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熊孩子
("不读书就得挂(科举)");
曾家正厅里,曾先生与程先生正相对而坐,品着清茶。
因为血缘关系,两人的模样有两三分相似,从神态到气质都颇为相像,看着就如同亲父子一般,若是曾先生的一把美须还在,这相似度还能增添两分。
半晌,曾先生放下手中茶杯,状似随意的问道:“今日书院里头可还安宁?”
程先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还算安宁。”
曾先生瞧了他一眼,又问道:“那学生们可还听话?”
程先生又说:“还算听话。”
曾先生皱了眉头,下意识的想摸胡子,只可怜他养了好些年的美须被人一把剃了个干净,如今养了三个月才只有一短茬。
一摸一个空,曾先生又有几分恼羞成怒,骂了一句:“促狭鬼。”
这一句也不知道在骂谁,程先生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自己尚存的胡子。
曾先生怒视着他:“人都说子肖父,徒肖师,你这打哪儿学来的促狭。”
程先生笑着问道:“叔父,您想问赵景焕的事情,那您直接问就是了,在侄儿面前还兜什么圈子。”
曾先生冷哼一声,便直接问道:“那你说说他表现如何?”
程先生摸了摸胡子,注意到曾先生一直冷冷的盯着自己的美须,又连忙放下手,免得这位恼羞成怒,命令他也得把胡子剔掉。
“果然如叔父所说,如同被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一副已然浪子回头的架势,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曾先生只说道:“就一个早上,难为你就看出这许多来?”
程先生如实说道:“今日我抽背他《千字文》,他背诵起来朗朗上口,十分流利,可见在家中也是下了真功夫的。”
曾先生冷哼一声:“算他们父子俩还算地道,没有诓骗老夫。”
程先生看了看自家叔父,又说道:“赵景焕以前确实顽劣,但赵大人在朝为官多年,向来是个温润谦逊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诓骗叔父那种事情来。”
曾先生一听,便冷哼道:“知道你与他交情好,找到空就帮他们父子俩说情。”
被戳穿了心思,程先生也不尴尬:“我与赵兄也算同窗,确实有几分交情,当初对那赵景焕也是恨铁不成钢,但如今见他全改了,心底还是高兴的。”
“说到底,赵家与曾家也算是世交,赵景焕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见着晚辈能够改好,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哪有不乐意的。”
曾先生面上不悦,心底却也认可这话,若不是如此的话,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赵景焕犯错,最后一次甚至差点烧了他的藏书阁。
程先生又说:“叔父,听说早上那孩子前来拜见,你也并未见他。”
“瞧见他就来气。”曾先生骂道,尤其是心疼那养了许多年的胡须。
程先生笑了笑,又道:“您不见他,那孩子心里头怕也是不安的很。”
“他不会不安,那赵猴子恨不得把天都捅破了。”曾先生说道。
程先生却摇头道:“那是以前,今日一见确实是大变样了。”
“以前在学堂里头,那屁股底下就跟针扎似的从来不得安宁,我在上头讲,他在下头说,心思完全不在正道上。”
“如今却不同了,至少今日确实是踏踏实实的上课,两只眼睛都没眨一下。”
曾先生一听,嗤笑道:“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不成死人了。”
程先生哈哈一笑:“叔父,你必然懂我的意思。”
曾先生哼了一声,却也说道:“还算他知错能改,这三个月的大字确实也从未间断,从字体依稀能够看到不是应付了事,而是真的用了心了。”
程先生听了便笑:“我就知道叔父喜欢他。”
曾先生沉着脸骂:“我会喜欢他?若不是赵德海打断了他两条腿,老夫生怕别人说过于苛刻,我就不会让他回来读书。”
程先生却说:“叔父,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了我,若不是你喜欢他,中意他,就算让他回来读书,也是不闻不问放任自由,哪里会让他日日练习,时时盯着。”
曾先生脸色一拉,道:“那是你叔母整日里的念叨,让老夫不想管也不行。”
任由他如何否认,程先生只是笑而不语,一副看透了自家叔父的架势。
曾先生皱了皱眉头,忽然又问了一句:“今日你看他,是否真有几分可造之材?”
