的样子，便抬了抬手，指了指那把对着摄像机镜头的椅子：“咱们还是坐到那里说吧，反正你现在这个局面，我们能不能调解成功，你也必须试一试再说，成了，自然不负你所托，万一不成，起码也为你们争取了多一点的筹钱的时间。”
“我现在肯定不能跟你保证什么，而且我的保证也没有任何作用，但是不管是我们，还是你们这案子的主审法官，肯定都希望尽量安抚对方，早点解决问题。”文梦冉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
吕燕听文梦冉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又看向自己的男朋友邵阳，邵阳显然也没想到，两个人商量得挺好的事，现在却变成了这种局面，完全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便瓮声道：“能不能让我俩出去商量一下？”
文梦冉倒没有之前那么绷着了，很是随意地点点头：“你们去吧。”
两个人出去找了楼梯间，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开着的房门外隐约传来。
路北岑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文梦冉，文梦冉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三个人在房间里大约静默着等待了十来分钟，吕燕和邵阳重新走了回来，却不复刚才第一次进门时的那种泰然自若的表情，明显有了些挫败感。
“怎么样，商量好了吗？”文梦冉语气很是温和地问道。
吕燕点了点头：“我们，我们决定了，还是试试吧，不试试，总是不甘心。”
文梦冉面上没有露出一丝兴奋或是高兴的表情，只是很职业地示意吕燕坐到对着摄像机的那个位置：“那，我们开始吧，有没有需要别人回避的要求？”
吕燕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记者的意思是，需不需要邵阳回避，便只是沉默着摇摇头。
采访终于开始了，路北岑看着两人面对面落座，薛峰开了机，心里总算放松了下来，她这时已经明白过来，文梦冉刚才是跟吕燕和邵阳进行了一番心理上的博弈，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而这两个人的需求更急于她们要拍一个节目的需求。
很显然，文梦冉赢了。
吕燕的故事还真是有点复杂，从前很简单，初中毕业，尽管考上了高中，她的妈妈梁萍就不让她再读了，因为在这个小县城里，绝大多数的乡民都认为，女儿都是赔钱货，读再多的书挣的钱都是婆家的，梁萍也是一样的认识。
从小，家里所有好吃好玩的，都归弟弟所有，尽管吕燕比弟弟吕梁大六岁，还是忍不住羡慕弟弟。
吕家条件不好，因为父亲吕春华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生了一场大病，干不了力气活儿。吕燕初中毕业以后，因为梁萍托了亲戚，把儿子吕梁转到了县城读小学，吕燕就跟着梁萍进了县城开了个早餐店，父亲在早餐店门口摆了个修自行车的摊子。
开始两年，吕燕帮着梁萍把早餐店支应了起来，尽管吕燕起早摸黑，干最多的活儿，却拿不到一分钱，梁萍把钱看得太紧了，吕燕十七八岁的姑娘，买双袜子都要跟母亲梁萍哀求很久。
吕燕很生气，十八岁那年就跟着同学一起去了南方打工，虽然收入也不高，但总算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收入了，也攒了一点钱。
家里的早餐店就变成了吕春华给梁萍帮忙，但是他显然就没有吕燕手脚麻利，更没有她那么会招呼客人了。梁萍几乎天天都要把吕春华骂一顿，吕家基本上就处于鸡飞狗跳的状态。
那一年，吕燕回家过年，吕春华和吕梁抹着眼泪求她不要再出去打工了，梁萍这个暴躁的中年妇女如同一头狮子一样，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吕燕心疼父亲和弟弟，梁萍不仅觉得累，而且发现这一年挣的钱比头两年少了不少，两厢妥协，梁萍同意一个月给吕燕五百块钱的工资，吕燕留在家里帮忙。这以后，尽管梁萍每个月给钱的时候，都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但是还是给了钱。
日子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二十岁的时候，吕燕和曾经的同学邵阳重逢，并且暗暗谈上了恋爱。
邵阳家里条件也不好，初中毕业以后就跟着舅舅到外面学了一手做西点的手艺，因为父母都年迈多病，邵阳只好回到县城，先是在别的面包房打工，后来又借了些钱开了个西点店。
女儿的变化，梁萍稍微观察了一下就知道，这是有了情况，心里的小算盘就打了起来，可是等她和颜悦色诳着吕燕把邵阳带到家里来一问，知道他不仅家里贫困，而且还有负债，又有一对年迈多病的父母，瞬间翻脸。
这时候，梁萍已经有了一点积蓄，心里最向往的就是在县城买个房子，不要再租房子住，她很清楚，要在县城的站稳脚跟，就必须有自己的房子。
梁萍盘算了很久，但是房价却是一直在涨，知道女儿谈恋爱之后，她就想着只要对方能给她一笔彩礼，凑上家里的钱能在县城把房子买了，那也是可以的，可邵阳这个人的情况，显然让梁萍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于是，从那时候起，母女二人的博弈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