程先生愣了一下,道:“看着倒是不错,只是时间尚短,也看不出更多来。”
曾先生下意识的要摸胡子,又硬生生的忍住,口中说道:“你可知道,那一日赵德海拎着他过来赔礼道歉,那孩子出口成章,短短几日之内,竟是将以前的书都记住了。”
程先生一听这话也愣住了:“叔父,你的意思是,那孩子过目不忘?”
曾先生也拿不准,只是说:“那一日老夫考他,每一道题他都能答出来。”
“这……会不会是那孩子以前看着调皮,但上课依旧有在听,所以才能背出来?”相比起赵景焕过目不忘,程先生还宁愿相信这个。
曾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只说道:“老夫倒是希望他一夜之间开了窍。”
程先生脸色微变,低声问道:“叔父,您这是打算……”
曾先生止住了他未尽的话,摇头说道:“说这些还早,罢了,如今人在书院,你就多看顾一些,仔细看一段时候再谈其他吧。”
程先生与赵德海的关系不错,倒是有心帮忙说好话,便说:“叔父,这时候学生们也该回去读书了,不如你随我一块儿过去看看。”
不等曾先生说话,他又道:“看一眼我们不在,有几个人能自律也是好的。”
一听这话,曾先生果然心动了,两个人起身一道儿往外走。
曾家与书院之间就隔了一道墙,中间还有一扇小门,走几步路很快就到了。
程先生正信心满满呢,谁知道还未靠近学堂,却听见里头一阵喧嚣的声音,再往里头一看,只见几个蒙童正纠缠在一起。
“都给我住手!”程先生一声暴喝。
打成一团的众人连忙分开,不管是打架的还是拉架的,这时候衣服也乱了,头发也散了,屋子里头的书桌都倒了两张,看着一片狼藉。
在看见程先生的时候,几个蒙童已经脸色发白,等到曾先生从他身后走出,他们更是吓得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陆康见势不妙,立刻大声喊道:“先生,是赵景焕先动的手。”
此时曾先生也气得脸色发黑,一双老眼瞪得像铜铃,恶狠狠的盯着风暴中心的赵景焕。
赵景焕头发散乱,衣服也皱巴巴的,脸上更有两道抓痕,下一刻却是眼圈儿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口中喊道:“两位先生,你们可要替我做主啊。”
这委屈的声音,这流泪的姿态,周围的蒙童都露出惊诧的神色来,几乎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方才以一敌二不落下风,把陆家兄弟打得嗷嗷叫的可不就是赵景焕吗。
赵景焕却带着哭腔喊道:“先生,学生一心想要改过,谁知道今日第一天上学,这陆家兄弟却偏偏不放过我,先是用玩物引诱,见我不上当,便语言挑衅,学生还是隐忍不发。”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涂抹我的书本,毁坏我的笔墨,只因为我学好了,不愿意同他们一起嬉戏玩闹,他们二人便怀恨在心,竟是对书本不敬。”
“先生,你看!”
赵景焕拿起那只乌龟,继续说道:“他们侮辱的不是我,是这本书,是著书立说的先人,其他的我都可以忍,但如何能忍下这口恶气。”
“先生,我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第一要紧的便是爱护书本,自从学生改过自新之后,向来把这书看做性命,如何能看他人任意毁坏。”
“先生,你要为我做主啊!”
曾先生和程先生显然也已经看到那画着乌龟的书,脸色都是一沉。
尤其是曾先生最为爱书,脸色越发难看,即使知道赵景焕这一番作态有几分装腔,但也怒从心生:“你们俩画的?”
陆康陆鼎哪能承认,咬死说道:“先生,真的不是我们,我们用了饭回来便已经是这样了,赵景焕可有前科,说不准就是他自己干的。”
赵景焕却冷笑道:“那我问你,方才这上面的墨渍是不是还未干透?”
“若是我自己画的,为何过了半个时辰,这墨渍还未干透?”
陆康硬着头皮说:“就算不是你,也不一定是我们啊!”
“先生,这赵景焕与我们兄弟俩有龃龉,一进门就认定是我们做的,上来就动手打人,下手阴狠毒辣,学生两个差点被他打死。”
“你撒谎。”赵景焕喊道,“若我下手狠辣的话,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那是因为你……”
“够了!”曾先生一声厉喝,止住了他们的话。
他的眼睛从陆康陆鼎身上转过,见他们脸上并无伤痕,看着也不像是身受重伤的样子,心底便有几分偏向。
2("不读书就得挂(科举)");